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玄幻奇幻 > 被剑君前夫斩情证道以后 > 正文 51. 浮沫泡影,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该站在……
    在洛书岛客栈的客堂中,书人口中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推进着,结束了“凤求凰”一章后,终于来到大婚一节。

    “再剑君大婚之日,天降异象,云生彩霓,神凤来朝”

    虽然在上一章节的故事中,就已出现了一些不可谓不夸张的虚构情节,但叶鸢尚且还能将其理解为艺术体裁下的合理修辞,到了这一节,行文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要一路奔向神话传奇,叶鸢想象着那副画面,忍不住笑场道:“不过是成个婚罢了,怎么好意思惊动神凤呢?”

    书先生听见了她的话,也笑着回应道:“若喜结连理的只是人间一对普通男女,自然是不至于惊动神凤的,但剑君却是第一剑修,孤剑斩龙以后,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是那神凤偏要来拜访。”叶鸢,“东明山既无梧桐,也无练实,就是想饮些醴泉,也只得凿块冰来,那神凤恐怕要嫌剑君招待不周,拂袖而去的。”

    “那么,你是偏要神凤不曾来朝了?”

    “我可不是和你作对。”她,“只是那时来贺的宾客之中,的确没有一只神凤呀。”

    “这话得倒有些意思了。”女先生微笑道,“剑君大婚比天梯摧折之灾还早百年,莫非是我看走了眼,这位道长竟是曾亲至过那场婚礼的宾客么?”

    叶鸢想了想,又看了看身上的青巽派裳裙,回答道:“虽然我不曾去过,我们门主凝澜仙子却是去过的。”

    满座听众本来隐隐有些不耐起来,此时忽然听她这么,又看见她作青巽弟子打扮,纷纷来了兴致。

    有人:“是了!方才女先生过,这番讲书是受岛主所托!”

    “此话当真?”其中更有好事者问,“她是去抢”

    “这位道友,谨言慎行。”叶鸢打断道,望了一眼海滨沙岸,“你在此处妄议尊长,心岛主派海蛇来,一口把你吞了,让你再也不能三道四。”

    那名修士悻悻地闭上了嘴,在楼上的客厢中,凝澜仙子也松开指诀,哼了一声:“还是阿鸢了解我——这次就当我卖她一个面子。”

    此时终于有人想起了正题:“你凝澜仙子曾赴剑君与道侣的婚礼,那她可曾告诉你们,那究竟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自然是没有什么彩霓神凤。”叶鸢笑了笑,“不过,那一日,东明漫山点起红烛,自山脚到峰顶的雪径,均以朱绸装点,这是北辰洲的风俗”

    到此处,叶鸢若有所感地抬起目光来,忽而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双眼。

    那是云不期的眼眸。

    他静立在二楼,仿佛全然置身于这喧闹以外。此情此景下,萦绕在他身周的清凛更盛,几乎成了一种孤冷。

    叶鸢顿了顿,收回视线,继续道:“在北辰洲,这些红烛与朱绸,有向上苍祈求偕老之意。”

    书先生:“剑君正是出身北辰洲我却不知剑君的夫人是否也是北辰洲人?”

    这分明是一对道侣的故事,但直到这时,人们似乎才惊觉除了剑君,其中还有一位女主人公。

    “她不是北辰人。”叶鸢,“她自幼拜入无霄门,但其实也不全然是东明山人。”

    剑君的生平实在堪称传奇,以至于在有关剑君的故事中,他总是绝对的焦点,哪怕是在流传甚广的有关剑君证道的话本中,也并不如何提及以己之身殉了夫君之道的那位剑君夫人,也许有些人会叹她可怜,但更多的人却更容易出一句——“死得其所”。

    于是她的故事自然也没什么好深究的了。

    只是此刻,顺着剑君的注视之处,人们也第一次真正将视线投向了她。

    书先生感慨道:“也就是,婚仪之礼是剑君的主意。既然如此,他一定与妻子十分恩爱,因此才会向上苍祈求偕老。”

    话及至此,许多人也明白了岛主让书先生来讲这么一个故事的用意,此时再肆意编排便真正是一种不敬了,于是那些有关“第一剑修”与“第一美人”的畅想渐渐销声匿迹,但新的疑惑也随之产生。

    “既然剑君与夫人十分恩爱。”终于有人犹豫着将话问出了口,“那么,为何剑君证道之时”

    听见这句话时,凝澜仙子忽而抬起来。

    凝澜剑滑进她中,而剑尖又召来海澜,汪洋顿时涌进客栈中,客栈里的物件纹丝不动,修士却被尽数卷走。

    百里淳当即站了起来,浪潮从他与凝澜仙子身边避过,却阻碍了他望向叶鸢的视线:“阁下这是在做什么?莫非反悔了不成?”

