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岑青柠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仅有的五年里,她和傅碧初只在视频里见过面。
傅碧初在西雅图，她跟着岑义谦在澜江。
因为时差和傅碧初的工作关系，两人连视频的时间都很少。
那时的岑义谦和傅碧初还没彻底放弃这段感情。两人长期分居,似乎想在时间中找到答案。
可惜在岑青柠五岁那年,两人还是决定离婚。
于是，傅碧初回国办理离婚事宜。
对岑义谦来那天或许不值得期待，但的岑青柠，她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那天她可以见到妈妈。
只在视频里见过,但特别酷,她特别喜欢的妈妈。
那个冬日，澜江出奇得冷,那天却是个好天气。
岑青柠从早上起床便催着岑义谦去场。岑义谦无奈地，妈妈下午才到，她充耳不闻。
两人从早上等到晚上，等来了飞失事的消息。
年幼的岑青柠并不理解飞失事的意思,只知道她忽然被留在了家里。外公外婆从西雅图赶回来。
岑义谦成日在外，找寻那架坠海的飞。
很快，官方在太平洋找到了飞残骸，宣告这架班无人生还。
再后来，是傅碧初的葬礼。
岑青柠被岑义谦抱在怀里,望着妈妈的照片，认真问,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岑义谦红着眼睛告诉她,妈妈永远爱你。
岑青柠第一次从周围人的眼泪里懂得什么是失去。她明白，她再也见不到从未谋面的妈妈了。
她也无从得知，傅碧初当年是不是想接她回去。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坐飞。
此时此刻,岑青柠站在东川场，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她会等来什么结果？
工作人员察觉她的异样，过来询问，无意间触碰到她的，难掩诧异：“你的好凉。”
何止是凉，几乎让人错觉在冬天。
工作人员去拿了毯子和热水。
岑青柠回过神，里被塞了一杯热水，腿上盖着毯子，工作人员面带担忧地看着她。
“我。”她嗓音发哑，“我等的飞延误了。”
工作人员温声道：“别担心，飞延误是常有的事。你知道航班号吗？我帮你问一下。”
航班号？她不知道航班号。
“我的长是喻思柏。”她咬住干涩的唇，出他的名字。
工作人员微怔。她们公司无人不知，喻长在两个月前停飞了，目前唯一驾驶的飞是澜江明珠的那架波音4。
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孩子可能就是澜江明珠。
“稍等我一会儿，先喝点水。”工作人员匆匆离开。
岑青柠握着掌心的热水，脚仍然发凉。她不可抑制地去想象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意外。
飞上不止有喻思柏，还有家里两个恶魔。
她很难清对弟弟妹妹的感觉。
岑义谦再婚的原因很简单。
家庭医生评估岑青柠的心理状况不好，岑义谦又太忙，便建议他组建新的家庭。
新的家庭关系或许能改善目前的状况。
岑义谦问过她，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她没有拒绝，失去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或许她可以拥有新的。新的陪伴，新的期待。
只是，当弟弟妹妹出生，继母露出温柔的笑。
她从未如此清晰意识到，属于她的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甚至没得到过妈妈的拥抱。
外界对她和继母的关系有诸多猜测。其实她们见面的时间很少，甚至算不上熟识。
岑义谦忙，继母更忙，家里经常只有她和弟弟妹妹。
每当她对弟弟妹妹生出亲近之意，继母对他们的关怀都会提醒她，她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等岑青柠再长大一点，她就不再亲近他们。
她把注意力从家庭关系上移开，去关注其他方面的事。但这不意味着，她对他们没有感情。
比起父母，这两个家伙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她不想再失去家人。
至于喻思柏
岑青柠抿住嘴，捏着杯子的不自觉用力，水面摇晃，略有点刺眼的光晃得眼睛疼。
他承诺过，会永远当她的长。
暴雨夜，人群滞留场，所有的飞都晚点了。
一片焦躁的氛围中，岑青柠感受了震动，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是她的电话在响。
来电的人出乎意料，她迟疑地接起电话。
熟悉的充满活力的男声扯着嗓子喊：“岑姐，这么大的雨，您不在家吗？喻先生送您的花到了。”
外面在下大雨，他的声音听不真切。
但最后一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岑青柠怔怔道：“不是不送了吗？”
喻思柏从太平洋海岛回来那晚后，花店年轻的男生便不再来了。
时隔一周，他又来送花了。
