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 正文 第32章 隐患
    凌霄宝殿大会向来一月召开一次,若无要事,从来不会提前或延迟。

    而且按照三十三重天全体咸鱼的架势,真要论起来的话,也只有数千年前,阐教与截教相争时,为了记录无数战死的魂魄和战功越来越多马上就要凡人封神的劳模,提前给他们留出封神的位置来,曾经连续七日召开凌霄宝殿大会。除此之外,再无更改。

    然而今日,在离凌霄宝殿大会还有三日时,不少神仙或在优哉游哉赏花饮茶,或在翻阅痴梦仙姑上个月新出的话本,略微正经些的还在慢吞吞挑选今日应卯时的衣冠配饰,陡然间,只听得连续七道庄严钟声从瑶池发出,顷刻间惊飞了所有的懒散。1

    按照天界大典中对礼法的规定,瑶池内部与凌霄宝殿,分别设有十丈之高金钟一座,鸣响之时,能震动整个三十三重天。

    此金钟非玉帝王母二位神仙本人之外,再无任何人能敲响,且就连这两位天界至高掌权者敲钟时的数量与意义都有严格规定:

    不管敲钟者是谁,总之,金钟连鸣三声时,是每月一度的凌霄宝殿大会,天界神仙听闻钟声后,只要正常前去开会即可。

    金钟连鸣五声时,是有干系重大的突发状况,会有仙旨与钟声一同抵达需要临时起来加班的部门。

    比如封神之战刚刚打响时,那让天界咸鱼们面如土色的“七日大会”还没开始,最多也就是五声钟响后,掌管人间战乱的部门人员被抓了过去,为即将死在战乱中的无数普通人撰写命簿,联系地府造册。

    金钟连鸣七声时,就是三十三重天中,召集全体神仙的最高规格了。这么吧,一旦尚在天界的神仙听到这七声紧急召集的钟鸣,只要没有闭关证道,那么就算此人重伤在身、半死不活,浑身上下只有一根指头能动了,也要用这根指头爬过去!

    此等境况,自天界成立来一共出现两次,一次是太古时期的巫妖大战,一次是商周时期的阐截相争。2

    前者出现时,天界气候未成,也没什么工作能落到他们这儿,竟让他们忙里偷闲躲过一劫;后者出现时,三十三重天上诸事完备,这便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七日大会”。

    可眼下,人间无战事,三界好一派海清河晏的太平气象,瑶池王母为何连鸣七声金钟,要紧急召开凌霄宝殿大会呢?

    无数神仙虽满怀疑惑,可终究还是赶紧放下中的物事,停了无谓的玩耍。哪怕是最爱美的神仙也顾不上再挑选自己的衣袍与配饰了,匆匆把自己拾掇得能出门见人后,便赶忙向凌霄宝殿赶去。3

    这一路上好生热闹,比起现代社会的北京内环堵车盛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个是:

    时闻白鹤惊起,每见彩凤乱飞。白鹤惊起,声振九霄难得路;彩凤乱飞,翎毛五色隐行藏。玄猿青鹿惴惴,金狮玉象惶惶。这边散仙,踏的是,宝剑法器;那边正神,驾的是,万千霞光。你来我往情态急,不知为何奔忙!4

    等到这帮神仙们好容易赶到凌霄宝殿后,却又吃了一惊:

    因为坐在那御阶尽头金座上的,本该有两位神灵,眼下却只有瑶池王母一人。

    这位曾居住在昆仑山顶,眼下迁到天界瑶池居住的女仙至高领袖,向东而坐,神情严肃。她头梳大华之髻,戴太真晨缨之冠,着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腰佩分景之剑,真个文采明鲜,金光奕奕,平白便有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5

    得亏天界的这帮神仙们全都是咸鱼,除去譬如刚刚那位在凡间被狠揍一顿的红线童子这样的“特殊人才”外,都没什么野心,政治嗅觉的敏锐度也不够。

    否则只看这一幕,多思多想的家伙就能从中解读出不少信息:

    为何本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位天际最高领袖,眼下竟然只有一人在此召开大会?

    这是否意味着在两人冷战结束的同时,也分出了权力上的不同,地位上的高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日后还能如以往那样,称呼两位陛下为“陛下”么?是不是要给落败的一方专门分个称呼出来?6

    玉皇大帝缺席此次凌霄宝殿大会,究竟是另有深意,要让自己的配偶难堪;还是他实在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以至于连召开大会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很可惜,此处的三十三重天里,全都是举世无双的上好咸鱼,一戳一蹦跶,不戳就躺下,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觉的那种:

    能一改懒散作风专门跑过来参加紧急会议,就已经是很勤快、很努力的表现了。再要求他们额外考虑这么多事情,可真是为难人!

