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时前,太平洋空域。
波音4飞过碧绿色宝石般的海面。今天风浪，海湾平静而温暖，能见度高的天气让无际的海域一览无余。
驾驶舱内,喻思柏遥望着东川的方向，好心情地弯了下唇。
早上柠柠要来场接他,他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副驾驶看着他的笑，打趣道：“喻长最近恋爱了？公司都传遍了，你女朋友美若天仙。”
喻思柏懒懒地应了声：“谈着。”
从到大只对飞有兴趣的男人眼里终于有了女孩子。
他从前不懂,那群人谈了恋爱后的那股炫耀劲儿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会儿他懂了。
懂得彻彻底底。
光是和别人提起自己在恋爱中,都让人觉得心情愉悦，满足感充盈心脏,想到她就想去见她。
副驾驶虚心求教：“怎么样才能追到这样的仙女？”
喻思柏勾了下唇：“有一副干净好看的皮囊,贞洁的身体。仙女就会多看你一眼。”
“”
副驾驶一脸古怪,尴尬地笑了两声，很快跳过这个话题。
这一路飞行都很顺利，后半段由副驾驶操控。他们即将飞越太平洋,到达陆地空域。
航线过了大半,轻松一如往常。
以至于发动数据开始猛跳的时候副驾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一号发动数据异常。”
沉静的男声落下来，像一道惊雷,把副驾驶惊醒。
“一号发动失去动力。”
“二号发动数据异常。”
忽如其来的变故将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接二连三的异常让喻思柏很快下了决定。
“我来接管飞。”他沉声道。
副驾驶立即交出操控权,执行长命令。
喻思柏结束巡航模式，动操控飞，一道道指令下去，紧张的气氛让肾上腺素激增。
“执行发动重启程序。”
副驾驶执行重启程序，额间门落下一滴冷汗：“重启失败。”
“再次重启。”
“重启失败。”
副驾驶正在翻阅执行检查清单。
喻思柏立即联系空管中心,报告了飞目前的状况，请求在最近的场进行迫降。
当飞出现紧急状况时，有三条基本准则。
喻思柏需要保持好飞姿态，让它在正确的航线上驾驶，再结合当前的情况做出决策。
最后，他们需要尽快着陆。
空管中心很快发来最近的场信息，场会清空跑道，随时做好让他们降落的准备。
喻思柏看了眼油量表，发动漏油使得油量迅速下降，二号发动很快就会失去动力。
飞会立即往下坠落。
他们到不了最近的场。
喻思柏神经微微紧绷，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空管中心道：“我们要降落在太平洋的海湾上。”
副驾驶顿时头皮发麻，一脸骇然。
海上迫降危险难度极高，有巨大的风险。虽然他们曾在模拟内联系过水上迫降，但那是模拟！
现在他们面对的可是太平洋！
时间门却容不得他们多想，四个发动都失效，飞很快失去了动力，正在急速往下坠落。
驾驶舱内立即一片混乱。
尖叫和哭泣声让场面几度失控。
喻思柏握着操纵杆，打开长广播，声音平和：“我是本次航班的长喻思柏”
他简洁明了地向乘客们明了现在的状况。
乘务组会告诉他们怎么防止撞击。
副驾驶仍在尝试重启引擎，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四发全部失效，他们只有一条出路。
他咬着牙，目视前方。
飞正在坠落，喻思柏望着越来越近的海面，心脏剧烈跳动。他作为长，在第一时间门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反应和决策，只有此刻一点点时间门，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门给自己。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飞绝对不能坠毁在太平洋。
这样的事不能让柠柠经历第二次。
喻思柏快速扫视过海面，操控飞往有渔船的方向驶去，随着失控感越来越强烈，海面也近在咫尺。
他是优秀专业的飞行员，他知道飞触水的最佳姿势。
“准备撞击。”
年轻长平稳有力的声音仿佛有魔咒，让他们在面临绝境时生出一丝希望，去面对无边无际的海域。
碧蓝宝石碎裂，溅起巨大的浪花。
海湾的平静被打碎，飞以最理想的俯仰姿势9度角入水，尾率先接触水面，腹沿着水面滑行，舱内剧烈颠簸。
附近的渔船都注意到了这一画面，从四面八方驶来，自发地去救援这架在海上迫降的飞。
剧烈的撞击后，飞右翼断裂，身涌入海水。
喻思柏的身体因着巨大的冲撞抖动，他的稳稳地握着操纵杆，直到飞停止滑行，他松开发汗的心。
眼前是广阔的海域，他的飞停在海上。
喻思柏在心脏的剧烈跳动中回过神，“去舱，组织乘客撤离。”