    “那是我洛书岛的人,无霄门主何必如此挂念。”凝澜仙子一改之前的态度,冷声道,“仙门大比这就开始了,不如还是多关心关心你东明山的弟子。”

    另一边,修士们被浪涛掳走,衣衫却没有半点沾湿,他们也很快猜出了这是凝澜仙子的笔,果然波浪将他们推至一处珊瑚礁岛后便退去,珊瑚礁岛前方,数十根石柱自海中耸然而立,每根石柱顶端都设有武场。

    “诸位想必都是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凝澜仙子惫懒地挥了挥,“但仙门大比向来没有什么规矩,有多少伎俩,尽管使出来就是了。”

    在石柱另一侧,又升起几张玉座,凝澜仙子飘然而起,继续道:“此刻这些石柱,恰好是你们人数的一半,你们先捉对厮斗,掉到海中的,或是没有再战之力的,就算落败人数越少,石柱也越少,直到最后只余一根,那时仍站在石柱上的,就是此次仙门大比的最终胜者。”

    越来越多的门主落座,凝澜仙子仍然俯瞰着这些年轻后辈们。

    “既然如今各家的尊长都在这里,可别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失望。”她收起剑,落在最后一张玉座上,“这便开始吧。”

    以凝澜仙子的落座为号,珊瑚礁岛上的修士们争先恐后地登上武场,叶鸢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没有多想就跃上最近的一根石柱,她回头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东明山的少年剑修,他的视线与她短暂地相接,正当叶鸢以为他会飞上自己所在的武场时,他却转开了视线,向另一根石柱御剑而去。

    也好。

    会错了意的叶鸢有点尴尬地转回目光,此时也有一名修士落在了石柱上,叶鸢向对方看去,发现是一位陌生的女修,于是问道:“敢问道友是”

    “我是北辰人,北辰洲不派别,只论家系,我是天干颜氏,名叫颜萍。”

    叶鸢点了点头,同样自报家门:“我目前仍是散修,名叫叶”

    “你是叶鸢,我知道你。”那女修冲她眨了眨眼睛,“倒不如,我们这儿没有人不知道你。”

    话之间,这名颜氏女修将抽出身后的长枪,耍了个飒爽漂亮的起式。

    叶鸢望着她中的枪,忽而问道:“你的家系用枪?”

    “没错。”颜萍,“何出此问?”

    “许久以前,我去过北辰洲,也遇见过用枪的颜氏女修,故有此问。”

    颜萍见叶鸢也拔出剑来,便不再多,只点了点头:“请赐教。”

    完,颜萍利落地出了枪。

    颜萍的枪法平正,进锐退速,兼之身法飘逸,时常有些出其不意的灵巧变式。但她本以为枪作为长兵,比剑多占两分先,实际与叶鸢交时却发现情形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顺利——她看似占了先,但对方的应对滴水不漏,无论是猛攻还是奇袭,都被她轻易化解。颜萍略略着急起来,索性横突直入时,与叶鸢兵刃相交,此时颜萍才惊觉那剑刃上并未镀上灵气,不由得被激出几分被轻视的愤然,于是在下一击中转变了攻势,灌注八分灵气,使出了重逾千钧的一枪。

    叶鸢见枪风骤然猛烈起来,也猜出了对的意思。

    尽管她不镀灵气,仅仅以剑招应付,完全是因为客观上的修为低微,不得不抠抠搜搜地使用蓝条而已,但既然对方使出了真本事,叶鸢索性也正面相接,去迎战这一击。

    执剑人胸怀剑心,而剑有剑骨,剑骨与剑心藉灵气共鸣之时,寒铁便随之生出剑魂。

    叶鸢的一丝灵气探入剑中,仿佛一粒火星坠入冬夜,在原本死寂的黑暗中倏尔卷起熊熊烈焰,那柄以龙骨为身的剑给予了叶鸢海啸山崩般的激烈回应,但这共鸣席卷而来时,并不如想象中动荡,恰恰相反,这柄剑在激越之中,生出的剑魂却与她无比契合,仿佛自诞生之日起就是属于她身躯的一部分。

