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她真的很难追 > 正文 14. Chapter 14 审视完了吗,江……
    寒山寺往上有一片占地面积不的竹林。

    这片竹林归属寒山寺,陆氏集团斥资修葺寒山寺后,住持投桃报李,将这片竹林划做韩茵的临时清修地。

    陆怀砚令人在竹林深处建了一排竹舍,又在竹林外砌了层又高又厚的围墙,围墙东面豁了一道雕花铁门。

    此时他就站在那道铁门外,抬高伞檐,低身将右眼凑向门锁。

    “滴”的一声,门锁开了。

    整片竹林被雨水润出厚重的绿意,雨敲密竹,轻轻重重。

    陆怀砚没什么赏景的兴致,穿过竹叶泄下的雨瀑,来到竹音湖边的一间竹舍。

    韩茵正在里头烹竹叶水,听见动静,也没起身,只轻轻:“门没关。”

    陆怀砚收伞入内,在玄关处脱了鞋,往里走。

    韩茵看他眼,见他肩膀和裤脚被雨水洇出一片暗色,连忙:“先回你屋子换套衣服,这天气可禁不住受冻。”

    陆怀砚不甚在意地拉过一块蒲团坐下:“无妨,冻不出病。”

    韩茵只好给他倒了杯刚煮好的竹叶水:“你打就不爱听人劝,也不知谁的话你能听得进去。”

    陆怀砚从来不顶韩茵的嘴,闻言笑笑,接过菱花杯,低头喝了口。

    韩茵这时才发现他没戴眼镜,不仅眼镜没了,右侧脸颊还多了道刮痕,她动了动唇。

    似是猜到她要什么,陆怀砚眉都没抬一下,:“风吹跑的,树枝刮出来的。”

    韩茵:“”

    她看着窗外,语气犹疑:“这风还能大到吹跑你的眼镜?”

    陆怀砚面不改色:“嗯,意外。”

    韩茵对他的话从不怀疑,轻点了下头:“你没近视,戴不戴都行。”

    这副眼镜是陆怀砚二十二岁那年,陆老爷子亲自给他戴上的。

    他眼里戾气太重,需要挡一挡。

    要不然,没人敢同他做生意。

    那一年,是陆怀砚从国外回来的第四年。

    归国短短三年,他将陆进宗名下的企业全部搞垮,并蚕食掉陆进宗在陆氏的大部分股份,将陆进宗像丧家犬一样赶出了集团董事会。

    如此雷厉风行、六亲不认的段叫陆老爷子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当然,陆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心慈软的人,陆进宗是他亲自赶出陆氏的。

    儿子和孙子势不两立,他毫不犹豫选择更出息更有段的孙子,陆进宗拿他死去的老娘情都没用。

    一副眼镜牵起了不少回忆,韩茵古井无波般的眼眸起了波纹。

    当年一场大病叫她在鬼门关外徘徊了好几年,又兼之礼佛多年,她其实对许多事都看淡了。

    唯二两点牵挂,便是眼前的儿子与韩家。

    望着儿子清隽冷硬的脸,韩茵又想起下午那会,了庆住持的话。

    她忧心忡忡道:“住持你明年会有血光之灾,我知你从来不信这些,但你就当是为了安妈妈的心,凡事心些。”

    陆怀砚:“知道了,我会心。”

    韩茵一贯猜不透她这儿子的心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叹了声:“去年了庆大师还你今年红鸾星动,眼下离年底也没多久了,你有遇到什么合适的人没?”

    陆怀砚握杯的微顿,掀眸看韩茵:“红鸾星动?”

    韩茵:“我同你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这话她去年就同陆怀砚提了,很显然,他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想到他今年一大半时间都在国外,又打不爱近女色,韩茵顿了顿,:“妈妈对你另一半也没要求,外国人也好,男人也好,只要你喜欢,都可以。”

    “”

    陆怀砚放下菱花杯,双撑身后,散漫笑道:“您还挺开明。”

    韩茵:“要不是怕你以后太过孤独,你想独身一辈子,妈妈都不介意。”

    这孩子亲缘太过单薄,至交好友也只有寥寥几个,她是真担心哪日她与陆老爷子不在了,这世上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

    她这身体也不知还能撑多少年。

    一想到这,韩茵也没了继续这话题的心思,重新起了一壶水,谈起别的事儿。

    “阿礼前两日又给我发信问瑟瑟的情况,你上回她好得很,我还不信。今天见到,倒是有些信了。”

    陆怀砚面色淡了些:“他又来吵你了?”