副驾驶大口喘着气，上下摸了摸脑袋、身体，四肢，确认自己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
他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喻思柏怎么会这么镇定。
果然有一就有二吗？
经历过迫降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舱内乱成一团，舷窗外是晃动的海水，乘客们惊惶失措，尚未缓过神，慢慢地发现自己还活着。有的人喜极而泣，有的人后怕地大哭，还有的人兴奋不已，不是谁都有这样的体验。
喻思柏走出驾驶舱，顺扶了一把腿软的空乘，对乘务长道：“去开紧急通道。海上救援在路上了。”
飞在海上迫降，他们的任务尚未完成。
目前最要紧的，是有序将乘客带离飞。涌动的海水正不断灌进来，飞迟早要沉没。
乘客们回过神，在空乘的指使下穿上救生衣。
两侧应急出口打开。幸而此时是夏天，乘客们不至于在冰冷的海水中等待救援。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最近的渔船到了。
乘客们在指挥下陆陆续续上了船，半个飞已入水，乘务长正在清点人数，反复确认。
这时，有乘客问：“长呢？”
“对啊，长呢？”
“是喻思柏吗？那个英雄长？”
不断有乘客问长在哪里，长是不是出来了。
乘务长发丝凌乱，微微哽咽：“长正在检查客舱，确保里面没有人了。”
这是长的职责，在发生紧急情况时，长必须是最后一个离开飞的人。
身偏移，客舱内水位没过了座位。
喻思柏淌在水里，第三次检查飞，身上的制服早已湿透了。他看过一个个座位，经过某个位置时停了一瞬。
一个红色的蝴蝶发夹沉在水底，碎钻正在闪光。
喻思柏俯身，伸入水底摸索片刻，捡起蝴蝶发夹握在心，继续往前走。海水不断涌进来，他能感觉到飞在下沉。
他最后回到驾驶舱，拎起飞行箱离开。
走到紧急出口，他忽然听到有人喊：“长出来了！”
“喻长！快上船！”
“这儿。”一道低沉沉的男声。
喻思柏看见一只桐油色的臂，海上阳光盛烈，他微微眯了下眼，看向话的人。
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盛船长。
那天带他出海去找坠地点的男人。他叫盛霈。
喻思柏握上他的，借力坐上了艇，他们靠近渔船。
盛霈打量了一眼半沉在海里的巨大的飞，又看他一眼，丢出两个字：“牛逼。”
-
东川场。
航空公司给岑青柠三人开了绿灯。他们本就要出发去南渚，多带三个人只是顺便。
更何况，岑青柠是家属。
飞在到南渚时，正逢落日时分。
夕阳的光辉照在出站口的玻璃上，倒映出比起往日过于拥堵的出站口，电视台、纸媒的记者提前蹲点在了门口。
司早已等在门口，周礼安给两个女孩子打开车门。
后座上，辣椒握着岑青柠的，一脸担忧，她摸起来快要结冰了，这可是在夏天。
辣椒当时没有犹豫，便联系了周礼安。
周礼安立即过来，接了她们出发去场。
目前新闻尚未报道伤亡情况，直播画面是铺天盖地的救援，直升、渔船，在里面找寻一个人影太难了。
周礼安正在到处联系朋友，问询有关于dc60航班的情况。
岑青柠却有点儿恍惚，一路上看到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转过，炎热的夏，来往的人，拥堵的场。
她看向蓝天，只觉得冷。
明明是盛夏，她却像是在冬日里。
那个冬日，爸爸抱着她在场等，从白天到黑夜，等来了飞坠毁的消息。她失去了母亲。
现在是喻思柏。
岑青柠在震动中回过神，她接起电话，嗓音有些沙哑：“爸爸。”
“柠柠，他没事。”岑义谦温和有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爸爸已经到南渚了，在港口看到他了。”
“爸爸在这里等你。”他温声道，“阿星和阿远也在等你。”
岑青柠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用力“嗯”了声。
她没想到此生会再次面对这样的灾难。幸好她不是一个人，她爱的人总在她身边。
南渚港口，现场被摄像头包围。
各方组织都集聚在这里，他们有无数问题想问，首当其冲的当然是dc60航班的长喻思柏。
喻思柏被人群包围，许久才得以喘息。
一半的人出发去了迫降现场，拥堵的港口清了大半。
喻思柏沉沉吐出一口气。没有人死亡是最好的结果，受伤的乘客也送去了医院。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缓口气。
稍许，他抬头看向经过的人，想问他们借打电话，柠柠还在等他。
岑青柠下了车，先见到了岑义谦，她眼睛一红，声喊了句爸爸，被他抱进怀里。
“爸爸在。”岑义谦拍拍她的肩，“他在那里。”
他指了个方向。
岑青柠转头看去。
碧蓝的天色下，远处是茫茫海水，近处洁白的海鸥飞过，喻思柏独自坐在台阶上。
