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重回七零当厂长 > 正文 第17章 017 胰酶&胰岛素
    钟厂长是拿过勋功章的老战士。

    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的人,接人待物一向随和从来不会摆架子。

    这般严肃着一张面孔还是头一次,姜玉兰被吓得浑身僵硬,好一会儿这才给自己辩解,“不定是她们串通一气”

    “她们串通起来就为了坑你?行啊,张叔麻烦您把干校里的同志请来,我想问问他们,今天有谁见过高南雁来这边。”

    这一句“张叔”让姜玉兰傻了眼——

    钟厂长跟这个看大门的认识?而且好像对这老头还挺恭敬?

    老张看都没看姜玉兰一眼,拿起那锤在铜锣上敲了下,锣声和他嗓门一样亮堂,“大家出来个事。”

    很快有人陆续出来,瞧到干校门口有人,胆子大的问了起来,“老张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同志指认,那个穿蓝棉袄的姑娘刚才来咱们干校了,你们谁见过她?”

    姜玉兰不认识干校里的人,这些都是思想上犯了错误的人。

    指不定就跟高南雁沆瀣一气呢!

    “你们可别谎,不然主席他老人家可不会放过你们!”

    夏教授想起了老张的“不像个好人”,他觉得这话的真对。

    像极了那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战士”。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见过。”

    佟教授等人也跟着摇头,“我们正在学习中央的文件精神,没谁过来。”

    “是啊,我们就是群牛鬼蛇神,谁敢来找我们?”

    姜玉兰听到这话傻了眼,“我明明亲眼看到她进去的,这地上还有脚印呢。”

    老张瞥了一眼,“咋的,我不能进去上个茅坑?”

    姜玉兰看着他睁眼瞎话,气得要死,“你这老同志到底拿了高南雁多少好处?这么帮她话?”

    “你这同志什么态度?”老张十分的不乐意,“四伢子你就是这么管教你们厂工人的?不好好想着生产的事情,净弄这些乌烟瘴气的鸟事。”

    被喊了名的钟厂长轻咳了一声,“张叔,这不是我们厂的工人,是工人家属。”

    “工人家属那也不该,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我看她男人也有问题。”

    没被指名点姓的汪解放直冒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都不知道钟厂长还有这么个乳名,但厂长他应了啊!

    问题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钟厂长的乳名,这个老头没大有来头才怪呢。

    他怎么就色令智昏,被姜玉兰在床上一哄一闹就没跟她离婚呢。

    现在离婚,是不是也晚了?

    肉联厂距离这边干校也没多远,甚至还有其他工厂的人听到风声过来看热闹,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过来。

    钟厂长面色沉沉,“丢人都丢到大街上来了,还不够?回去!”

    着他走到南雁面前,“高同志,今天这事我会给你个法,咱们回厂子里去解决。”

    骆主任瞧着南雁哭得在兴头上,似乎没停下来的意思,连忙开口劝,“南雁同志,咱们钟厂长刚出差回来就是处理这事,他出差奔波还得管这些,你就当体恤厂长同志行不行,咱们回去,肯定给你一个法。”

    着骆主任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汪解放,“汪科长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姜玉兰,想着把自己拉下马。

    成啊,你汪解放不是爱美人不要事业嘛。

    我回头眼药给你上够!

    南雁抽泣着抹眼泪,“是我给厂长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

    一个是弱势被欺负却又体贴的烈属,一个是没事找茬的科长夫人,看热闹的工人也议论起来,“还不是她不问青红皂白就去找人茬,差点被汪科长送回娘家,结果安生了没两天又来找人麻烦。”

    “咱们厂那么多工人家属,就没见过这户的。”

    “真是晦气,这要是我媳妇,我肯定打得她出不了门。”

    “得了吧老石,你媳妇把你揍得出不了门还差不多。”

    看热闹的人群里越发热闹了,深冬的夜色里充斥着欢乐的气息。

    但欢乐并不属于姜玉兰。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肉联厂。

    等回过神来已经人在食堂,两眼懵逼。

    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厂长,我真的看到高南雁去了干校,她进去了的!”