    若不是岑礼找韩茵做客,来桐城的那日,他不会进去“忘川”的后院。

    现下回想,倒是十分庆幸那日进了“忘川”后院。

    韩茵将铸铁壶放上铜炉,边起火边:“你也别怪阿礼那孩子找我做客,那毕竟是他妹妹。你以前不还挺照顾瑟瑟的吗?时候她掉入莲花池,还是你将她给扛回来的。”

    陆老太太爱莲,陆老爷子特地在老宅修了处莲花池,里头种了不少莲花名品,还养了一池锦鲤。

    那年陆家设宴,江瑟不知怎地掉入莲花池里。正是盛夏,池子里的莲枝莲叶繁茂,她脚被缠住,差点没淹死。

    还是出来找人的陆怀砚将她从池子里捞出来,扛回韩茵的屋子的。

    那会姑娘才六七岁的光景,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掉呢,明明吓得脸蛋儿都白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同韩茵:“韩阿姨,我能同您打个商量吗?”

    韩茵笑问:“是不是要我给你保密,不同你爸妈?”

    江瑟点点头。

    韩茵伸出指,:“你答应阿姨以后不能一个人跑去莲花池玩儿,我就答应不同你爸妈。”

    丫头忙伸出指勾上,生怕她反悔似的:“我答应您。”

    思及过往,韩茵没忍住笑了笑,看着陆怀砚:“你怕是都忘了吧?你把人往沙发上一扔就不耐烦地走了。”

    “没忘。”陆怀砚也笑,“您那日不仅给她洗澡扎头发,还叫我悄悄将她的衣服拿去烘干。”

    韩茵倒是忘了烘衣服这茬:“你瞧瞧,时候的你还是很体贴人的。”

    陆怀砚不置可否,将菱花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成,既然您想要我做个体贴人。下回她来找您,您同我一声,我过来给你们沏茶。”

    -

    “扛?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怎么还提起这事儿啊?”屏幕里,郭浅“啧”了声,“要不是我哥腿短,英雄救美的人才不是他!”

    江瑟擦头发的一顿,看了支在桌面的一眼:“等你哥来,我大概淹死了。”

    “”

    郭浅摸了摸鼻子。

    当年要不是她非要吃莲蓬又不会游泳,瑟瑟也不用遭这么一趟罪。

    她讨好地笑笑:“你刚刚要是不让他送你,他真会扛你下山啊?”

    江瑟垂下眼:“不知道。”

    郭浅:“我觉得不会。虽这种毫不怜香惜玉的事他陆怀砚的确干得出来,但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过?我哥可不止一次警告我,咱们这圈子里的人,就属他最凉薄最不能惹,让我喜欢抠门岑也不能喜欢他。”

    江瑟当年那点少女情怀,除了岑礼与季云意,也就只有郭浅知道。

    她的大美人宝贝,可是头一回那么努力地追在一个人身后。为了能到陆怀砚的身边去,不知逼着自己做过多少不喜欢做的事。

    不过话回来,郭浅到这会都不知道为何江瑟一夜间就不喜欢陆怀砚了。

    明明曾经那么喜欢过。

    结果不喜欢就不喜欢,连半点过渡都没有。

    那股绝情劲儿叫郭浅一度怀疑江瑟是不是真喜欢过陆怀砚。

    但不管如何,能叫她的大宝贝对陆怀砚断情绝爱,那一定在陆怀砚做错了什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谁错都不可能是瑟瑟错。

    “管他会不会。”江瑟扔下擦头巾,去厨房倒水,“反正以后也没什么会接触了。”

    郭浅摸了摸下巴:“公道一句,要不是他性格太讨人厌,我觉得陆怀砚还挺符合姑姑的那个人。”

    江瑟喝了口水:“什么人?”

    “中看又中用的人啊。”郭浅笑嘻嘻地,“他那皮相的确挺招人,要不然当年你也不会被迷了眼。”

    江瑟咽下嘴里的水,放下玻璃杯,意味不明地:“皮相这东西太虚了,不排除依旧是绣花枕头的可能性。”

    郭浅噗嗤一笑:“这可能性比较,你记不记得以前朱茗璃追过陆怀砚一段时间?”

