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时针正正好停在数字七。
岑青柠在如鼓的心跳中对上喻思柏又黑又亮的眼睛,愣在原地。
他逼近一步，堵得彻底,低喘着问：“这是我的晚餐时间。你想往哪儿跑？”
岑青柠往后退,轻咬了下唇：“你这是作弊。”
喻思柏眉梢轻挑：“我在约定时间找到你，怎么算作弊？我真想作弊，大可以找人去每条街上守着,一出现就通知我，不是更方便？”
岑青柠不话，她知道喻思柏不会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喜欢走捷径的人。
他低眼看着女孩子分外娇艳的面容，视线扫过她耳后的玫瑰，轻笑道：“柠柠,不是我作弊，是你心软。”
岑青柠瞧他一眼,跑得满头汗,黑发被他拨到脑后,露出耀眼的面容,看起来又帅又有朝气。
她轻哼：“算你运气好。”
差一步她就走出店门了。
喻思柏见她肯往回走,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没把握她会留下来,直到看她发间的玫瑰,他才确定。
公主不仅心软,还有点儿傻气。
窄的店面里,柔软的香甜味道飘散。
岑青柠和喻思柏面对面坐在角落里，外加老板一双竖直了的耳朵,他没想通这两个人怎么忽然坐在了一起。
岑青柠用力戳开奶茶,盘问：“你都去哪儿了？”
喻思柏平复呼吸，看着她的眼睛：“奶茶店，面馆,荣记整条路沿街找了一遍，第一次没找到。我翻了很久你的微博，你以前去过的餐馆，不远的都找了。更远的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你应该不高兴去，我去掉了这个选项。”
她抿着舌尖的甜味，“最后为什么回到这里？”
喻思柏看向照片墙，“在这里能见到你。没有公主，公主的照片也不错。”
岑青柠耳根微热，想起老板的话，眼睛瞪圆：“你还骗我照片了？”
喻思柏用支着脸，认真道：“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
她忽然有点儿怀念当初喻思柏淡着脸对她“我对你没兴趣”的模样，现在脸皮怎么这么厚？
岑青柠心烦地别开眼，眼不见为净。
喻思柏点了和岑青柠一样的套餐，确保老板在工作后，轻声道：“那晚的事我很抱歉。没经过你同意，擅自亲了你，咬了你，摸了”
“你闭嘴！”岑青柠羞恼地打断他，“你什么都没摸到。”
喻思柏微顿，看表情像是在仔细回忆，惹得岑青柠随抓了个蛋糕往他嘴里塞。
他唔了声，张嘴把蛋糕吃了。
喻思柏瞧着姑娘红艳的脸颊，适可而止，再逗下去人都要气跑了，无声一笑，起正事。
“柠柠，接下来的话有点长，我希望你能先听我完。”
他轻舒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道：“先前我误会了你，误会你不信任我，这让我很难受。我不是个会怀疑自己的人，但那一周我每天都在想，年初从西雅图回来那趟，是不是哪里没做好，让你觉得害怕、担心，以至于你不相信我。除了自我怀疑，我很吃醋，我无法接受你愿意坐别人的飞。”
“我是个高傲的人，也很自负，这可能是‘天才’光环带来的效应。所以那时候我接受不了你宁愿坐别人的飞，也不愿意坐我的。所以那晚我失控了，欺负了你，还凶了你。”
“对不起，柠柠。”
喻思柏并不擅长自己剖白，他从优越的成绩让他不屑于解释别人对他的误解。
所以当时的“红”事件，他坦然地接受了停职。
他从不惧怕这样的流言蜚语和误会。
这段话他反复想了许多遍，想和她道歉，后悔那天醉酒吓到她，也后悔自己的失控。
但面对她，他总是在失控。
喻思柏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瞒我。你只是怕我不会再当你的长，怕我丢下你离开。这次勉强自己去西雅图，是不是很害怕，很委屈？柠柠，是我没做好，我应该发现的。”
岑青柠眼圈微红，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她怕死坐飞了，再也不想坐飞了。
可是，她却愿意坐他的飞，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不相信你。”岑青柠低下头，藏住泛红的眼尾，“我是真心的。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长。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时驾驶飞的人是你，妈妈还有那架飞上的人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面对永远真诚的喻思柏，她也该真诚一次。