    姚知雪忍不住辩驳,“你胡什么?其他人都看到了我跟南雁一块来的干校这边,难道你想我跟其他工友也去了干校?”

    “就是啊,还是我喊着姚一起来看热闹。”

    “姜你看花眼了吧。”

    姜玉兰急了眼,“我怎么可能看花眼,我脑子抽风吗特意跑到干校去诬陷她?难道你们就没看到高南雁离开工厂?”

    姚知雪听到这话心出汗,下班后南雁抱着书离开工厂这事她是知道的。张思荣也知道,厂里其他人可能也有留意到,这事去问传达室值班的工人就能问出来。

    但南雁有没有去干校她也不知道,而且就算去干校也只是为了找人请教学问,怎么就成了思想有问题?

    姜玉兰肯定是在借题发挥,就是想要收拾南雁。

    那天中午的事姚知雪又不是不知道。

    南雁倒是不慌不忙的解释,“我是下班后离开工厂没错,还抱着一本书,但我是去了废品回收站。”

    姜玉兰听到这话指着南雁,“你这个点去废品回收站干什么?人家早就下班了,我看你就是在撒谎!”

    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吓得南雁后退两步,声音都弱了几分,“我娘家嫂子的兄弟在废品回收站帮忙,我去找他让他帮我找点东西不成吗?”

    李从坤在废品回收站工作这事姜玉兰并不知道,汪解放倒是知情但也没往这边想,他哪知道李从坤跟南雁还有这么一重亲戚关系,还以为是其他人呢。

    南雁的辞姜玉兰是一句话都不信,“找什么东西?要不出来让我们大家给你一块找啊。”

    她这话很惹人嫌,就连一向声音不大的姚知雪都忍不住大声辩驳,“找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你南雁去了干校,可干校里的人都没有,传达室的老同志也没看见,咋不是你在栽赃陷害?”

    姜玉兰气得直瞪人,“你们一个宿舍的你当然帮高南雁话。”

    “我跟高认识才几天,那你为啥不想想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咋没帮你话?”

    姜玉兰被这话气得脸通红,她不跟姚知雪吵吵,“肯定是那个看门的老头跟高南雁勾结!”

    “够了!”钟厂长猛地一拍桌子,别姜玉兰,就连看热闹的工人都跟着心一慌。

    今天可真是太多的第一次,钟厂长第一次这么严肃,第一次拍桌子。

    “可是我真的”

    “姜,你跟南雁同志有矛盾咱们大家伙都知道,但也不能为了搞她就不择段吧?干校传达室那个看门的老张同志是老革命,曾经和几个战友一起收养了咱们钟厂长,你该不会觉得老张同志这个党的战士在撒谎吧?你是在怀疑一个革命老战士对组织对国家的忠诚吗?”

    南雁听到这话垂下眼皮——

    就知道骆主任肯定不会放过姜玉兰。

    试想姜玉兰之前要拉骆主任下水时可丝毫不软,这会儿不报复回来,难道还要以德报怨吗?

    姜玉兰她配吗?

    都不用南雁开口,自有人收拾她。

    骆主任到底是搞办公室工作的,一字一句杀人诛心。

    怀疑一个革命老战士的忠诚,谁给你的勇气?

    关键是他不止要“杀”姜玉兰,汪解放也不打算放过!

    “汪科长,我不知道你们关起门来是怎么过日子的,星期二闹腾一次不够,今天又闹腾,是不是等下周还要继续闹,还有完没完了?怎么着,你们两口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欺负高南雁男人死了没人给她撑腰是吧?”