    朱茗璃追陆怀砚时高调得不行,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那是江瑟大学毕业第二年的事了,她刚与傅韫订婚,朱茗璃就放言要追陆怀砚。

    喜欢陆怀砚的人不少,但像朱茗璃这么高调的还挺少见。

    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置喙。

    每个人都有坦坦荡荡喜欢一个人并坦坦荡荡出来的权利。江瑟对朱茗璃虽无感,却也不会因为她高调追人就笑话她。

    “记得。”她往客厅走,边心不在焉地问,“怎么?她把陆怀砚睡了?”

    “她倒是想啊,问题是陆怀砚那会忙着将他老爹撵走,根本没时间理睬她吧。”郭浅嗤了声,翘起了二郎腿,“不过呢,她的确是亲口过咱陆总天赋异禀。据我所知,她里有一张宝贝到不行的照片,我猜那玩意儿一定是陆怀砚的照片。”

    “能聊点儿别的么?”江瑟对这些旧人旧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要不聊聊你这学期怎样才能不挂科?”

    “”

    拉着江瑟又闲扯了几分钟,郭大姐终于舍得挂电话。

    江瑟摁灭,在沙发坐下,顺道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正好是桐城的一个本地频道。

    电视里记者正好在莲安旧区采访,镜头在锦绣巷里一晃而过。

    从锦绣巷带回来的旗袍就放沙发上,江瑟刚回来时已经拆过。此时敞开的纸盒里,旗袍安静地躺着,绣着喜鹊登枝的那一面朝上。

    她盯着那只喜鹊看了几秒,伸捞过,贴着脸上白得晃眼的肌肤,闭眼,缓慢摩挲。

    柔软的布料还带着被雨浸染过的潮意,黑线勾勒而成的凸起比棉布还要柔软。

    片刻后,江瑟睁开眼,放下旗袍,起身进房间,打开电脑,从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点开一张图片。

    图片里赫然躺着半块烧剩下一半的破烂布帛。

    纯白的布帛被火熏成暗沉的灰色,中间的断裂处有一团黑色绣线。细细一看,黑线隐约勾勒出的是半截鸟身,上头只能看清两片长尾,一片朝上,一片朝下。

    人在某些事上的习惯是总是有迹可循的,譬如字体、譬如画迹,又譬如刺绣时的走线特征。

    把张玥画的几只长尾鸟贴在图片下方比对片刻后,江瑟凝神,目光缓慢扫过画稿上的长尾鸟足。

    图片那半截鸟身依照比例,本该同画稿的上的鸟一样,有脚。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无足鸟”江瑟喃道。

    当初那块擦走她脸上血迹的帕里绣着的,原来是一只无足鸟。

    -

    房间漆黑,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幽光亮着。

    忽然震了下,一条短信进来。

    江瑟低眸看了眼。

    陆怀砚:查邮件。

    不用查都知道,邮件里发来的肯定是曹亮的视频。

    这条短信同他前两条短信挨着,只有寥寥几个字。

    却也是这几个字,将她拉回寒山寺的那场雨里。

    郭浅问她陆怀砚会不会真的敢扛她下山。

    其实她知道答案。

    他敢。

    男人出那句“你也不是没被我扛过”时,语气轻淡,眼神却是重而烈。

    江瑟知道他是来真的。

    她没愚蠢到有人给她撑伞她还要拿乔作态。

    听完陆怀砚那话,二话不便转身步下木阶,淡声着:“既然非要送我下山,那陆总记得把伞撑稳了。”

    下山的这一路,风大雨斜,陆怀砚这伞倒真撑得极稳,印着寒山寺字眼的黑色大伞泰半遮在江瑟那边,没叫她沾湿半分。

    到停车场时,他等她坐上驾驶座后,方缓步退到路灯下。

    天色暗暝,雨雾昏茫。

    两束车前灯大喇喇照着,雨珠坠那扇光里,如同浮荡在宇宙中的星芒。

    男人就像是站在宇宙中央,半垂眼皮看她。

    江瑟没急着起车,透过雨刷刮出的透净玻璃,带着探究的心理与他对视,试图看清他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怀砚似乎笑了下,摸出,单在里敲打,再度看过来的瞬间,江瑟的震动了下,一条来自于他的短信弹出:江瑟,审视完了吗?

    几秒后,又是一条新信息:需要我坐进车里,让你慢慢审视个彻底么?

    -

    那时江瑟望着陆怀砚的目光,的确带着点审视。

    从他要重新认识她开始。

    她很清楚他这句话并不是随意。

    他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的每一句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重新认识她之后,他想做什么?