    于是众神仙们非常默契地忽视了那个空着的座位,对瑶池王母齐齐躬身行礼;待礼毕后,瑶池王母微微一抬,示意众人起身,同时庄严开口道:

    “今日急召众爱卿前来,实在是三十三重天中,近来有一大隐患正在成型。若听之任之,将来待其一朝爆发,天界恐有衰微坍塌之风险。”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霎时间,饶是有瑶池王母在上座镇着,各路神仙更向来都是矜持端庄的模样,眼下也被这番话惊得抛却了所有的风度,在殿内或窃窃私语,或交头接耳,真是一句话震破咸鱼缸:

    “怎会如此?我近些日子来分明没有感到任何异常难不成是我的法力强度有所退步?”

    “我也是,什么都没感受到!早知如此,之前就该厚着脸皮去太虚幻境,趁警幻仙子不在,从她家那一堆厚礼里讨一瓶金丹吃。”

    “得了吧,你真敢去捋虎须?还不如跟在引愁金女身后捡东西来得实在。往那边看看,听她今天又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好大一块金子呢。”

    被这番话给打岔了注意力的神仙向同伴指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引愁金女站在文书官的队伍中,左拿着一支赤金凤钗,右拎着满满一瓶甘露,对身边神情恍惚的同僚们无奈解释道:

    “这真不是我的东西,是我在路上捡的。等下还得去找失主呢,诸位莫问了罢。”

    见此情形,不少人满怀艳羡窃窃私语,心想引愁金女这走在路上就能捡钱的好运气什么时候也能分我们些;可与此同时,也有人的注意力没被分走,依然在坚强地讨论着“隐患”这个话题:

    “整个天界的状态都会如实反映在两位陛下身上,假使三十三重天真有这般危,那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莫非玉帝陛下今日未能前来,便是被这隐患影响得么?”

    “不可能。大约一个月前,两位陛下还在为天孙娘娘的婚事吵得不可开交,精神得很,哪有半点衰弱的迹象?”

    正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从百官队列中绕出一位雪衣女子。

    只见她头梳飞仙髻,耳著明月珰;腰间白玉环,足下生明光。持金梭,揽得彩霞纺天衣;身披鹤氅,要挽秋色织清霜。若不看她那一双活泼泼、骨碌碌,神采飞扬的好眸子,噫,真个是体态幽静,举止端庄。

    雪衣女子刚一登场,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神仙们先是静了一静,随后就像是往满锅沸油里浇了一瓢冷水似的,彻底炸开了:

    “天孙娘娘?!”

    “天孙娘娘既已回归凌霄宝殿,想来是彻底摆脱那人类恶徒了?不知天孙娘娘有没有给他来个教训,叫他五雷轰顶永不超生之类的?”

    “你莫非是笑罢。谁不知道天孙娘娘向来温柔娴静,终日在天河畔纺织云霞,除此之外不问世事,更不动武,连只雀儿都舍不得杀,又怎么能对人下得去?”

    “天孙娘娘,此话当真?依我之见,万万不可!若不给那恶徒一个教训,先不日后会不会再有人深受其害,就是天孙娘娘的面上也不好看哪。”

    “正是如此。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被凡人所困,这这这真是亘古未有之奇耻大辱!如此凌侮,唯有使其偿命,才能洗刷得干净!”

    来奇怪,这句话换作让随便一个神仙来听,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就算话人是好心,可这字字句句都带刺的也不像是来安慰指点的,更像是来挑事的;但让刚从人界被所谓“三纲五常”“贞节牌坊”给差点压迫得直不起腰,迷了本心的云罗来听,可真再合适不过了:

    这种“强者为尊,实力至上”的感觉可真让人怀念。

    于是云罗握紧中金梭,感受着自从回到天界后,便自然而然从九州各地接收到的香火供奉中恢复的些许法力,心中有了些许底气后,上前一步,对那些正朝着她皱眉摇头的神仙们平静开口道:

    “我思凡贪玩下界时,哪怕身上没了法力,也曾帮助秦君布局引来天雷,使那恶徒受了罚,眼下他正在人界生不如死备受折磨呢。诸位要是对他感兴趣,大可去看上一看。”