    汪解放心中叫苦不迭,后悔的肠子都能绕在脖子上吊死自己。

    被骆主任点名后躲都没得躲汪科长硬着头皮,脸上挤不出一丝笑容,“没有绝对没有,我最近忙着工作压根不知道这事,厂长、主任你们放心,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种情况。我明天就跟姜玉兰离婚。”

    姜玉兰听到这话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一下子傻了眼。

    离婚。

    她这里苦心算计两口子的前程,汪解放却是要跟她离婚。

    这还有天理没?

    骆主任冷笑一声,“可别,回头姜同志再咱们工厂仗势欺人,逼着你跟她离婚,告状到革委会去,我们哪担得起这罪名啊。”

    把你过的话再一遍!

    让你无话可。

    不愧是厂办主任,这张嘴可真厉害。

    阴阳怪气的本事一流。

    汪解放这次是真的额头冒冷汗,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才组织出语言,“我真没这个意思,骆主任你相信我,我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

    骆主任呵呵一笑,没话。

    这让汪解放的辩解之词又咽了回去。

    真的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晚了。

    他能怎么办啊。

    看热闹的工人瞧着汪解放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的乐呵,其实也不见得有仇,但姜玉兰这人特别不讲理,平日里仗着自家有个当后勤科长的老公整天眼睛长在头顶上。

    之前都觉得这个嫁过来的媳妇俏生生的还挺好看,结果嘴里头总不人话。

    瞧到你脸色不好问一句“今天是不是工作忙呀”,厂里的人顺势回答是有点累。

    结果姜玉兰紧接着来一句,“哎呀那真是辛苦,我家老汪就怕我累着,不让我去上班,回家后都抢着跟我干活。”

    你她是关心人吧,一开始的确是。

    可到后面就成了炫耀汪解放了。

    这什么东西呀。

    工厂里隔差五的“劳动最光荣”,汪解放去年还拿了厂里的劳动标兵,结果端着铁饭碗的工人反倒是要被一个科长夫人瞧不上,这不是讽刺吗?

    如今看姜玉兰再度倒霉,没几个心疼。

    没落井下石他们已经很仁慈了好吗?

    但南雁可没打算这么仁慈,看着不知道什么好的汪解放,她哑着嗓子开口,“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组织上因为林业牺牲就照顾我们家,我不该这么不知好歹接受组织的安排。我也不知道该走什么程序,等明天我辞了这工作回家种地去,让玉兰同志顶上,就没这么多事了。”

    姚知雪听到这话着了急,“你胡什么。”

    这年头谁不想当工人?又有谁能苦得过农民?

    这节骨眼发扬什么精神,而且就姜玉兰她也配?

    就算不是南雁,这工作也轮不到她姜玉兰!

    骆主任听到这话看了南雁一眼,就知道这个是聪明的。

    瞧瞧这话的,比起姜玉兰的胡搅蛮缠,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又是组织又拉出来死去的丈夫。

    还什么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哪是她高南雁,分明是姜玉兰!

    对比诬陷人的姜玉兰,高南雁这孔融让梨的高风亮节可真是高下立见啊。

    余光瞥去,骆主任看到钟厂长皱着眉头,“行了,高同志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明天下午工厂开会,当着全厂工人和家属的面你们两口子给高南雁同志赔礼道歉。另外,今年过年的福利你也别拿了,给高同志当赔礼道歉的礼物,有意见吗?”

    肉联厂每年的过年福利品都十分丰厚,但是那六斤肉一斤猪油就让人馋掉舌头。

    更别提还有其他零零总总的东西。

    但汪解放哪敢有怨言?

    “没有没有,我先给南雁同志道歉,明天再当着全厂人的面正式道歉。”

    钟厂长点了头,姜玉兰的确有问题,但因为姜玉兰就直接撸了汪解放不是那么回事。

    这事回头慢慢处理就是。

    “高同志你有什么意见?”钟厂长问了句,但不等南雁回答就又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工作哪是辞就能辞的?也得为家里人着想。这事就这么安排,往后谁要是再敢因为你工作的事情胡八道,不管是工人还是工人家属,你跟我,我来收拾他,怎么样?”

