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被剑君前夫斩情证道以后 > 正文 45. 光阴不与世间同 我不飞升
    叶鸢失声道:“你谁不像谁?!”

    这句话并不在颜思昭的预想之中,叶鸢则抓住他微怔的片刻,如凶相毕露的猫儿般扑窜上去夺他的剑。

    从没有修士打架是张牙舞爪、毫无章法的,但闻名天下的剑君偏偏就是被这样的一只大狸子拍落了武器,按倒在地,那大狸子警惕地压在他胸前,竖起尾巴,咄咄逼人道:“我看你才不像剑君,颜思昭从来不会让别人夺走他的剑。”

    “阿鸢,你不知道么。”他,“自从我与你回东明山起,此身所有,已没有什么是你夺不走的了。”

    叶鸢愣了愣,好一会才道:“当真越来越离题万里,思昭笨嘴拙舌,不出这样的话。”

    着着,她愈发觉得这是秘境幻象的阴谋,于是故意试探道:“那若我要你的命,你可愿意”

    颜思昭哑声道:“我宁愿你要的是我的命。”

    叶鸢的心境蓦然震动。

    自立道于天地之间的那天起,她由始至终坚守本愿,踏过无尽狂风恶浪,时至今日,她本以为自己纵有愧疚之处,也不会为外物动摇,直到这句话恰掘出她深埋心底、最难以直面的一念。

    如果这真的是秘境幻象,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幻术,甚至天道降下的心魔,叶鸢的动摇毋庸置疑是异常危险的。

    她深知这一点,也明白自己应该当立断地撕破面前的假象。

    可是,就算将面前的幻象毁去,那些过去当真就会随之消散么?

    叶鸢很近地凝视着面前的人,面前的“颜思昭”仍有一头青丝,这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道侣的模样,但在南昼城中,她因为却邪碎片误入过颜思昭的冥想境,因此她知道如今的剑君已发如霜雪。

    无论是谁造出的幻象,所依据的都是她的记忆和愿望。

    所以叶鸢想,自己勾勒出面前这个颜思昭,也许是因为心底还残留着没有解开的妄念。

    所以她不能此时就从这场幻境中逃开。

    她必须泅潜进这口深潭。

    在她产生了这个念头的同时,已有坍塌之象的场景飞快地重构起来,破坏在这间屋中被彻底扭转,一切都回归原处,原本倾倒的屏风重新静立在窗边,连铜镜上都见不到一丝裂痕。

    叶鸢闭上眼睛,回想着朝宁山的景色。她想起山前的凤凰花树,想起屋外她笨拙地侍弄过的园和池塘,那片园子里最终也没能长出什么奇花异草,随洒下的甜瓜种子却顽强地生根发芽,翠绿的藤叶四处蔓生,和池塘里挨挨挤挤的圆圆荷叶还算是相映成趣。

    但当她试图将这幅景观解释为大巧若拙时,她的夫君不是很同意,他似乎无论如何都只能看见“拙”,而找不到“巧”的部分,气得叶鸢恼他是榆木脑壳。

    想到这件事时,叶鸢依然觉得有趣,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随着她的回忆,凤凰树上结出火红的骨朵儿,绿藤在窗外舒展地生长起来,池塘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荷叶,叶鸢又想了想,接着用蝴蝶和游鱼填补了这面图景,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闭目回想的时候,在绿叶葳蕤之时,当蝶翼飞过瓜架,鱼尾扫过莲茎,颜思昭都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睁开眼之前,颜思昭终于将目光投向窗外,仅仅是一眼,他就发觉了这幅景象与过去的不同之处,于是他心念微动,藤架旁多了几丛矮花,池塘中多了几块怪石。

    连叶鸢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随摆弄出的东西悄悄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等她睁开眼睛时,颜思昭已经收回了目光,似乎那些事物本来就在原处,从未变过。

    他们置身于这片充盈着两人回忆的光景中,在视线交错的片刻,仿佛一切都真正回到了过去的朝宁山。

    “现在才是清晨,你不是该在练剑么?”