岑青柠抬眼和他对视，压着哽咽：“我一开始的目的确实不纯，你的对，我只是贪一时欢愉，没想过以后。但是后来我想过，我想过和你恋爱，做情侣们都会做的事。可是我很害怕。喻思柏，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能不能每次心平气和地等你回来，不知道你的每一次起飞和降落是不是安全，不知道怎么在等待中度过那么漫长的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长的爱人。”
“所以很抱歉。”
她终于敢承认从东川躲到澜江的缘由。
终于敢承认她的喜欢，也有勇气拒绝。
喻思柏呼吸微滞，一颗心像是被丢进蜜罐里泡了几层，忽然罐子里的蜂蜜空了，塞进满罐子的柠檬，又酸又涩。
她喜欢他，却止步于他的工作。
没有挫败感是假的，但他更心疼。
稍许，喻思柏尝试着去牵她放在桌上的，万幸她没躲，任由他把她攥进掌心。
他无奈一笑：“柠柠，我还没表白，你就先拒绝我了。”
岑青柠被他牵着，男人温和的力道让她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闷声道：“要是你先表白，我可能舍不得拒绝你。”
上的力道忽然一紧。
喻思柏喉结上下滚了滚，嗓音微哑：“你这样的话，是想让我迎难而上？”
“哪有。”岑青柠垂眼看着覆在上的男人的，干净又好看，“我从来没想过让你为了我放弃现在的工作。从私心讲，我很想和你谈恋爱，但是我知道你有多热衷于飞行，而且民航也需要你这样的长。”
她缓缓抽回，忽略心中的那一点不舍。
喻思柏掌心空荡，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抽离。
他收拢掌心，轻声道：“柠柠，你至少该给我一点时间。”
-
海崖边的夜晚静得只有海浪翻滚的声音。
岑青柠站在门口看着喻思柏走远，心中茫然，他在奶茶店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真想换工作？
喻思柏送岑青柠回家后，确保她看不见他，停下脚步，狠狠地吐了口气，心头燥郁更甚。
她是混蛋，还真是。
从来没想过会选择长做伴侣的人偏偏来招惹他，招惹了不够，还想撒一走了之。
气吗，挺气。但他就是上了她的套，心甘情愿。
喻思柏揉揉眉心，正要走，一辆车停在台阶下，下来个眼熟的少女，背着书包。
少女哼着歌，见到他愣了愣，惊喜道：“思柏哥，你怎么在这儿？”
喻思柏许久没见岑远星，见到她第一眼先想到是这个女孩曾经对他过的话。回想起来，她早已暗示过他。
岑远星曾问他，会不会一直当长。
那时他目前没有比长更合适他的职业。她是在认真建议他，别太喜欢岑青柠。
现在看来，这对龙凤胎对目前的状况早有预料。
喻思柏瞧她一眼，凉凉道：“被你姐姐甩了，追到澜江来，又被甩了一次。”
岑远星露出了然的表情：“那就是你一定要坚持当长。但这不怪你，你们只是不合适而已。”
喻思柏微顿，忽然问：“这些年，她有试过吗？尝试着克服飞行恐惧。”
岑远星“咦”了声：“你都知道啦？那我姐肯定都告诉你了，她妈妈去世的原因。”
喻思柏轻舒一口气：“刚知道不久。”
岑远星因为上次喻思柏对她和岑远辰的维护，对他印象不错。当然更重要的是岑青柠喜欢他。
她不介意给他一点建议。
“我爸试过。”岑远星道，“找过很多这方面的专家，甚至找过资历很深的飞行员，但我姐很抗拒。”
喻思柏望着茫茫夜色，忽然明了：“她不想面对的不只是飞行恐惧，还有她母亲的死亡，对吗？”
岑远星声叹气：“我姐姐有心结，一直放不下。”
喻思柏心脏抽疼，这种疼痛很轻缓，却密密麻麻地泛上来，他像被无声海潮淹没，难以呼吸。
她就是这么长大的，在日复一日的困惑中。
这个从失去母亲的女孩，只是想知道母亲会不会带她走，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
她不想当被妈妈丢下的孩。
“回去吧。”喻思柏送岑远星走上台阶，“我下次再来看她。”
岑远星瞧着他：“来一次就要被甩一次诶，没关系吗？”
喻思柏弯唇一笑：“只怕被甩得不够多。”
岑远星不由感叹，好好的一个英俊长，不但年轻有为、专一，还人格魅力十足。
这样的人栽在她姐姐身上，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
-
航程结束有两天假。喻思柏从澜江回来，去春堂路33号取走了行李，回了许久没回的家。
推开门，撞上正准备离开的喻思桐。
“堂哥。”喻思桐一愣，忙举起里的书，“我忘了一本书，回来拿。你搬回来了？堂哥你不是？”
女孩朝他挤挤眼睛，难得有活泼模样。
喻思柏挑眉：“白杨什么了？”
喻思桐轻轻咳嗽一声：“我听伯伯和伯母，你在追一个女孩子，都搬到她家里去了。”
喻思柏瞧着女孩圆溜溜的眼，一笑：“是真的。最近我惹她不高兴，被赶出来了。没地方去，只能回家。”