    钟厂长显然是发怒了,能不生气吗?

    这事闹腾到了干校,还被其他几个厂的工人看了热闹。

    等着吧,回头其他厂的厂长都会来跟他打听,调侃他。

    丢人丢的整个陵县都知道了,他还能当老好人?

    如今放下话也是省得再出现这事。

    南雁面带感激,话间又有些迟疑,“道歉就行,我不能要汪科长的那份过年福利。”

    这次汪解放反应比谁都快,“是我赔礼道歉的诚意,南雁同志你要不收下,我这年也甭打算过了。”

    “厂长已经这么了,就这么办。”骆主任扫视看热闹的一群工人,“行了,大家也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热闹看完了。

    汪解放这是丢了面子又赔了东西,至于姜玉兰

    倒是看看她这次还有没有本事能把汪解放给哄住,两人能不离婚。

    不然的话

    就算中央来了人都救不了她。

    姜玉兰整个人都心神恍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

    绝不可能。

    她绝对没看错,可高南雁的确是跟姚知雪一块过来的,难道是高南雁设局在陷害自己?

    没错,肯定是!

    姜玉兰自以为知道了真相,连忙解释,“厂长不是这样的,是高南雁故意挖坑在陷害我,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正打算离开的工人:“”

    还有完没完了?

    人家闲的没事啊还故意算计陷害你。

    钟厂长还没开口,厂子里的工人先发声,“行了姜,你也适可而止,人家高干嘛陷害你?人家有正经工作,自己挣钱自己花,用得着陷害你?”

    “就是,高在车间里干活上很快,用不了一星期就能熟练工,犯得着跟你过不去?”

    “你再这样真的很不好收场啊。”

    “汪科长,好好管管你媳妇吧?”

    你汪解放死了两个老婆都婚的人,谁特么还拿你当香饽饽啊,真觉得自己命大不怕被你克死?

    汪解放脸上一阵青红皂白,“姜玉兰你闹够了没?”

    着就拖拽着人往外去。

    “汪解放你个杀千刀的,你抓疼我”

    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食堂里看热闹的工人们纷纷回去——

    这两口子肯定得打架,他们去家属区宿舍看热闹,啊不对劝架。

    他们去劝架。

    食堂里只剩下几个人。

    钟厂长看着眼眶红红的南雁,“姚你先回去,我跟高同志几句话。”

    姚知雪有些担心,但还是被骆主任拉着先回了宿舍。

    偌大的食堂,就剩下钟厂长和南雁两人,哦,还有食堂的大师傅也在。

    “老刘,给我弄碗面条吃。你吃过了没?”

    南雁摇头。

    “两碗。”

    刘师傅鼻孔里哼唧了一声,抄起家伙什儿去忙活,窗口后面是霹雳乓啷的一通响。

    钟厂长示意南雁坐下,“你爹娘给你起的名字。”

    “我爹娘哪有这文化?扫盲班的老师给起的名字。”

    原身大哥名字倒是起得好,高东升,旭日东升充满了希望。

    等到她这个丫头出生时,起了个名字叫高燕。

    后来乡下扫盲,扫盲班的老师给重新起了名字,原身秋天出生,正是天高云淡的好时节。

    “加上我姓高,扫盲班的老师就从主席的诗词里面选了这么一句。”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至于南雁本人的名字,是后来随外婆姓改了的。

    也正是取自这句词。

    有了东升南雁,这才有了老北辰的名字。

    一方面是因为彼时跟苏联蜜月期,国内称呼苏方北辰兄。二来则是因为这个弟弟是晚上出生的,当时天空里的北极星极为耀眼。

    就有了高北辰这个名字。

    钟厂长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给你们取名字的那个扫盲班老师倒是挺有意思一人。我家中排行老四,我娘就喊我四伢子,后来被张叔他们收养,这才给我取了个大名,胜利,希望咱们能取得胜利。”

    钟厂长四十岁出头,时候被日本人屠了村,彼时日寇强盛国内还不占优势。

    大家可不是一心盼望着胜利吗?