男生道：“喻先生家里的花都谢了。”
是她早上发的朋友圈。她，我的玫瑰都要谢了。
于是，他又送来了热烈盛放的玫瑰。
“我不在家。”岑青柠觉得喘不上气，四个字得艰难。
男生一愣，几乎要脱口而出“您哭了吗”，很快压下去，转而问：“您现在的地方方便告诉我吗？”
岑青柠微微吸气，克制情绪：“我在场。”
-
空域上，喻思柏收到通知，由于天气原因，他无法在东川场降落。
组目前有两个选择——
一，返航回到澜江。
二，备降其他场。
副驾驶翻看塔台提供的有条件降落的场，无奈道：“这样的天气，今晚恐怕都飞不了了。”
他瞧了眼喻思柏：“我们返航还是备降？”
喻思柏神情平静，没有过多思考便下了决定：“备降其他场，申请明天回东川的航线。”
晚上八点，波音4调转方向，朝偏离东川的场飞去。
喻思柏早已习惯夜间飞行，天际光亮消失，驾驶舱内仪表盘光亮闪烁，一如既往。
可今晚，他却觉得夜晚到来的太快。
他没准时回去，家里的姑娘会不会担心？
混蛋不定又趁他不在在外面玩儿，这回他可逮不住她。
恐怕只会担心弟弟妹妹，顺道想起他。
空域上喻思柏做出决定的时候，东川场也收到了讯息，再由空管告知相关工作人员。
场vip室，工作人员面对岑青柠柔弱易碎的脸庞，下意识放轻语气：“岑姐，喻长的航班已经备降其他场，明天返回东川。我们派人送您回去？”
始终安静的女孩子眼睫颤动，轻声：“我在这里等他。”
工作人员明显一愣，迟疑道：“您的意思是在这里等到明天喻长回来吗？”
岑青柠低低地“嗯”了声，便自顾自地在沙发上仰躺下，双眼无焦点地看着柔和的顶光。
在哪儿等都一样，反正都睡不着。
半时后，岑青柠震动，她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匆匆接起电话，开口时滞了一瞬：“喂？”
“姐姐！”少女清脆的嗓音响起。
岑青柠缓缓松开掐着掌心的，长舒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你们到了？”
岑远星噘噘嘴：“刚降落，离东川好远。姐，我和岑远辰坐车过来吧？三时勉强可以接受。”
岑青柠：“太晚了，明天再过来。”
她话的音量向来不高，轻柔平缓，但语气里的强势和岑义谦如出一辙。岑远星一听就知道没戏。
“好吧。”她蔫巴巴地应了句，“那你明天会陪我吃饭吗？”
岑青柠温声道：“当然。”
岑远星难得听到姐姐温温柔柔地和她话，甜蜜地抱着电话亲了几口，快乐地挂了电话。
岑青柠却不得闲，花店男生的电话紧接着来了。
他他在门口，带着喻先生的花。
暴雨天到处都湿漉漉的，场的地面被擦过一遍，地面仍然湿滑。
岑青柠走到门口，一眼看到了门口穿着雨衣的男生，身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他看起来浑身湿透了，怀里的花却滴水未沾。
她那时候没心思想其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该让人家冒雨来送花，路上太危险了。
“抱歉。”她轻声道歉，“让你淋雨了。”
男生一愣，随即扬起笑：“我一点都没淋到，湿的是雨衣。岑姐，喻先生送您的花。”
他递过花，悄悄看她的脸。
岑青柠接过花束，今晚的玫瑰是特级高原红玫瑰，热烈高贵，有淡淡的丝绒感。
红黑色在雨日显得浓墨重彩。
一束玫瑰，逐渐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抱紧花，抿唇笑了一下：“谢谢你。”
男生咧嘴笑：“不客气。您是要出远门吗？剩下的花可以等您回来再送。”
岑青柠摇摇头：“我在等他。”
她举了下花，示意她等的人是喻先生。
男生挠了下头，有点儿脸红，犹豫半天，忽然道：“希望喻先生早日心想事成。”
岑青柠微怔，回过神他早已不见。
湿润的空气中，只有玫瑰淡淡的香气。
喻思柏没有如期归来，他送的玫瑰却如期到来了。
-
临近城市，喻思柏和组坐专车离开场，岑家的龙凤胎们由管家带着先行去了酒店。
车上乘务人员对备降适应良好，没有过多抱怨。
正商量去哪儿一块儿吃个夜宵。
喻思柏低眼发消息：[东川暴雨，我们临时降落在其他场，明天再把你弟弟妹妹带回来。]
岑青柠消息回得很快：[航程顺利吗？]
喻思柏挑唇一笑：[有公主的指令，不敢不顺利。]
姑娘回复了一个可爱猫翻滚的表情包，便没有再发信息来，问完就跑，一点儿不留情。
专车到了酒店，副驾驶仰头看着奢华的五星级酒店，感叹道：“托公主的福，每次都能住五星酒店。”
对他们来，这是一份待遇过好的工作。
喻思柏最后一个下车，单推着飞行箱，另一只揉了揉长时间没活动的脖子，神情慵懒。
他迈着慢步，随翻阅短信。
翻到其中一条，他倏地停住，立即回了电话。
东川场的工作人员接通电话，为难道：“喻长，岑姐一直在场，她要等你们明天回来。”
喻思柏拧眉：“她几点到的？”
工作人员：“七点左右，同事她当时状态不太好，都是冰凉的。”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她在场等了两个半时。
姑娘等了那么久还不够，还准备在一个人场待一整晚，一个字都没打算告诉他。
东川还在暴雨。
喻思柏脚步一转，快步朝外走去，语气强势：“看好她。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她离开场。”