    这丝灵气仍在剑身中游走,在它终于贯通至剑尖时,叶鸢的疑惑也豁然开朗。

    这柄剑诞生于魔龙身死之时,而却邪剑中的那滴天目宿主之血在杀死魔龙的躯壳之后,转而护住它的神魂,好让它得以再入轮回渊。

    魔龙的神魂投入轮回以后,这滴心头血虽被损耗大半,却仍有余力,在叶鸢的设想中,剩余的心头血应当足以抵抗劫雷,能够为颜思昭护法,以助他飞升。

    但剑君并未飞升,于是这残血无处可去,便分作两束,它有极少的一缕残留在却邪碎片里,后日铸成云不期的“断星”,用以镇静这少年体内的魔血,而更多的部分则寄于龙躯之中,随着龙骨被铸成龙冢中的一柄剑,再经过数百年光阴,终于又回到了转生后的叶鸢中。

    在天目预见了天梯摧折之灾,而魔龙尚未现世前,叶鸢已经能感受到来自天外的窥探。

    她知道那不可言的存在向自己投下了不善的目光,她同时也知道潜藏在这道视线中的恶意的含义。在祂所编织的因果中,整个人间的命运之都交纵在祂的指尖,天目宿主的存在不啻于一个刺耳的杂音,因此那双掌控一切的始终在寻找一个将她肃清的会——但是,纵然天道支配着天穹下的一切,却唯独不能真的向天目宿主伸出那只巨,亲自使其灰飞烟灭。

    既然唯独她能够看见,也唯独她能够改变,那么她便成了万千蝼蚁之中,最不驯、也最该被消灭的一个。

    所以心魔环伺在她周围,等待着一个有隙可乘的时刻,但叶鸢始终道心稳固,这让天道始终无法触及她的冥想境——于是祂便想用另一种充满诱惑,又不可拒绝的方式摧毁她,那就是万千修士竭力追求的飞升,就像祂诱杀了千年前开辟了北辰大陆的另一位天目宿主那样。

    在发觉自己修为正在异常地暴涨起来时,叶鸢意识到了这是一场阴谋,但她同样也在这场与天争胜的棋局中看见了对的差错。

    东明山几乎没有人知道,在魔龙现世前几年,叶鸢的修为已达到了巅峰境界,神魂却很久没有进益,距离证道始终有一步之遥,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叶鸢死去的瞬间,终于得证大道,但天梯还来不及打开,她已把一身修为祭入心头血,与却邪融为一体,因此纵然天道在那一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但屠龙之剑已经铸成,纵然她身死,也仍有剑君去替她斩下这救世的一剑也许在她死后,天道也曾将矛头转向被她留下的执剑人,但那把剑庇护着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在杀死魔龙之前,也再没有放开妻子以命相殉的剑。

    至颜思昭的一剑尽斩狂澜为止,连天道也只得在叶鸢面前投子认输。

    至于偶然经轮回渊重返人间,那对她而言已是后来的事了。不过此时再想,她的确是不曾有过真正的魂体兼满、相得益彰之时。

    当叶鸢修为圆满,她尚未证道,而证道以后,又剥出一身修为寄予心头血,更何况又经转世,自然要从零开始

    叶鸢的确一直是这样想的,她从来不曾料想到那滴心头血居然在阴差阳错下又回到了自己中,但在龙骨剑中的残血回应她的那一刻,她不禁想到——

    抵达完满的一刻,也许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颜萍不知道此时的叶鸢想了什么,但她依然感受到了这不凡的一刻。

    不止是正在与叶鸢对战的颜萍,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了这个瞬间。据修士魂体兼满时,天道便降下雷劫,如果这名修士渡过九重劫雷,天梯就会为其所开,修士真正飞升之时,异象会传遍人间,令凡俗顶礼膜拜。

    然而,对天目宿主来,召来雷劫时,便是直面天道,与之厮杀时,因此叶鸢并没有将前世自己留下的心头血纳入灵台,她极其短暂地与之相触,紧接着将其推入剑魂中,于是这瞬间的震动只来得及被人间所感,而尚未让云端的巨掌有可乘。

    但握住这柄剑的叶鸢的确与之前不同了。

    颜萍没有看见那一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瞬息中被击败,当她从那一刹那的震动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打落海中,被海水推到了珊瑚礁岛岸,这名年轻女修心生困惑,茫然地四下张望时,立于石柱之顶的少年剑修也顿住了举动。

    这一瞬的波动实在太短太快,许多人虽然有所察觉,仍然找不到源头,迷茫之后,不少修士望向各仙门门主所在的玉座,以为是哪一位大能施展了神通,唯有云不期与旁人不同,反而向某根石柱遥遥投去目光。