    “那会儿我还是儿童团的团长呢,抗战结束打跑了老蒋,张叔他们原本想着送我去苏联那边学习械,只是老美又来捣乱,我就去朝鲜战场上打仗了,等回来后才去的苏联。”

    南雁眨了眨眼,“苏联真的很冷吗?”

    “是挺冷,所以出了不少酒鬼,喜欢喝酒取暖。我们学院一个老师,喝了酒去开飞,可真是大胆。”

    南雁心里头默默:喝酒开飞,亲人两行泪。

    显然老毛子不懂中文。

    “虽后来咱们跟北边闹了矛盾,但过去的情谊却也是真的。”

    只是国家之间又不只是情谊,更多的是利益。

    南雁点头,她虽然不是研究国际关系的人,倒也知道中苏关系破裂的一些缘由,简单来是苏联当爹上了头。

    然而那么多仁人志士流血牺牲,可不是想要新的国家头顶上再有个太上皇。

    真要那样,和过去又有什么区别?

    “你去干校做什么?”

    钟厂长忽然间画风一转,南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道:“您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钟厂长嗤笑了一声,“地上的脚印可不大。”

    张叔穿多大尺码的鞋他还能不知道?

    虽然被雪花覆盖了些,但又不是看不出。

    也就姜玉兰是个糊涂蛋,看到了鞋印但没细究,不然稍微有点侦查意识,对比下鞋印大不就知道了吗?

    至于张叔为什么没把那雪扫去毁灭证据

    钟厂长心里头隐约有那么个答案,但还想要听听这同志怎么。

    南雁曾经工作八年,原本以为自己是职场老鸟却不想这么快就翻了车,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钟厂长没有拆穿自己反倒是惩罚教训了汪解放两口子,显然这会儿也没收拾自己的意思。

    “厂长,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不答反问。

    钟厂长乐呵了,“你。”

    “您这次去外地考察学习,是被拒绝了吗?”

    名四伢子的钟厂长脸上笑意消失,“这跟你去干校有关系?”

    南雁倒是不怕。

    敢在第一次见到骆主任时就大胆发言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跟着钟厂长去窗口端面条。

    两碗打卤面。

    显然肉联厂食堂的食材更为丰盛一些,卤子就多了好些料呢,肉块也更多一些。

    下面还卧了个荷包蛋。

    钟厂长哧溜面条十分迅速,两下就把一碗面吃了干净,而南雁这才吃了没几嘴。

    “厂长,热饭吃太快不好,容易伤着食道和胃,您还是要注意些。”早前单位里就有这么一个同事,年纪也不大,还不到四十岁。

    体检时发现竟然得了食道癌。

    问题是这同事也不吸烟不怎么喝酒。

    后来才知道,吃饭特别快,跟饿虎扑食似的恨不得两下吃完。

    人的食道口腔食道黏膜很脆弱,经受不住这高温刺激。

    这不年纪轻轻就得了癌。

    钟厂长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人提醒了。

    他媳妇走了之后还真没人再这么提醒他注意这些。

    毕竟他大大也是个厂长,谁敢在这种事上挑剔他的毛病?