    云罗着着,还掂了两下中的金梭,笑吟吟道:

    “毕竟上一刻还好生活着,下一刻便通体焦枯变成黑炭的景象,怕是找遍三界也没有第二个了。如此不流血不动刀却能杀人魂魄的奇观,诸位不去观赏观赏,实在可惜。”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背后对云罗指指点点“她好弱啊怎会如此”的神仙们,率先哑了火:

    众所周知,因为谎会造口业,折功德,所以神仙们只要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珍惜自己的法力了,都是不谎的正经人。

    哪怕是妖魔鬼怪之流,只要踏上修行路,不管使什么阴鹜段,也只会和对堂堂正正迎面杠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谎的伎俩。

    ——不过话又回来,如果用变身术变成另一个人,再用这个假身份去捏造子虚乌有的事情,只要编造出来的故事足够贴合假身份,也就算不上谎。

    可眼下,云罗明明好端端站在这里,没有改换容貌;再看看她周身的香火供奉,也是织女应该受到的,半分削减都没有,明摆着从各方面都堵死了她谎的可能:

    也就是,天孙娘娘、织女云罗,竟然在法力全无的弱势情况下都能够反杀那个人类,并不是没有力量的弱者!虽中间有秦姝的助力,但这恰恰能明这两人都很强!

    一时间,凌霄宝殿上众位神仙纷纷对云罗改观。刚刚还在批评她的人毫无障碍地转了话头,改而夸赞起云罗的智慧与秦姝的段来了:

    “真不愧是天孙娘娘,好一个太虚幻境之主!”

    “既如此,倒是我们多虑了。只不知天孙娘娘原本站出来,是要与我们些什么呢?”

    提到此事后,云罗立时回过身去,对瑶池王母深施一礼,在得到瑶池王母的轻轻颔首许可后,这才转过身来,对玉阶下分列两旁的神仙们扬声道:

    “之前两位陛下要瞒着诸位,是因为这个隐患没有破解之法,是个纯然的死局;且两位陛下窥探天后得知,破局之法并不在天界。既如此,即便告诉了诸位,也不过平添担忧,无从着。”

    “因为全天界的风吹草动都与两位陛下息息相关,所以自从数十年前,天界进入死局起,两位陛下便会陷入时睡时醒的状态中。昏睡时呈五衰相,醒着时与常人无异。”

    织女三星中其余的两位闻言后,也站了出来,护持在云罗的身边,对凌霄宝殿中的无数神仙道:

    “我们可以为她作证。不久前我们曾去往瑶池,失礼闯入室内时,曾无意窥见陛下病容,只见华光消失,乐声不起,的确是五衰相。”

    虽关于最紧要的部分,比如“天界面临的死局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我或者秦君都能成为破局点”这两大问题,便是在云罗的百般缠磨下,瑶池王母也未曾松口告诉她真相;但仅凭目前云罗掌握的这些信息,也足够应付对此一无所知的神仙同僚们了:

    “在这种时睡时醒的状态下,两位陛下因为我的婚姻文书大吵一架之事,既有真,也有假。”

    “真,是因为我的婚姻文书与破局之法绑定,但王母娘娘并不赞同此事,才会使两位陛下关系降至冰点;假,是因为两位陛下正巧可以借着此事不见外人,抓紧时间调养身体。”

    殿内神仙们面如土色地对视了半晌后,终于从“天界有毁灭危”的这个重大消息中缓过神来。太上老君越众而出,对云罗恳切追问道:

    “可现在,天孙娘娘已经在陛下的默许下,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也就是,王母娘娘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保全天界,不必担心放出消息会引发动乱,对么?”

    在神仙们又惊又畏、又忧又喜的复杂目光下,瑶池王母再一颔首,冷静道:“正是如此。”

    “而且我的五衰相已经消失了,也就是,天界的死局出现了转。在我身上的五衰相消失的那一刻,我正在下令,让天兵天将接引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回归天界。”

    当即就有人响亮地倒抽一口冷气,引得殿内众神仙纷纷回过头去,只见须发皆白的月老面色微妙,头上甚至还有隐隐冷汗渗出,一时间连中的姻缘簿都拿不稳了,战战兢兢道:

    “既、既然如此,那对秦君来是好事啊。”

    月老这句话刚出口,就像是在凌霄宝殿内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同意道:

    “看来秦君身上有大缘,能够消除天界坍塌崩毁的隐患。”

    “我怎么近百年来都没什么新神仙诞生,却偏偏在此时来了一位,原来如此,她的缘分是在这里的呀!”