    叶鸢微笑起来,在耳边悄悄问他。

    “为什么今天要特意来见我?”

    颜思昭低头看她:“因为挂念你,所以就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这样的话你应该是这样的。”叶鸢学着他板起脸来,“没兴趣,站远点,别缠着我,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听她越讲越离谱,颜思昭眉头微皱,打断道:“我从未过这种话。”

    叶鸢狡辩道:“你只是没有出口而已——难道我猜错了,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颜思昭轻轻摇了摇头:“你猜错了。”

    叶鸢盯着他看了很久,忽而问道:“那你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事,思昭?”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化成了一种无比专注的神情。

    “思昭,我还没有好好问过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没有问过你。”等待了很久,叶鸢才听见他,“阿鸢,你今日想做什么?”

    “我么?”她望向窗外生盎然的景象,“看这情形,山脚镇子里也许正开着春集,我想下山去逛一逛。”

    颜思昭颔首道:“好,我与你一起去。”

    叶鸢正要话,颜思昭已牵着她向屋外走去,转瞬之间,周围的景象已换成了下山的雪径,叶鸢远远眺了一眼,果然镇里已布起集市,除了镇民,还有许多求仙者来来去去。

    颜思昭侧过脸,想问叶鸢接下来要去哪里,她却早已经摩拳擦掌起来:“思昭,百宝囊带了么?”

    剑君从怀里掏出一只百宝囊。

    “灵石呢?”

    剑君从百宝囊中取出满满一袋灵石。

    叶鸢接过那袋灵石,打开看了看,大皱其眉:“哪有人带成色这样好的灵石上集市去?再这袋子也太鼓鼓囊囊,货主只消一眼便知道,这是只待宰肥羊上门来啦。”

    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取出一只盛有半袋散碎灵石的旧钱袋,塞进颜思昭怀里:“喏,一会只拿这个,记住了?”

    剑君默默地点了点头,将满的那只灵石袋和瘪的那只一并收起。

    叶鸢做足了采购准备,率先冲向点心铺。

    “照例是白玉糕芙蓉卷各来五斤——有桂蜜酥么?是,我师兄爱吃不不不,这位倒不是我师兄——”

    叶鸢笑道。

    “这是我道侣。”

    她听见有人在叫卖灵草,立刻扭头去看,只急切地丢下一句:“您先打包,我去那边看看。”

    颜思昭看了看她的背影,取出两枚碎灵石,回头对货主:“这些够了么?”

    他略作思考,又道:“桂蜜酥就不必包了。”

    另一边,叶鸢正在与卖灵植的货主据理力争:“就算是紫霜枝,也不至于出这样高的价,上次你卖我的璇霓莲,我种下足足一年都还没开出花儿来你什么?璇霓莲十年一开,你卖我那株去岁才开过花?”

    “玄丹集有记,璇霓莲十年一花期,而后全株枯竭而死。”颜思昭走上前来,观察着灵草,“不过,这株确为紫霜枝。”

    叶鸢心领神会,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你竟卖我假灵草?!你可知我在东明山是专职采买的外门弟子,只要我向掌事稍进谗言,便再也不会有人在你这儿买灵植了抹个零头可不够,我看至少得——至少得这个数!”

    又与货主一番拉扯,叶鸢以原本一半的价格买下心仪的灵植,她一拎着紫霜枝,一牵着道侣,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我早该带你来。”叶鸢看了一眼上的花枝,“我曾听紫霜枝开花时,耀若霞光,百里馥郁,过去我嫌贵,终究是没有买。你这一次它会开出花儿来么?”

    颜思昭先是犹豫道:“兴许”

    他还没出“会”,就被叶鸢致以怀疑的视线:“你当真这样想?”