    “吧,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理由能服我。”

    南雁慢条斯理的吃完半碗面条这才开口,“我来厂里报到那天,骆主任跟我介绍了下厂里的情况,您去外地出差,想着学习下其他肉联厂的先进经验,好提高咱们厂的产值。骆主任的意思,您这一趟出去少也得半个来月,能在过年前回来就挺好。但这才几天啊,您就回来了,我就想肯定是这次出去并不顺利。”

    “但我刚才的也不全对,我想都是肉联厂,都是为国家生产赚外汇,其他厂也不见得不希望咱们厂学习进步,或许并不是被人家拒绝了,而是咱们自身条件不达标。”

    钟厂长笑盈盈的看着坐对面的年轻女同志,“你看。”

    “要是想要搞附加产业,那肯定得引进生产线和技术,技术方面不用花钱,但是生产线和厂房建设要不少的投资,我在想很可能是因为咱们厂没法引进新的生产线。”

    白了,没钱。

    肉联厂能挣钱,但是挣到的钱基本上都要上交国家。

    留存在厂里的钱毕竟有限,大概率没办法覆盖新生产线的费用。

    缺钱,这是个极为现实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让钟厂长叹了口气,“你倒是聪明。但这跟你去干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厂长您出去就是想要学习用猪副产品来搞制药,我去干校那边也是为了找专家教授,请教怎么使用更省钱的法子来搞药物提取。”

    长着一张国字脸的钟厂长在听到这话后眯着眼,神色都有些严峻,“这话,可不是着玩的。”

    “不胡闹。”南雁哧溜了一口打卤面,卤子和白面条搅拌在一起,咸味里头又夹着肉香,还有香菇和木耳调剂。

    跟家里头做的一样好吃!

    吃完剩下半碗面条,南雁这才接着道:“我在咱们厂图书馆里看到了一些杂志,上面有一篇文章是干校的佟教授翻译的。”

    “这么巧?”

    “是啊,我原本是觉得那篇文章骂人挺古怪的,就想着去干校那边问问,看到底是不是我理解错了,谁知道刚好就找到了翻译那篇文章的人呢。”

    食堂的刘师傅送来两碗白开水。

    打卤面略有点咸,喝点白开水省得晚上嗓子干疼。

    “不信的话,厂长您可以问老张大叔。”

    钟厂长自然有他的考虑,他回头会去问张叔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佟教授能解决生产线的问题?”

    “不知道。”

    钟厂长:“”

    南雁一点不心虚,“原本我是想要多问几句的,但是老张大叔跟我姜同志盯梢我,就喊我从干校的门离开,我也没顾得上再问。”

    钟厂长看着一点都不慌张的年轻女同志,不得不这同志的心理素质是真好。

    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前,那定然是地下工作者的料。

    “既然你也不知道,怎么敢向我打包票?”

    “因为我跟那些专家教授聊天时,发现他们对我这个冒昧来打扰的学生特别友好。打个不算特别恰当的比方,如果回到二十年前,钟厂长您想要去打美帝,但组织就是不同意,你嘴上没怨言服从组织安排,但就真的不想去吗?”

    这例子怎么会不恰当呢?

    简直再贴切不过。

    被下放劳动改造的人,整天要学习纠正固有的思想。

    但要知道他们之前可是大学里的老师、专家,是教书育人有一身本领的人。

    “我觉得他们很想要跟我传道受业,奈何当时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夏教授跟我我来干校不太好,可能会对我本人有影响,所以建议我有什么问题就记下来,把这写着问题的纸条交给老张大叔,隔天再去找老张大叔要答案。他们真的很希望能帮助我解决问题。”

    南雁到这事时神色带着些动容,“我就在想如果工厂、国家有需要,他们肯定也会义不容辞,拿出自己所有的本领,甚至耗掉最后一点心血,来帮工厂、帮国家做点事情。”

    钟胜利听到那年轻的女同志轻声道:“他们需要一个展露才学、报效祖国的会,而我们也需要他们的专业技能。”

    食堂里一阵静寂,除了外面呼啸的风声阵阵。

    良久之后,钟厂长这才开口打破此间静谧,“吃饱了吗?”