    “这分明是个救世主的命数。等她回到三十三重天后,陛下一定要好生与秦君谈谈,看看她能力如何,到底是怎么破除死局的。”

    “正是如此,陛下。若秦君是大才之人,为了让她更好地消除隐患,使她加官进爵,也未尝不可!”

    在满室欢呼声中,只有月老面色愈发惨白,摇摇欲坠,满头大汗,因为他已经从刚才瑶池王母展现出的、“极力支持秦姝”的态度中,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抛开“能让整个天界都衰弱下去的隐患到底是什么”这个王母不愿告知众人的、最核心的问题不谈,只,大难临头时,为什么两位陛下还会争吵?

    ——因为他们应对这危的段,是完全冲突的,有我没你有你没我的那种。

    那么现在,坐在凌霄宝殿上的人只有瑶池王母,并无玉帝,明了什么?

    ——明在这次的对抗下,瑶池王母先下一局,占据了短暂的上风。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之前和玉皇大帝太亲近的家伙只怕都不会很好过。

    可两位陛下的实力本不该有太大差距,怎会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决出胜负?

    ——因为有秦姝这一神来之,天外一棋。新生的仙子落入两大掌权者斗法的棋局间的那一瞬,不仅在无意间盘活了整局棋,更是将胜利的筹码加在了瑶池王母的一方!

    很不幸,曾经直接接受过玉皇大帝“把云罗的红线和这个凡人牵系在一起”这一命令的月老,已经被划分到了玉皇大帝的阵营中;和还未回归天界,就在全体同僚面前刷满了声望值和荣誉值的秦姝形成了鲜明对比。

    满堂赞美声中,唯有月老面色戚戚,心中霎时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一边侥幸心想,自己和秦君再怎么也有点下棋的交情,她不会坐视自己被冷落夺权;一边又能清醒地认识到,在实力话的天界,这点交情连蓬草都算不上,秦姝不痛打落水狗地把所有权力揽过去,都算得上是慈悲心肠了。

    ——反正干活的不是他们这些上司,既然这样,里的权力再多又有什么关系?正所谓,让下属干活,让自己吃饭去吧。估计秦君应该也会拿走所有权力吧?

    一念至此,月老面如死灰,只长叹一声,心想,完了。

    正在凌霄宝殿中人声鼎沸之时,从金碧辉煌的正门外传来传令官的高声通报,真个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只听他依照通报贵客的礼节拉长尾音,好一把浑厚嗓音在天界的云雾中袅袅回荡,更添庄严:

    “报——”

    “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自人间历劫归来!”

    一时间,仙乐四起,霞光满目。仙乐四起,奏的是尧舜大雅;霞光满目,映的是姑射之姿。冠簪五岳添华彩,笏执山河玉色琼。袍披七星云叆叇,腰围八极宝环明。又有那,天兵天将,高举罗盖;还有这,少年少女,双开翠屏。凌虚正殿香风远,蓬莱幻境瑞霭生。百丈琼楼无穷丽,一派妙音入耳清。向来受尽千般苦,今朝修持证道成。要把功绩书日月,举步高登九霄中!7

    不仅如此,重重祥云彩霞散去后,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负责接引秦姝进门上殿来的,是向来“听调不听宣”的清源妙道真君;更有三千天兵天将跟随身后,为她陈列仪仗,昭显威势:

    这般排场,实在是亘古未曾有;若要再见,还得让本尊新建功。法力高强当赞叹,心怀大德显神通。无牵无挂归天界,瑶池王母亲鸣钟!

    在这般排场下,凡是在秦姝前行路上的,连抬头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便匆匆避让;一不心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的,更是急急让路,同时赔笑不迭,暗暗祈祷可千万得给她留个好印象。

    一时间,玄衣女子的身影竟仿佛一把利刃般,在这锦绣堆簇、万千繁华里开辟出了一条空荡荡的大路,直通那玉阶尽头,金座之前,王母当面!

    在众神仙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只见那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曳着玄色长衣从容行来,盈盈行礼,委实是端庄雅正的好气象,好人物:

    “太虚幻境秦姝归来,见过陛下。”

    然而秦姝这厢话音刚落,却听得从万千神仙队伍的末端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夜枭嘶鸣,乌鸦泣血,听得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秦姝——!”

    “你偷窃云霄娘娘金蛟剪化身,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