背对着她。
岑青柠忍着泪，先是走了几步，最后大步奔跑起来，用力喊他的名字：“喻思柏！”
风将她的声音传出很远。
喻思柏有瞬间门的停顿，扭头朝身后看去。
女孩子迎着风朝他跑来，身体像云一样轻盈，撞进他怀里。
喻思柏是下意识的反应，理智尚未回神，已经起身打开双臂，将冲过来的女孩子紧紧抱住，承受住她冲撞的力量。
岑青柠在听到他的心跳瞬间门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心跳开始跳动，眼泪停不住地往下掉。
她一个字都不上来，只知道抱着他。
喻思柏喉间门干涩，低头看她，抬去擦她的眼泪。
他想过她会怕、会担心，却从没想过会在港口看到她。他的柠柠明明那么害怕坐飞。
她却愿意赶来见他。
每次都是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
“我没事。”喻思柏收紧，抱着发颤的姑娘，低声道，“我没事，宝宝。”
岑青柠失声痛哭，像是在哭此刻，又像是在哭许多年的那个冬日。她终于敢痛快地哭出声。
“你吓死我了。”她哽咽着，“喻思柏，你吓死我了。”
喻思柏低头吻她的额头，嗓音带笑：“柠柠难得来场接我，我怎么会不回来。只是出了点意外，让柠柠跑那么远，是我不好。在飞上怕不怕？”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一颗心变得很软。
“不哭了。”他不敢用力，心触碰她的脸。
喻思柏现在的模样并不好看，在海水里浸泡了很久，虽然南渚阳光盛烈，风一吹太阳一照就干了。
但他身上仍有狼狈的痕迹。
岑青柠却不肯松，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他们你救了整个飞的人，大家都没事。”
喻思柏揉揉她的发，轻轻笑了一下：“我是澜江明珠的长，当然是最好的。”
岑青柠鼻尖一酸，声道：“喻思柏，你怎么那么帅啊？”
喻思柏眉梢轻扬，尚未话，她忽然踮起脚亲上来，他低头，吻上心爱的姑娘。
两人在海风里拥吻，不顾一切。
岑义谦别开眼，岑远星却笑嘻嘻地凑上来，“姐姐上次你是故意试探她会不会把喻长带回家，我还不相信。爸，你真的是故意的？哎呀，接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生气。姐姐瞧着多开心呀。”
岑义谦当了那么多年开明的家长，难得不想回女儿的话。
岑远辰看着远处的两个人，却在想以后。
他在担心，岑青柠往后怎么面对喻思柏一次又一次的出行。
喻思柏在岑青柠喘不过气之前松开她，顺了顺她的长发，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又亲了亲她的唇。
余光里，有一道的人影。
喻思柏偏头，一个女孩站在几步之外，眼睛圆溜溜的，正盯着他们，乌黑的眼珠能照出整个世界。
他视线一顿，停在她发间门。
女孩见他看过来，大着胆子走过来，伸出，摊开掌心，上面放了一颗糖。
“送给你，喻长。”女孩稚声道。
喻思柏松开岑青柠，在女孩面前蹲下，温声道：“抱歉，让你们经历这样的事。”
这是他的乘客。
女孩有些害羞，摇了摇头没话，只把往他眼前伸，一定要他收下这颗糖。
“谢谢。”喻思柏从她掌心接过这颗糖，“我也有东西给你。”
女孩子懵懂地等了两秒，忽然睁大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面少了一个夹子。
喻长掌心里的，是红色的蝴蝶结发夹。
他捡到了她的发夹。
喻思柏在她左侧发间门别上发夹，动作有些笨拙，努力让两边看起来对称。
“好了，回去吧。”她妈妈在不远处等她。
女孩又用乌黑的眼珠看他一眼，忽然凑上来抱了他一下，飞快转身跑了。
发间门的红色发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喻思柏牵着岑青柠的，低声：“看见她我就想到你。”
岑青柠眼眶微红，看着远处拥抱的母女，扭头抱住喻思柏。
许久，她闷声道：“喻思柏，我们需要你。”
她这样的人，需要喻思柏这样的长。
民航需要喻思柏这样的长。而在民航，有无数像喻思柏这样的长，他们始终贯彻着最高使命。
她想起年初在漫展上收到的那枚飞行勋章，轻而的金属，承载着荣耀和希望。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飞行的意义。
岑青柠终于可以和许多年前那个冬日的姑娘和解。
因为有人跨越时光，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中来到她面前，告诉她，现实世界真的有魔法。
勇敢者会改变这个世界。
她的喻长，就是现实世界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