喻思桐：“”
这话听起来应该是她堂哥的才对，从喻思柏嘴里出来怎么就那么怪？
喻思桐原本打算拿了书就走，但她想起一件事，大着胆子问：“堂哥，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等我高考结束”
喻思柏回忆片刻，迅速有了决定：“带你去试飞场坐飞，我记得。明天你有没有时间，带上你堂哥，我们一起去。”
喻思桐双眼晶亮，兴奋道：“一定有！我马上去找堂哥。”
女孩完就蹦蹦跳跳地跑了，马尾辫甩的高高的，喻思柏都来不及开口让她吃顿饭再走。
喻思柏扫了眼行李箱，完全没有打理的心思。
他彻底从春堂路33号搬了出来，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飞行箱，回来多了两个箱子。
一个装衣物，一个装漫画。
喻思柏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缓缓吐了口气，闭目思考他和岑青柠目前的困局是否还有其他解法。
他压根没打算放。
公主也没那么容易跑得了。
隔天一早，喻思柏驱车去了郊外工厂，在食堂吃过早饭，再去车间转了一圈，喻思杨还没来。
在车间，他碰见了周末加班的姜虞夕。
喻思柏瞥她一眼，随口道：“我爸这么压榨你？每个周末都留下来加班？建议你投诉他。”
姜虞夕笑笑：“不常加班。今天是我自己过来的，听你预约了试飞场，伯父也回来。”
喻思柏浑不在意，问起喻家老爷子：“爷爷最近还在厂里？”
姜虞夕一听便知他和老爷子还没休战：“老爷子放心不下，天天都想过来亲自盯着。不过最近一阵老实了，你奶奶发了很大的脾气，把人带回去了。有一阵没过来了。”
喻思柏颔首，道了谢便离开了车间。
不久，喻思杨带着喻思桐到了。
一行人装备齐全去往试飞场，外加一群围观群众。
作为东川市最大的飞制造厂，工厂拥有丰富的型。
喻思柏耐心十足，带着弟妹试了他们感兴趣的型，飞跃蓝天时耳边满是堂妹兴奋的叫喊声。
“堂哥！”喻思桐望着蓝天大喊，“我以后也想开飞！”
喻思杨纳闷地瞧着堂妹，平时多安静一女孩，遇见飞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只有他是捡来的？
他们家除了他人人都爱飞，柠柠甚至还有私人飞。
“思桐，你觉得飞行的乐趣在哪里？”他不由问。
喻思桐望着蓝天，没有思考：“我很喜欢的一位长曾过，他‘眺望远方时你会感觉到一切都是可能的’。这种感觉仿佛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怕，因为我们还有蓝天，还有自由。”
的她曾因这句话备受鼓舞。
“而且我喜欢飞。知道它的结构，知道它为什么会起飞，这过程中的每一步都清晰无比，我喜欢这样的工作。”
喻思杨听得了无生趣：“我完全不知道它的结构，也不想知道。”
试飞场下，地面上的喻光远遥遥望着天际的飞行器。驾驶它的人技术一流，准确流畅，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操作。
旷远的天空是他巨大的玩具场，他游刃有余。
姜虞夕的视线始终追逐着那架飞，凝望许久，出神道：“思柏或许更适合蓝天。”
她在地面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轻松惬意。
喻光远板着脸久久不话。即便是他也无法否认，喻思柏的确是一位天才飞行员。
临近中午，他们的飞行告一段落。
喻光远看着他的三个孩子朝他走来，心中缓缓下了一个决定。他想给自己和孩子一个会。
喻思柏回来，是幸事。
喻思柏不回来，他认了，日后不再纠缠。
喻光远看向眼梢带笑的喻思柏，煞风景道：“思柏，你和爸句真心话，真想好了一辈子做民航？你爷爷和我一生的事业都在制造厂，他腰伤犯了还日夜留在厂里，盼着有一天能看到我们做出属于中国的发动。这里他交给谁都不放心，除了你。如果你认定了一辈子做民航，爸帮你，老爷子那里我来处理，你不用再担心。”
“今天，我想要你一句准话。”
喻思柏尚未反应，喻思杨先不满道：“爸，你这是道德绑架！我都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哥回来也帮什么了大忙。”
喻光远没看儿子，只看着喻思柏。
喻思柏的神情微微有了变化。他沉默许久，偏头看向辽远、自由的，今天是碧蓝色的天。
他想起在远方的公主。
想起那晚在场她抱着他，一次次喊他的名字。想起她含泪望着他，喻思柏，我很害怕。
他又看向自己年岁渐长的父亲。
他们是殉道者，一生只有这一个信仰，夜以继日，永不言弃。
和家人冷战多年，从未退让的喻思柏，第一次改口道：“这件事我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