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岑青柠从前看书时,总会看到“别胜新婚”这句话，那时她尚未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喻思柏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课。
他像是对她的膝盖上了瘾，用指节、掌心反复丈量，袜子褪到脚踝,半掉不掉,时快时慢地在空中晃。
来了兴致,把袜子给她穿回去，再撕开。
撕一次不过瘾,就着动作把她抱回房间,打开女孩子的衣橱,仔细挑选样式,亲自替她穿上。
一晚上，撕了穿，穿了撕。
岑青柠蹙着眉、含着泪,没有力气反抗,只能随他摆弄。偶尔哭得狠了，他会心软,叹息柠柠不爱运动，体力太差。
嘴上心软，动作却又重又快，狠心极了。
于是，喻思柏在闲暇时光给自己找了点儿趣事。
他盘算着怎么让岑青柠多出去运动,一周三次,适中的频率。
唯一的困难，是怎么让姑娘答应。
周末，岑青柠不用上课。辣椒从洛京回来。
听喻思柏，周礼安每周都会飞去洛京,周六去，周天回。阵势大得比当时辣椒追喻思杨更轰轰烈烈。
周、卫两家有意联姻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一群人约了周六晚上吃饭。
周礼安和辣椒一起到的，喻思杨随后。
三人许久没在同一个场合遇见，三双眼睛对上，默契地没进包房，站在门外等喻思柏两人。
喻思杨拿眼偷偷瞧对面两人，辣椒站得离周礼安有段距离，看着倒不是很亲密的模样。
才看了两眼，周礼安的视线看过来。
他轻咳一声，佯装看天：“我哥和柠柠怎么那么慢？”
三人跟木桩子似的站了一会儿，喻思柏和岑青柠姗姗来迟。
喻思杨迷茫地盯着路边骑着共享单车过来的两人，下意识道：“我哥穷成这样了？还是岑义谦破产了？”
周礼安哂笑一声，没接话。
辣椒一见岑青柠来，忙不迭往她身边跑，脱离令人窒息的气氛。
喻思杨没心没肺，周礼安可不是，他这阵子醋劲太大，她有点儿吃不消。
“柠柠，你们怎么骑车来？”
辣椒也纳闷，这两人凑在一起还凑不出辆车来？
岑青柠幽幽叹气：“锻炼身体，解锁新玩法。”
辣椒一愣，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想再问，喻思柏捂住了岑青柠的嘴，不许她在外面胡。
岑青柠只恨自己意志不坚定。
喻思柏提出每周三次锻炼身体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这男人懒懒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副铐，指尖灵活地勾着泛着金属光泽的铐，问她想不想玩。
她被勾得心痒痒，内心告诉她想把喻长铐起来。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晚上的聚餐不止她们五个人，关系近的那一圈朋友都在，大部分是上次五一假期一起出去玩的朋友。
今晚的主角是喻思柏。
“海上迫降”的事他们多是从新闻或是被人口中得知。今晚难得聚会，当然不肯放过当事人视角。
喻思柏看了眼身边的空座，刚刚姑娘跟着辣椒跑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她不在，他没什么顾忌。
“事发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喻思柏记得当时的感觉，他冷静到了极点。
副驾驶慌乱地着启动失败，他却觉得周遭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长，他用自己的所学、经验，做出了能力之内最好的决策。
这是一个过分冒险的决策。
但他知道，他能迫降成功。
喻思柏懒懒地笑了一下：“唯一放不下的是公主。本来就难追，真要出了意外，混蛋转眼就把我丢到脑后。”
众人一阵哄笑，打趣他魅力不够，被公主捏得死死的。
喻思柏由着他们笑，他乐得被她捏得死死的，也乐于从别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他支着脸，等着公主回来。
岑青柠被辣椒拽出去，两人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喝茶，赏月看花儿顺便谈谈心。
“你们真要联姻了？”岑青柠问出最想问的。