工作人员听着挂掉的电话发懵，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这里是场，功能应该不包括“拘留”吧？而且岑姐要走，她们哪有胆子去拦。
她纳闷，决定去请示上级。
岑青柠晚上没什么心思吃晚饭，彻底放松下来才觉得饿，吃了点水果和糕点。
吃饱躺在沙发上便有些无聊。
她来得太急，除了什么都没带，干脆要了纸笔画漫画。
凌晨一点，绿色出租车在场门口停下。
司瞥了眼表，往后了句，00。后座神情冷沉的男人快速付了款，拿着行李箱快步离开，走路带风。
他纳闷，这么老远打车来场，想不开啊？
司没多深究，开车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开车离开。
暴雨已停了，凌晨的场冷清无比。
滞留的乘客早已陆陆续续地返回。今晚除了零点以后降落的飞，场的跑道不会再开启。
寂静的厅内，只有飞行箱滚轮快速碾过地面的声响。
困倦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忽然呆住，忙推了把同事：“快看，是不是喻长回来了？”
“他们不是备降了吗？”
“快通知vip室。”
喻思柏凭着通行卡在场畅通无阻，轻车熟路地上到二楼进入vip区，皮鞋踏在通道上的声音在夜晚清脆无比。
vip室外，年轻的工作人员守在门口。
她刚进场不到一年，很少看见这位她们公司风头正盛的明星长。此时男人距离她这么近，分外紧张。
他的长制服上沾着细微的雨滴。
“她在这儿？”
他声音低淡，刻意压低了。
工作人员耳根微红，大着胆子和他对视，他的视线却落在紧闭的门上，似乎想透过门看到什么。
她点头，轻声道：“岑姐好像还没睡。”
喻思柏在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中径直上前，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开门、关门，连飞行箱都带进去了。
工作人员愣愣地想，她收到的指使是喻长回来前守在门外，但现在他不光回来了，还直接进了vip客户的休息室。
原来是指这种“回来”吗？
喻思柏看清房间内的情况，关门的动作滞了一瞬。
女孩子安静地趴在茶几上，黑发散落，侧脸枕着臂，另一只里还握着铅笔。
她睡着了，以这样令人怜爱的姿势。
玫瑰花束被她放在茶几上，她就睡在玫瑰之下。
喻思柏缓缓松开飞行箱，放轻脚步，在茶几下蹲下，凝视她略有些苍白的脸。
因为睡姿，侧脸挤成圆嘟嘟的一团，有些可爱。
他安静看了几秒，探拨开盖住她侧脸的发丝，柔软的发勾住指节，轻轻滑落。
这混蛋，真打算在这儿睡一晚。
他来回飞了三趟，从没见她来接过。家里弟弟妹妹一来，冒着大雨也要往场跑。
没良心的。
他真想狠狠地捏住她的脸，用力扯两下。
喻思柏啧了声，准备把人喊醒，视线一转，瞥见被她压住的几张纸，眸光停住。
散落的纸张上都是漫画。
长人带着两只猫登，猫在飞上上蹿下跳，挨了几句训便老实下来。
地上有一只稍大的橘色猫咪仰着脑袋，望着天空。
天际有一架飞飞过。
画面一转，天开始下雨，飞在暴风雨中摇晃。长人板着脸，神情肃穆地看着前方。
橘色猫趴在窗台，沮丧又担忧。
她心里想：他怎么还不回来
风暴越来越大，飞无法再往前飞行。长人驾驶着飞偏离目的地，朝远方飞去。
橘色猫伤心地掉眼泪，毛发都哭湿了。
她的长飞去哪里了？
喻思柏低垂着眼，心忽然变得很软。
他收起散落的纸张，预约好车，俯身打横抱起睡着的姑娘，把她的脑袋靠在胸口放好。
她乖乖闭着眼，没有醒来。
门从里面打开，发呆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眼睛顿时看直了，喻长抱着澜江明珠！
还是公主抱！
喻思柏低声道：“请你帮我拿上飞行箱和玫瑰，谢谢。”
工作人员回过神，慌忙点头，勉强镇定下来，进门抱起玫瑰，拿着飞行箱跟着喻思柏往外走。
今晚在场值班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她们公司最英俊、也最难接近的喻长，怀里抱了一个女人，只露出半边白皙的侧脸，却难掩姝色。
平日淡漠疏离的喻长，此时神情柔和，心护着她。
一直到两人上了车，门口还有人偷看，企图从车后窗中看到那对男女是否有更多的互动。
车内，喻思柏报了春堂路33号的地址。
他调整姿势，让怀里的女孩睡得更舒服。她像是被窗外闪动的灯惊动，眉头浅浅蹙起。
一只大挡住光，遮在她眼前。
岑青柠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像是躺在一只舟上，偶尔摇晃，很快就平稳下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稳稳托住她。
朦胧间，有光亮闪过，恍若流星。
她缓慢睁开眼，透过指间缝隙，熟悉的、令人着迷的五官轮廓近在咫尺，半明半暗间，男人凌厉的下颔线被照亮。
眼前的人，是喻思柏。
远在千里的人出现了在她面前，像梦一样。
“喻思柏”她倾身拥住他，额头贴着男人冷硬的下颔，轻声呢喃，“喻思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