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我用古诗剧透历史[历史直播] > 正文 29. 【集句诗】 苏东坡,你根本不懂苏轼!……
    北宋03年余杭

    “柳郎,是你的词!”

    姑娘们激动得跳了起来,一阵香风顿时包围了柳永,七八双缀着金银钏子的玉臂拉扯着柳永,硬生生将他扶了起来,拥着他向外走去:“快看天上啊,柳郎!”

    姑娘们一边抬头望天一边笑闹打趣,走得一急,难免后脚踩了前人的裙,顿时“哎呦”一片,眼看就要在长廊里摔成一团。

    这座青楼临湖而建,柳永所在的位置是整栋楼视野最好的阁楼,是安娘特意招待柳永的地方。从这里向外望去,西湖画舫、半城灯火,尽入眼帘——这也意味着,若是在这长廊里摔了,运气差些就可能会扑出阁楼落进西湖,就算运气好,也难免被掉了一地的珠钗所伤。

    柳永叹了口气,反扶住走在最前的莺莺,又将月娘、玉娘揽入怀中,顺安置了秋兰和她的侍女。一时间,柳永身上挂了四三个女儿家的娇臂,胸膛上还贴着几张如花的面孔。柳永闷哼一声,无奈道:“诸位姑娘,耆卿年纪大了”诸位快点起身吧!

    歌伎们捂着嘴痴痴笑:“柳郎给我们作首词,我们才起来。”

    “要十首!要十首!”

    柳永无奈,见歌伎们赖在自己身上不肯松,他只好拖着这一串人形挂件慢慢往前移动,还好才走出不远,就有救星来了。

    “妹妹们,莫要在长廊上玩闹。”

    安娘从长廊的另一端款款而来,她像是生平不爱笑,周身清冷如梨花含苞,又似簌簌雪落。唯有对上柳永的目光,安娘的嘴角才勾出一丝很浅的笑意。

    她将姑娘们从柳永身上摘下,亲自领着柳永向前走去:“柳郎,你似乎兴致不高。”

    “安娘此话怎讲?”

    “天上那半句残词,是柳郎的蝶恋花,安娘原以为是柳郎向仙人自荐,如今看柳郎的表情,倒是安娘猜错了。”

    柳永点了点头,目光里带了些担忧。他的词作虽然颇受百姓喜爱,但素来为庙堂清流所厌,甚至被那群自诩君子的儒生打成“淫冶讴歌之曲”“闺门淫媟之语”,相当于痛骂柳词是不入流的艳俗色|情文学。

    柳永的这种词作风格也给他自己带来了许多麻烦,加上他年轻时行事轻狂不羁、不知收敛,以至于名声不佳。朝中官员大多也会吟词作曲,偶尔也有艳情之作,可独独柳永被“特别针对”。柳永第一次落榜时也曾愤而不平,曾去质问宰相晏殊:

    晏殊含笑,不紧不慢地问他:“贤俊作曲子么?”

    柳永挑眉:“难道相公不作?”

    晏殊的词曲与柳永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处,大多用词清丽、音调婉转,多吟惆怅伤感之事。柳永身份卑微,却拿自己的词与宰相之作相提并论,狂妄之意,不以言表。

    见柳永如此,晏殊倒也不恼,淡淡指点道:“殊亦作曲,却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此类语。”

    所谓“针线闲拈伴伊坐”,来自柳永的定风波自春来一词,描写得就是柳永与情人幽会时的场景。这类词,达官贵族虽私下爱好,关上房门来反复细读,激动不已,但若是出了家门,谁要是自己喜欢这种有伤风化、低俗下流的词句,必定会受到他人嘲笑。

    且“伊”这种代词过于口语和通俗,大家写诗向来主张要用词高雅绮丽,而柳永却偏爱用“伊家”、“阿谁”、“抵死”、“消得”这种寻常百姓都能听懂的俗词,不免让人觉得他格调太低。因此大家无论私下有多喜欢柳词,面上却总是对柳永敬而远之,甚至会刻意贬低排斥。

    经此一遭后,柳永也算学会了低调收敛。为了当官,原名柳三变的他不得不改名换字,如此才总算做了官。

    如今他刚到余杭上任,这天幕又提及柳词,还大咧咧地写上了自己的外号“白衣卿相”,这难免令柳永心生担忧京都那儿的人,不会又借生事吧?

    柳永担忧地抬头望去,却见又有数条文字在天幕一一浮现:

    理学大家:为什么不放全?“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种淫|词艳|语也配称豪放派?

    理学大家:柳永什么货色大家懂懂的都懂,整天跟着们厮混,尽是些床笫欢爱之事,简直不堪入目!如此伤风败俗、有伤教化的人还胆敢自称白衣卿相?要我,干脆称闺房浪子、青楼常客吧,谁读他词谁丢人!