    从前在北城,因着岑礼的关系,两人的接触虽不多,但也绝对称不上少。那时候的他们,一个是已经有了婚约的岑大姐,一个是夺回婚姻自主权的陆氏太子爷。

    就算是接触,也只在社交礼仪的安全距离内。

    岑礼还曾打趣他,陆怀砚从不让哪个女人靠近他半米之内。

    这样一个人,却主动握住她腕将她拉近,近得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感知到,是一低头便能接吻的距离。

    他这是闲得慌么?

    江瑟轻嘲。

    一个多月前,他对她的态度,分明与从前无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

    江瑟眯起眼睛,细细回想着他们在桐城的每一次相遇。

    似乎是从她和他在茶馆里谈交易开始的?

    那一日,陆怀砚还曾问她,除了调酒、打斯诺克,她还喜欢玩儿什么?

    她没想与他寒暄,乱扯了句便敷衍过去。

    现下仔细一想,他陆怀砚什么时候主动问过别人喜欢玩儿什么了?

    又或许更早。

    那晚她坐在韩潇车里打听曹亮的事,他好心地提醒她不要去招惹曹勋。

    “好心”这样的词儿从来用不到陆怀砚身上。

    江瑟揉了揉眉心,枕上沙发靠背,懒得再去分析这男人想要做什么,又对她存了什么心思。

    只要他不去妨碍她,不影响到她的计划,管他想做什么。

    况且,欧洲那头的项目离不得他,他马上便要离开桐城。

    要不是韩阿姨在寒山寺清修,他根本不会纡尊降贵来这里。

    想到韩茵,江瑟又坐直了身体,拿查了查未来半月的天气。

    再怎么不待见陆怀砚,韩茵她还是应该要见的。

    -

    江瑟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去拜访韩茵。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周五,她吃过午饭便驱车前往寒山寺。

    接连几日的秋雨过后,山上的林子一夜间换了装,黄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残余的一点绿意都藏在半山腰的竹林里。

    那片竹林如今是韩茵的清修地,有一道墙拦着,没有人带根本进不去。

    韩茵特地交待了,让江瑟到寒山寺时给她发个信,她好出来开门。

    也因此,当她看到倚在铁门边的陆怀砚时,眉心没忍住跳了下。

    昨日同韩茵联系时,她还特地提到了陆怀砚,满是遗憾地他这会人在北城,赶不过来陪她们喝茶。

    怎么一晚上过去,他人就出现在这了?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望着她,高耸的鼻骨架着副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

    男人目光掠过她里提着的灰瓦坛,挑了下眉:“酒?”

    话的同时,他人已经朝她走去,伸去接她里的坛子。

    出门的时候,怕江瑟拎坛子拎得累,江川特地套了个结实的兜,还用竹条编了把方便她拎着。

    陆怀砚的动作十分绅士,轻握住把的另一端,没碰到江瑟的。

    他今天穿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靠过来时,大衣被风吹开,身上那点清浅的沉香气息在风里弥漫。

    江瑟松开,看了他鼻梁上的新眼镜一眼,淡淡地:“不是酒,是今年秋天新摘的桂花做的糖渍桂花,用来做茶底很不错。”

    陆怀砚抬了抬眼:“自己种的桂花树?”

    江瑟:“嗯。”

    这礼物比酒更雅,也更适合韩茵。

    韩茵自从做了居士后,对花雪竹露这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格外喜欢。

    陆怀砚幅度很轻地笑了下:“有心了。”

    江瑟掀眸看他眼,撞入他黑沉沉的视线,很快又挪开眼,和他一起朝竹林走。

    寒山寺这片竹林是天生天养的毛竹,竿高叶茂,四季常青。

    两人不紧不慢地穿梭在竹林,江瑟问他:“陆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陆总?

    陆怀砚脚步稍顿:“江瑟。”

    江瑟在他停下的时候也跟着住了脚,此时听他叫自己,下意识便抬眼。

    男人一只拎着瓦坛,另只插在大衣的兜里,眉眼清隽,身姿挺括,仿佛同身后的竹林融为了一体。

    “你我要不要惹你生气好?”他看着她,声音轻轻淡淡,“你好像只有在生气时,才不会叫我陆总。”

    江瑟连名带姓叫过他两回“陆怀砚”。

    一回是在“忘川”的后院,他叫她“岑瑟”,她冷着脸反唇相讥。另一回是寒山寺,他猝不及防将她扯向自己,而她直接废了他的眼镜。

    江瑟自是也想起来了。

    她笑笑,唇角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陆总这次带备用眼镜了吗?”声音如从前一般温雅。