    “”颜思昭只得承认,“不准。”

    毕竟叶鸢种下的那些灵草几乎没有成活过,如今院子里蓬勃生长着的植物唯有一株凤凰花树,一大片甜瓜和几簇野海棠。

    “我猜也是。”叶鸢忍不住笑起来,“算了,它爱开就开,不开便不开吧,我守着我的瓜田也挺好。”

    她朝东明山看去,此时的东明山暂且止歇了风雪,不像往日冰冷凛冽,雪径在暖阳下莹莹一片,但远处的云雾藏起了朝宁山,她望了许久,也找不见自己的园子与屋躲在了何处。

    颜思昭问她:“回去么?”

    叶鸢回头对他微笑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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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回到朝宁山,叶鸢又在园里折腾了一番后,已经入夜了。

    叶鸢进了屋,仍依依不舍地趴在窗前看了一会新种下的紫霜枝,仿佛只要多瞧它几眼,这株灵草就会立马扎根抽条、开花结籽似的。

    此时,有人从身后拥住了她。

    “阿鸢。”她听见他叹息般的低语,“别走。”

    “”叶鸢转过身去,用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带着笑看他,“天都黑了,我能到哪儿去?”

    她一只拥住她的夫君,另一只摘去灯罩,轻轻吹灭了烛火。

    夜晚在这一刻真正降临在了朝宁山。

    过去的颜思昭并不认为夜晚有什么特别。

    重陵塔中不见乌飞兔走,出了重陵塔以后,一昼一夜的轮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须臾。修士的双眼看不见瞬息光阴,以至于他几乎从未认为这样的时光有什么值得可惜,因此他一次一次地藏起了自己的思念。因为他总觉得岁月还长,而若任由这种思念在此时泛滥,他很快就要变得不像自己。

    他害怕自己甚至会握不住剑。

    那时的他,要怎么才能知道她身边会有这样的夜晚呢?

    黑暗里,颜思昭把妻子深深地拥入怀中,她如兽般微蜷着,长发散乱,脸颊紧贴着他的脖颈,她的呼吸和体温,她身体的每一次轻微的起伏,在颜思昭的感受中都无比清晰。夜晚隔绝了他们以外的一切,无边的寰宇间仿佛只剩下了两人,他并不觉得孤独,因为在这寂静之中,他与他所爱的人紧紧相依,几乎连骨血都要交融在一起。

    在失去一切之后,颜思昭无数次徒劳地追寻着曾经没能紧握住的那些时刻,他无法回到过去,于是便将自己困在心魔之中,反复重温着同一个虚假的梦。

    但没有哪一个梦像这个夜晚一样真实。

    他竭力想要抓住这个让自己得以慰藉的瞬息,将它延展成一种永恒,于是在他的愿望之中,窗外的青藤疯狂地蔓爬生长,又在刹那间凋败,凤凰木历经了数不清的枯荣,窗外的园渐渐荒芜,光阴在朝宁山飞逝而去,唯有这座屋不闻外物变幻,静谧不语。

    但这个夜晚终究无法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叶鸢还是醒来了。

    在她苏醒的时候,夜晚便褪尽了。

    第一缕阳光洒在窗棂,颜思昭感受到她悄悄离开了自己怀中,接着,他听见了细微的声响,是她打开了妆奁。

    她取出了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起自己的长发。

    在轻柔的沙沙声中,时间在她的指尖与梳齿上流淌而过,颜思昭睁开眼,却没有看她,他怔怔地看着她映在墙上的剪影,一直到她梳好了头发,停下动作。

    她的剪影微动,倾身向他,然后颜思昭听见妻子的轻语。

    “思昭,你得醒来了。”

    颜思昭的血渐渐冰冷下来。

    她的声音很近,温柔的气息就在耳边:“你不能停留在此处,我也不能。”

    “如果你真的曾有犹豫。”颜思昭木然道,“又为什么要如此绝情地离开?”

    “我不知道这会让你困在此处。”她轻声,“我知道你会拯救苍生,我以为那一剑终将铸成你的道心,然后你会忘了这诸多因缘,飞升而去。”

    颜思昭用力闭上了双眼,当他再睁开时,周围已不再有屋与朝宁山,两人立于剑湖之中,风雪骤起。

    “叶鸢,你休想。”

    寒天之下,颜思昭平静地。

    “我不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