    也许他停顿的时间对于一场决斗而言实在太久了,才会被他的对当做了一处致命的破绽,但对方以为能力挽狂澜的全力一击依然轻易地被云不期的剑挑破。

    不过也许他的敌也没有全然想错,因为在这一瞬之后,这名少年天才的心境的确动荡起来,以至于失却分寸,使出了过分猛烈的一剑。幸而他最后还是收住了,这一剑虽然接连斩断附近的两根石柱,让石柱上对战的修士蒙受了无妄之灾,但敌只是被剑风打下台去,没有危及性命。

    断裂的石柱倒进海中,掀起一片震荡的海波,云不期垂眸望着翻卷而起的那捧浮沫,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处见过相似的情景。

    也许是为龙之时,在大荒海中见过,也许是降生为人的童稚之龄,在阴雨连绵的荒江中见过。

    又或者他觉得熟悉的并不是水,而是雪。

    云不期心中,最深刻的关于雪的印象,来自初至东明山的那一天。

    其实在那一天,一开始是没有雪的,百里掌门带他走上静谧的雪径,要领他去见一个人。

    百里掌门告诉了他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事,不仅了当下的威名,也没有隐瞒过去的旧事,于是在见到他之前,云不期就知道了要去见的是未来的师尊,而这位师尊正是夺去自己前世性命的那名剑修。

    过去的记忆他已不记得许多了,作为魔龙身死时的解脱更多过痛苦,但那时的云不期依然感到了困惑,他将自己的不解告诉百里掌门,那位尊长却对他——

    “以你之天资,只有那人当你的师尊,才真正不算可惜。”百里淳告诉他,“还是你不想当他的弟子?你恨他么?”

    不上恨。

    云不期摇了摇头,但他的困惑并没有得到解答,所以云不期问道:“他恨我么?”

    百里淳沉默下去。

    不知他们又走了多远,云不期才听到他的声音:“也许是恨的。”

    “他最挚爱的人死在了魔龙之灾中。”百里淳,“从那以后,他便很少再出现在人前。我曾以为他是哀莫大于心死,但此时再想,也许是因为他心中的恨久久不得消弭。”

    “但他并不仅仅恨那条魔龙,他也恨我,恨无知无觉的世人甚至恨弃他而去的那个人。”

    百里淳摸了摸这孩童的头。

    “所以就算他恨你,也与恨我、恨这人间没有什么不同。”

    最后,百里淳轻叹道:“但是,光阴不会因为他的恨便倒转,人间也不会因为他闭眼不见就消逝。”

    他在峰前停住脚步,轻轻地推了云不期一把。

    “他就在前方,你且去见他吧。”

    云不期一个人向山中走去。

    这座山似乎尤其静,也尤其空,他身边没有别人,于是一直走向了深处,直到天色变暗,山风越来越冷。

    最后,他在一棵苍松下找到了一身霜色的剑君。

    直到他的身影又消失在琼沙中时,云不期才惊觉,雪已经下了很久了。

    对于世人而言,剑君也许是一个传奇,一轮不可触及的云端明月,但对于云不期来,从初见时起,关于师尊的印记就是这样一个覆雪的背影。

    剑君的确再也不将目光投向身后的人间,也再也不为任何人停留,但他的剑依然煌煌无比,世间再无一物能与之争辉,所以自那场雪以后,云不期竭尽全力向那个背影奔去。

    正如百里掌门所,他有绝佳的天赋,这让他很快便在同辈人中一骑绝尘,但与那个背影相比,一切赞誉都黯然失色他不敢停歇,始终追逐在那身影之后,但有一些时刻,他也不禁想,那位雪中的剑君到底在寻觅什么呢?

    又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他只愿意注视飞雪,而不再看向人间呢?

    这样的想法只偶尔会被他记起,云不期十年如一日地修炼,眼中只看得见前方的寒英纷纷里、被剑君握在中的剑,直到他有一天来到南国,在座烟花城中见到了一位姑娘,也终于有另一种剑映入他的双眸。

    他能如何叙述之后的事呢?

    他早已知道那姑娘的剑与他追逐的那一种截然不同,但他没有想到除了她的剑,还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新奇事物一同进入了这颗曾经无比专注的心,等到回首去看时,才发现这些事似乎早有安排,几乎成了某种命中注定。

    她对他:洛书岛的话本里一定编造了些莫须有的偏爱,叫别人误会了你胸怀中一片清辉。

    但他却来不及,那片清辉早就被荒江上的一片羽毛、南昼中的一场花雨搅乱了。

    他早该把这句话告诉她。

    站在石柱之上的云不期望着海中的浮沫渐渐散去,如同在记忆之中鲜明地闪烁过,此刻却转瞬即逝的虚幻泡影。

    但在泡影消逝的同时,他注视过无数次的雪中,剑君所寻找的那个影子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该站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