    这话里的挑衅也只有陆怀砚听得懂。

    他低声笑了。

    两人之间只有一两步的距离,男人上前一步,略略弯身,线条冷硬的脸朝她压去,清浅的沉香气息随风扑面而来。

    他示意江瑟摘眼镜:“拿去踩着玩儿。”

    “”

    他弯身的幅度不大,沉而磁的声嗓带着点儿轻描淡写的随意。

    但江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一寸一寸地越界。

    甚至在期待着她像上次一样,狠狠毁他一副眼镜。

    她望入镜片后的那双眼。

    男人乌黑的眸子,依旧搅着一团墨,情绪藏得很深,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没有。

    江瑟并未因他这举措而生气。

    抬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她敛去面上的笑意,扭头往前面走。

    陆怀砚微直起身,望着她被光照得格外白皙的脖颈,慢抬脚,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竹音湖。

    韩茵在竹舍门口等着,见他们终于到了,便看了陆怀砚一眼,笑:“怎么接人接这么久?”

    陆怀砚没答,只提了提里的瓦坛,:“这是江瑟带来的糖渍桂花。”

    韩茵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看向江瑟:“自己腌渍的桂花?”

    江瑟点头:“我妈妈亲自做的,家里院子种了桂花树,每年她都要渍上几坛。”

    韩茵眸光微微一亮,有种遇到同好的喜悦。

    “我前段时间才刚晒了几篮子野生竹叶用来泡水喝,一会你带些回去,想来你妈妈会喜欢。”

    江瑟没拒绝,笑笑着:“嗯,她喜欢的,我替妈妈同您声谢谢。”

    “你同阿姨客气什么,有会带你妈妈来阿姨这坐坐。”韩茵一面一面招呼着她进屋,目光看向陆怀砚时,迟疑了下,“你半夜才到,要不要先回你自个儿屋子睡会?”

    “不用。”陆怀砚慢条斯理地跟上,低头脱鞋,“上回不答应了,要给你们沏茶喝吗?”

    “你不是不爱喝茶吗?我以为你是笑的呢。”韩茵到这,想到什么,笑着对江瑟,“瑟瑟还记得不?时候阿砚给你烘过衣服,我他那会还算是懂得体贴人的,也不知怎么越长大越不会体贴人了。”

    江瑟闻言便撩起眼皮看了看陆怀砚。

    陆怀砚也正垂着眼看她。

    四目对视。

    她很快别开眼,转过头去跟韩茵:“记不得了。”

    韩茵自然猜不到江瑟是在睁眼瞎话,十分理解地:“你那会还,又受了惊,记不得很正常。”

    跟在韩茵后面的陆怀砚盯着江瑟的后脑勺,轻轻笑了声。

    -

    三人在竹舍的厅堂里坐下,陆怀砚言出必行,真就给她们沏起茶来。

    陆老爷子和韩茵都爱喝茶,陆怀砚虽不爱喝,但也练就了一好茶艺,沏出来的茶比江瑟沏的还要好喝。

    江瑟是头一回喝他沏的茶。

    “难得他想修身养性,以后你来,我就叫阿砚过来给我们沏茶喝。反正桐城的项目一开工,他时不时的也要飞过来跟进。”

    韩茵到这,放下茶杯,看向陆怀砚,又:“你祖父到这会都纳闷呢,对开发影视城没兴趣的是你,现在硬要掺一脚进来的也是你。不仅影视城,你是不是还答应了旧区改造的事儿了?”

    江瑟抿茶的动作一顿。

    旧区改造。

    桐城要改造的是哪个旧区?

    陆怀砚淡“嗯”了声,没解释为何非要揽下桐城这边的项目,反是对沏茶这活儿应得很爽快:“成,你们想喝茶时,我尽量随传随到。”

    韩茵颇为惊讶地看了看他:“你今日倒是很好话。”

    陆怀砚提起铸铁壶往茶壶里缓缓注水,漫不经心道:“不是您要我多修身养性的么?”