    理学大家:真正的豪放派大家,还得看我们的苏轼大大,柳永连一根指头都比不得他!

    苏东坡(04):?

    苏东坡(04):轼甚喜柳词。

    理学大家:苏东坡,你根本不懂苏轼!别侮辱我们苏轼大大!

    北宋公元04年

    江宁钟山

    苏轼的停在半空,他面前半透明的方框还在闪烁,他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刚才被那位“理学大家”点名之后,苏轼的面前骤然跳出了半透明的方框。苏轼略一思索,随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发送弹幕。

    苏轼所在的时代,恰好柳风盛行。今少年十有**不学柳耆卿,则学曹元宠,苏轼亦不免俗。而且他私以为柳大家之作虽多艳|情之曲,但亦有“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输范蠡扁舟。验前经旧史,嗟漫哉、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这样的豪迈之作。

    见“理学大家”一昧贬低柳永,苏轼觉得他有失公允,忍不住发送弹幕想替柳永辩驳,却没想到刚开口就被人喷了个狗血临头。

    “东坡,你根本不懂苏轼。”王安石大笑。

    “王公,你就别打趣我了。”苏轼郁闷地划掉在文本框里写下的字,忧愁道:“您为何不替柳公话?难道您不喜欢柳公的词吗?”

    苏轼这无意一问,却令王安石陡然沉默。他望着天幕上那句刺目的“伤风败俗、有损教化”,眼里闪动着让苏轼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王公,你怎么了?”苏轼见王安石久久不语,不免担忧。

    “我是在羡慕你啊。”

    王安石望着自己面前那闪烁的文本框,叹了口气:“你敢直言喜欢柳词,当真了不得。”

    “这”苏轼有些不解地皱起眉:“这有什么不能的?”

    “起来,柳公长我数十岁,而东坡你又我十几年,你和柳公之间,倒是隔了快五十年。柳公在世之时,但凡自诩清流之辈,无人敢与柳公深交,更甚者还对他避如蛇蝎。而今柳公仙逝,众人却对他交口相赞,当真”

    王安石闭目长叹。

    “柳公长我数十岁,我尚未出茅庐之际,柳公早已名满天下,骫骰从俗,天下咏之其实喜欢的又何止是百姓,就连官家亦不免俗。”

    “官、官家?”苏轼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

    “不是如今的官家,是仁宗。”

    “可我听闻,仁宗不是”

    苏轼曾听过一事。柳永还叫柳三变的时候,曾作鹤冲天一词。其中有一句算是应景,又算是牢骚的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后来临轩放榜,柳三变落第,仁宗还特意批复一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此后柳三变多次赶考,无一例外全都落选。直至改名为“永”后,才于景祐元年及第,总算磨勘转官。

    “那是面上功夫。”王安石一哂,不以为意。

    “柳公之词,天下传唱,自然流入禁宫。官家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妓歌之再三。但官家深知留意儒雅,务本理道的道理,万不可让此闺门淫媟之语成为正统,所以面上对其深恶痛绝,实乃为不失其正、弘雅颂之风。”

    “其实除了官家,清流又何尝不是如此,就连我都不能免俗。”

    王安石轻叹一声,竟然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嘉佑年间的旧事了,来与你听听倒也无妨。”

    “当时禁中开赏花钓鱼宴,官家出诗示群臣,我等次第属和。我当时官微,故坐末席,轮到我时,已然日垂西山、天色将晚。为了不碍众人用膳,留给我的时间极其有限,必须尽快作答。”

    “当时官家给我出了\'披香殿\'三字,我一时紧张,竟不知如何作答。旁人提醒我可以‘太液池’为对,我便接了句‘披香殿上留朱辇,太液池边送玉环’。”

    “太液翻波,披香帘卷!”苏轼几乎是脱口而出。

    闻言,王安石长长叹气:“是了,别人听我这句,也都是这个反应。”

    “赏花钓鱼宴的次日,都下就有流言,我窃柳公之词,化‘太液翻波,披香帘卷’为己用,人人都传我私下读柳公的淫|词。那段时日,同僚都拿此事打趣我。”

    王安石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这事过去几十年了,我也记不得当初情急之下到底有没有化用柳公之词,唯独记得那段时日我每天都要与人扯谎我不读柳词,生怕别人因柳词而看轻了我。”

    “在我们那时,人人都读柳公词,人人不言柳公词。随便提及哪句柳词,就没人不会接下句,但就算大家心里都知道,面上却总要摆出个清流模样,与此等‘妖冶风气’划清界限而今想来,倒是故作姿态、荒唐可笑。”

    王安石言罢,潇洒甩袖,抬在文本框中曲指写字。

    “这句话我几十年前就该了,拖到如今,也无妨在天下人面前坦诚相告——”

    王安石(04):介甫亦爱柳公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