    南雁被这问题弄得一懵,“还行吧。”

    她胃口不算特别大,一大碗足量的打卤面倒是填饱了肚子。

    “那跟我去趟干校。”

    钟厂长一向的雷厉风行,听省里其他肉联厂搞了个制药车间,他就麻溜的去学习。

    那边学不来他回来,想着再想其他办法。

    而当南雁干校的那些知识分子或许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时,他也不避嫌,喊上南雁就要去干校。

    南雁先去把碗筷刷了送还给刘师傅,这才跟着钟厂长出去。

    外面雪越发的大了,指甲盖大的雪花片子扑面而来,很快就又融化成凉凉的水滴,偷偷溜到了脖颈里。

    南雁哆嗦了下,抬头看着那发出晕黄光芒的路灯。

    钟厂长是个有胆色的,在姜玉兰指控她与干校的人勾勾搭搭未果后,这节骨眼往干校去,是真不怕啊。

    不过这时候过去也正合适——

    没人会觉得她会去而复返,玩“顶风作案”这一套。

    何况钟厂长又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还去苏联留学过。

    有资历呢。

    一般人也不敢乱来。

    南雁乱七八糟的想着,听到钟厂长问自己话,这才连忙收敛起发散的思维。

    “你怎么想到要去干校找人请教?”

    南雁回答的理所当然,“不懂就要问,我请教了别人他们也不懂,只能出去找专家帮忙,也是碰碰运气。”

    “那如果我不同意呢?”钟厂长觉得这同志也太大胆了点,“就不怕自己真没了这工作?”

    “您怎么可能不同意?”南雁伸接了片雪花,尽管在她掌心里只存活了不到两秒钟,便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之前骆主任跟我过,您当过兵。”

    当过兵的自然知道军嫂的难处,也更体贴死了丈夫的军嫂。

    坦诚的回答让钟厂长笑了下,“这么来,你倒是把我这脾气都给拿捏住了。”

    “那倒也不是,其实我最初的打算是想着跟您商量另一件事。”从工厂离开到干校有这么一段路,南雁踩在积雪上起了想公社养鸭的事情。

    钟厂长听着颇是感兴趣,“这是你想的主意?”

    “也不完全是,林业之前写信跟我过这事,他觉得公社辖区里没山注定搞不了什么山活,但是我们这边河沟多可以养鸭子,就是鸭苗这个成本不算多贵。”

    钟厂长闻言点头,“他这思路很好,你也是个好样的。”

    一如活着的战士从此多了一份死去战友的遗愿,这个同志将丈夫的心愿扛起。

    是个好样的。

    南雁多少轻松了些,“那这样您是同意了吗?”

    “问题倒也不是特别大,这样你们公社先做好调查,这边我也打听打听看有没有需要鸭肉的市场,如果需求大的话自然可以来搞一下。”

    开拓市场、提高产值,这正是钟厂长所追求的。

    他没道理不同意。

    但需要一点时间,两边工作都做好了,这事才好继续弄下去。

    毕竟孵化鸭子也得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现在还不着急。

    这事情非要分个轻重缓急的话,自然是眼下的制药生产流程更重要一些。

    南雁倒也没争分夺秒,毕竟她又不是分不清楚轻重。

    公社的事情基本上能确定下来,没有市场她也会想办法给弄出市场来。

    至于制药生产线,的确是更要紧的事。

    这两件事都办妥了,自己在肉联厂也就彻底站稳了脚跟。

    至于日后再怎么发展,那倒也不着急。

    老张瞧到进来的人,稍稍有些奇怪——

    他知道四伢子肯定会过来,但没想到那个同志也跟着过了来。

    “快进来坐,烤烤火。”从床底下拉出来俩马扎,老张忙不迭的打开抽屉,抓了把板栗丢到炉子里。

    炉子里很快传来嘶嘶的声音,紧随而至的是爆裂声,以及诱人的香甜。

    老张熟练的用火钳将板栗夹了出来,丢到一个搪瓷盆里,瞪了钟厂长一眼,“等凉点再吃。”

    在几百人面前很有威严的钟厂长这会儿也只是当年被收养了的四伢子而已。

    哪有半点脾气?