    韩茵好笑道:“我从前同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听?你就只会在嘴上哄我。”

    陆怀砚倾身给韩茵和江瑟续了杯茶,温声提议:“要不让江瑟替您盯着?看看我这次有没有听您的,好好修身养性。”

    “”

    他们母子话的时候,江瑟一直没插话,只静静地抿茶喝。

    直到这会听见这话了才抬起眼来,看他。

    男人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垂着眼给自己斟茶。

    乌黑的睫羽在他眼下落下一片青影,凛冽而狭长的眼尾微扬。

    “你不要把瑟瑟搅和进来,”韩茵只当他是在拿江瑟做挡箭牌,扭过头同江瑟,“咱们别理他。我听韩潇,你家酿的酒很特别,有些存酒都有上百年历史了,这是真的吗?”

    江瑟收回视线,点头:“我妈妈家里世代酿酒,有几缸酒的确历史悠久,每年妈妈都要从里头舀几勺出来,又兑新的酒进去,下回来,我给您带些她亲自酿的酒。”

    “那敢情好。”韩茵看了看她,见她起桐城的父母来没丝毫避讳,便关切地问,“你父母对你怎么样?”

    江瑟笑了笑:“他们对我很好。”

    她这话时是连眼睛都在笑,料想这边的亲人的确待她不错。

    韩茵替她高兴之余,又有些摸不清她对岑家的态度了。岑礼那孩子很笃定瑟瑟是在闹脾气,等气消了就会回去。

    可眼下看来,瑟瑟同江家处得相当不错,回不回岑家还是个不定数。

    回去有回去的好,但不回去也有不回去的好。

    韩茵一直记得那个总是害怕犯错、害怕令岑明宏与季云意失望的女孩儿。

    或许离开岑家、离开北城,她会活得更自在些。

    江瑟在竹舍里陪韩茵了差不多两时的话才走。

    走的时候,韩茵又叫陆怀砚送江瑟。

    陆怀砚没出声,一侧肩膀靠着门,低下眼去看江瑟。

    江瑟正坐在一张竹编凳上穿鞋,慢悠悠绑好鞋带,才抬起眼,笑着对他:“那就麻烦陆总了。”

    又是那种温雅得不行的笑。

    还格外客气。

    陆怀砚支起身,提唇应了声:“好。”

    两人穿过竹林,踩着石阶朝山下走,经过寒山寺时,男人朝庙里望了眼:“要不要进去求一个?”

    他的是上回没求成的平安扣。

    江瑟就算要求平安扣,也没想和他一起去,不带任何犹豫便道:“下次吧。”

    陆怀砚对旁人的邀请提不起半点兴致时,也常常会可有可无地来一句“下次吧”。

    语气跟江瑟这会的语气很相似。

    他好整以暇地问:“‘下次’指的是什么时候?”

    江瑟继续往台阶下走,边慢悠悠地:“‘下次’指的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了——”

    她稍稍一顿,“陆氏当真要一起开发桐城的影视城?那旧区改造呢?这事儿是空穴来风还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陆怀砚喉结微沉,淡淡笑了下。

    敢情愿意乖乖让他送,会为了打听旧区改造的事儿?

    他“嗯”了声:“想知道原因?”

    “不想。”江瑟心不在焉地看脚下的石梯,用聊天气般的口吻问着,“桐城适合改造的老区有不少,陆氏看中了哪片旧区?”

    “怎么?”陆怀砚看她,“想打听商业密?”

    江瑟抬起头,斜眼看他,“听陆总这语气,旧区改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陆氏既然已经应允,那桐城市政府最晚会在这个月底公布相关信息。”

    她温雅笑笑:“所以,这算哪门子的商业秘密?”

    “既然月底就能知道答案,那你问来做什么?”陆怀砚气定神闲道,目光带了点儿探寻,“市政府批哪块地很重要么?”

    江瑟微笑着侧过头,一脸坦诚道:“单纯是一时兴起的好奇。”

    陆怀砚目光定在她巴掌大的脸,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

    她问这个问题,肯定不是一时兴起。

    也肯定不是因为好奇。

    江瑟完便转过头,继续盯着脚下的石阶往下走,陆怀砚比她慢一步,影子斜长,静静贴着她裸露的后脖颈。

    又往下走了两节,脖子后侧的肌肤倏忽间热了起来。

    江瑟住脚,回头。

    秋日午后的阳光,灿烂、炽热。

    男人站在比江瑟高几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她,背光的脸看不清神情。

    不远处的庙宇在这一霎荡出一阵撞钟声,林间鸟被惊得簌簌拍起翅羽,从灰暗的枝桠里冒出。

    嘈杂混乱又莫名沉寂的动静里,是陆怀砚低沉的、不疾不徐的声音。

    “江瑟,旧区改造的规划文件就在我酒店的房间里,敢去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