辣椒起这件事便恨得牙痒痒：“周礼安他和我玩儿阴的。什么公子如玉、温文尔雅，他们全被他骗了。”
岑青柠眨眨眼，喊“周礼安”喊这么顺口，看来感情不错。
她真诚发问：“怎么阴的？”
辣椒呜呜两声，悔恨不已：“我把他睡了！睡就睡了，大家都是成年人。结果那周他就去我们家了，话里话外就是要我负责的意思。我连夜从洛京被喊回来，一整晚都鸡飞狗跳。”
那晚，回忆起来都是兵荒马乱。
辣椒一路忐忑不安地从洛京赶到东川，暗自猜测着这次惩罚是断生活费还是禁足。没想到回到家，对上几张眉开眼笑的脸。
卫家人欣慰不已，夸赞她不但眼光好，本事还大。
周礼安这朵花都能被她折了。
辣椒一脸茫然，被家里的人反应打了个措不及。
而罪魁祸首，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对她弯了下唇。
她都要气死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辣椒郁闷道：“我还在努力抗争中。”
岑青柠听到“我把他睡了”五个字，不由赞道：“比我有出息多了。他现在还管着你？”
辣椒下意识点头，话到嘴边却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最近周礼安确实不怎么管她了。
她要去玩，他就陪着。她不想见他，他便离得远远的。
这几乎不是周礼安了。
他不断地打破原则，违背心意。将两人之间的主导权交到她上，由她来把控节奏。
可她一直在往后退。
辣椒趴在桌上，沮丧道：“柠柠，我好像好像变得不像我了，我为什么会害怕？”
她追喻思杨时轰轰烈烈，面对周礼安却畏首畏尾。
岑青柠轻声问：“你现在开心吗？”
辣椒认真思索片刻，回答她：“没有不开心，但好像也没有开心。躲着他，其实挺没意思的。”
这阵子，她出去玩看不见他，偶尔会失落。
连平时觉得有趣的事似乎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岑青柠建议道：“或许你可以用别的角度看他。抛去你们从认识的情分、家里的关系，再去认识他，可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辣椒似懂非懂，亲昵地搂住岑青柠的胳膊，“柠柠，和你聊完我开心多了。走吧，回去吃饭。”
岑青柠出来吃饭，听了一的八卦，顺便当了回情感导师，饭后散步回家当锻炼身体。
初秋的夜，晚风微凉。
喻思柏牵着女孩子的，不厌其烦地描摹她的指节，纤细又，捏起来有一点点肉感。
“瘦了。”他忽然。
岑青柠微怔：“有吗？”
她这阵子没太关注自己的体重。
喻思柏轻嗯了声，低头在她发间亲了亲，“本来该陪在你身边，没想到调查进行了这么久。”
听喻思杨，她平时的状态不错。
他担心的事没发生。
喻思柏丈量着她腕骨的尺寸，斟酌着问：“最近有没有做噩梦？”
岑青柠微仰起头，对上他担忧的眼，抿唇笑起来：“没有，睡得很好。没有梦到那一天，也没有梦到时候。”
“你呢？会不会梦到那天？”
岑青柠知道，有些人经历了重大变故会有心理创伤。
就像她，因为当年的坠事故留下了创伤，从此不敢坐飞。
喻思柏揉揉她的发，示意她放心。
“这样的事我经历过。偶尔梦到也是在回忆自己的操作和决策，会不会有更优的选择。”
他眉梢微扬：“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我已经做到了最好。”
喻思柏在面对飞行时，永远强大而自信。
她永远会为这样的喻长着迷。
岑青柠笑着抱上他的腰，双眼亮晶晶地夸他：“当然啦，你可是我的长诶。我从全世界选出来的。”
喻思柏弯唇一笑，低声问：“柠柠，以后只做你的长好不好？”
岑青柠怔住，缓慢地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她迟疑地问：“只做我的长？”
喻思柏低眼，神色温柔地看着困惑的姑娘。他的柠柠，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他追求梦想，她妥协，她克服。
她已经做了那么多，经历了这样的事还是没想过让他放弃。
她那么好，那么勇敢。
最近，喻思柏在接受调查时，时常想起两个月前的那日。
他舍不得她。
这是喻思柏事后才有的感觉。
那时是千钧一发之际，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自己。