    “当着高同志的面,您也给我点面子。”

    老张嗤笑了一声,“我哪敢不给你这个大厂长面子啊。”

    南雁瞧着两人闲聊,倒是有几分围炉夜话的温馨可爱。

    当然他们过来可不是为了吃烤板栗。

    钟厂长提起了正事,“张叔您一直在这边,觉得干校里这些专家教授怎么样?”

    老张听到这话幽幽一叹,目光落在南雁身上,“刚才老夏他们还问我,你会不会有事。”

    身处困境还能关心其他人,虽就一面之缘,这同志倒是让干校里的一群知识分子上了心。

    大概**药也不过如此吧。

    老张整日里和这些知识分子还有干部们接触,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他们这么齐刷刷的关心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

    “大叔,我现在方便去见见夏教授他们吗?我还有几个问题没来得及问,不知道答案估摸着今晚上都睡不好。”

    老张笑了笑,“你这求知欲倒是挺旺盛,我原本还打算去你们厂打听打听,没打听出来消息,我估摸着老夏他们今晚上也睡不安生。”

    瞧着钟厂长和南雁把这几颗板栗吃完,老张这才带着人离开传达室,去会议室。

    这里面正热闹着,几个大学来的专家教授正在讨论。

    忽然听到门响,连忙噤声看过去。

    瞧到老张身后的南雁,夏教授连忙起身,“同志你没事就好,怎么现在过来了?”

    南雁给众人介绍,“这是我们肉联厂的钟厂长,各位老师刚才应该见到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夏教授你们,就麻烦厂长带我过来。”

    钟厂长也没多什么,默认了南雁的法。

    “你们讨论你们的,不用管我。”

    然后他就真的被撂到一边。

    因为姜玉兰闹腾而不得不中断的请教续上了。

    南雁有好些个问题要请教——

    实际上一向寡言的佟教授话更多,“你看这里,我记得那篇文章的原文的是从一头猪的肠原料里提取出高精度的肝素钠50g,这是学术造假!能提取出5g精品的肝素钠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肝素钠的提取必须要用新鲜的肠粘膜,这种死掉多日的猪肠早已经被溶解污染,别提取高精度的肝素钠,粗品都提取不到。”

    “至于精品肝素钠的生产提取工艺流程也不对,那篇文章纯粹是混淆视听,真要是按照那流程工艺来这些原料全都得浪费。”

    “另外,他们那个胰酶的提取方法太低效,如果使用异丙醇做提取剂,用壳聚糖做沉淀剂,那提纯出来的胰酶活性更强,还不存在毒性。”

    佟教授又补充一句,“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钟厂长忍不住的提问,“这个胰酶,是干啥用的?也从肠原料提取?”

    “一般是用于皮革、纺织印染行业,医药行业倒也需要。这东西来源于猪的胰脏,其实我们这也有,就是用来做胰子洗脸洗澡洗衣服嘛。”

    厂里工人的确有很多拿走了这猪胰子,用途就是搞胰子。

    “那要是用来提取这个胰酶粉,能有多大的效益?”

    “一斤胰脏差不多能提一两胰酶吧?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国际市场上胰酶价格大概是五十一斤。”

    五十一斤!

    钟厂长惊了,十斤胰脏就能提取出一斤胰酶,关键是这不值钱的猪胰子的市场价值很大,这不就是他想要追求的产值提升吗?

    佟教授浑然没注意到钟厂长的激动,他扶了下往下滑的黑框眼镜,“刚才我们其实在讨论另一个问题,要是能把这胰脏一分为二的用就好了。”

    “什么意思?”钟厂长惊了,还能一个猪胰两种吃啊不,用法?

    倒是南雁反应过来,“佟教授您的意思是兼顾猪胰岛素和胰酶的提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