等尘埃落定，他独自坐在南渚的港口。海岸辽阔，海鸥洁白，风里有淡淡的咸湿味道。
喻思柏的脑中掠过许多事。
家人一辈子的执念。
那晚坐在窗边遥望远方的遇难者家属。
家属口中希望能驾驶属于中国的飞的女孩。
还有，今天死里逃生的乘客们。
他在那瞬间忽然意识到，他或许能拯救他的乘客，可世界上还有无数人，每天都有数万的航班在飞行。
他动摇了。
喻思柏想到岑青柠，想到坠毁在太平洋的那架飞，想到迫降时濒临绝望的乘客。
这些想法在看到她向他奔跑来的瞬间，都化为了一个念头——
他想为柠柠，制造出更安全的飞。
喻思柏原本不用休息那么久。
他在调查结束后向总经理提出辞职。总经理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同意，劝他多休息一阵，给他安排心理医生等。
他明白这时候辞职传出去对公司不好，于是改口考虑一阵。
他想了很久，该怎么和岑青柠开口。
她为了克服飞行恐惧，做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他不想让她觉得，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
“柠柠，我打算辞职。”喻思柏轻舒一口气，在静谧的夜晚吐露心声，“我考虑了很久，不是心血来潮。”
岑青柠停下脚步，认真询问：“是因为我吗？”
喻思柏目光柔和：“不全是，是我的观念发生了改变。以前我想要自由，现在我想做更多的事。”
为岑青柠，也为更多的人。
这件事并非在朝夕之间就可以完成。
但他不是一个人，他和无数人一起共同努力。
岑青柠拽着喻思柏的，一时没话。
夜风里，他沉静的眼神里有力量，情绪平和，如他所，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已经决定了。
岑青柠抓紧他的，确认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有工作的时候不会那么焦虑。你知道的，对不对？”
喻思柏温声道：“知道。柠柠很勇敢。”
岑青柠犹豫片刻，轻声：“喻思柏，其实那天我庆幸过那架航班的长是你。因为你，所有人都活了下来。他们的家人不用经历痛苦，不会变成我这样的人。”
那时那刻，她真切地意识到，喻思柏属于蓝天。
他会在蓝天中创造奇迹，施展魔法。
岑青柠对喻思柏露出笑容，软声道：“你是我的英雄，喻长。”
他不光拯救了飞上的乘客，也拯救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女孩。
“我希望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因为你想做。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任何人。”
她攥紧他的，努力告诉他她没事。
喻思柏注视着对他笑的女孩子，无奈道：“柠柠，你对我未免太苛刻。我是人，有情感，有在意的人，有软肋。你对我确实有影响。因为你，我开始关注从前被忽视的人群；因为你，我看到更多的可能。我当然可以选择继续做民航长，但有些事我不去做，怎么会知道我不能做得更好，创造更大世界？柠柠，是因为你的勇敢，让我也变得更勇敢。”
他看到她的勇敢，看到更大的世界。
那是隐藏在蓝天之下，由无数人一起运作的“空中城市”。
岑青柠鼻尖微酸：“我一直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像妈妈、像你一样勇敢。但我很努力了。”
喻思柏捧着她的脸，和她微红的眼睛对视着，轻声：“柠柠做得很好，我知道你很辛苦。以后我会做出更好、更安全的飞，让你不那么辛苦。这是我们该努力的事。”
岑青柠含着泪紧紧抱住喻思柏。
这是她爱的人。她爱他的勇敢，爱他的无畏，爱他的温柔，爱他永远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也因此变成了更好的人。
“喻思柏，我爱你。”
她埋头在他怀里，声。
喻思柏收紧怀抱她的，玩笑道：“公主一诺千金。可惜我没录下来，她会不会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你再一遍？”
岑青柠更用力地抱他，又了一遍：“喻思柏，我爱你。”
她愿意千万遍。
她愿意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