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匪石 > 正文 3. 荸荠玉润 孤男寡女
    再次回到客厅时,唐岫已经吹好头发,没穿往常那件印着莫奈头像的睡衣,换了条颇为体面的连衣裙,甚至用卷发棒把头顶翘起来的几撮头发压了下去。

    宋修筠也把楼下的大包包都搬上来了,简单整理了一下东西,把唐昶允预先给他们拌好的粉蒸肉蒸上了,一旁的砂锅里煨着酱棒骨,剩下的都用密封盒装好放在冰箱里。

    家里的冰箱很大,但唐岫显然不会做饭,里面只有酸奶和水果。或许是觉得这样看起来太空,门上还插了几支浅绿色的花,花瓣边缘微微泛黄。

    宋修筠盯着冰箱门看了许久,发现自己跟着几个嗜花如命师父待了这么久,居然认不出这是什么花,倒是奇了。

    那头唐岫刚溜出房间,就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知道是唐昶允的艺,抱着莫奈慢慢凑近厨房,远远看着宋修筠高挑的背影。

    面前的人有感应似的回过头来,问她:“这是什么花?”

    唐岫微愣,才想起自己忘了提前清空冰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好回答:“是染色的郁金香,花瓣是用剥开的,放得太久了,枯了一些。”

    难怪会有这样的颜色和花形,宋修筠释然,关上冰箱门,轻了句:“很特别。”

    唐岫跟着幅度地点点头,就抱着莫奈走开了。

    她知道宋修筠其实看不上自己这几支人工痕迹严重的花,随口奉承而已。

    还记得高三的时候她买了盆吸色蝴蝶兰回家,花瓣是又匀又暖的蜜蜡颜色,让唐昶允代她照料。结果唐昶允跟宋修筠在电话里提起这盆奇花,对面根本连花都没看过,就:“良玉不琢,不借美于外,好花也一样。”

    天知道唐岫听到唐昶允转述给她的这句话时在心里翻了多少个白眼,某人在评价起她时,还是和以前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并且这狗牙还总是舞文弄墨的。

    想到这儿,唐岫在餐桌前坐下,拿出给唐峪发了条消息:

    赶紧回来!!!##

    对面很快回复:

    怎么,你跟那个老古董待一块,气氛很焦灼?

    唐岫看他还在幸灾乐祸,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觉得真没一天过头,给他回了个威胁意味浓重的表情包。

    对面这才收敛,回复:

    知道了,现在过来,姑奶奶

    唐岫放下,摸着莫奈的后脊平复心情,就这样等某人放饭。

    并没有给他搭把的想法,一来她对做饭一窍不通,宋修筠倒是从她姥爷那儿偷师了不少;二来太尴尬,他们俩不但不熟,二十分钟前他还看过她刚洗完澡的狼狈样子。

    身后的厨房响着水声,久久没停下。

    唐岫听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忍不住转头,才发现他在水槽里洗的是鲜荸荠。

    还没到最当季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姥爷从哪托人买来的,个头都很大,表皮是鲜亮的紫黑色,玛瑙似的,出水后在灯下泛着润泽的光。

    荸荠是从泥地里挖出来的,底下的水已经完全浑了,宋修筠的臂线条很漂亮,在动作间浮着淡淡的青色血管,明明干着在泥水里洗菜的脏活,举投足却仍旧是清雅的。

    等到荸荠都洗干净,他关掉水,抬搭上洗菜篮,等水槽里的水放掉。那双修长细白,掌骨分明,指节处晕着淡淡的粉色,在湿漉漉的水色中更显。让人想要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来形容,只是他的比荷花更美。

    荸荠又被简单冲了冲,除去表面的泥水。宋修筠找到削皮刀,右拇指抵着刀背,另一只捏着荸荠转动,很稳,削出来的皮薄而不断。

    他的指皎白如玉,削出来的荸荠也白得羊脂玉似的,一颗削完,用加了水的瓷碗盛了,水光在灯下泛着腻。

    唐岫从就喜欢看人干活,不管是旁观妈妈补色、姥姥缂丝还是姥爷烧菜,总会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也不例外,不知不觉站起身,凑近了一些。

    直到宋修筠削完三粒,都搁到碗里,转身递给她。

    “尝尝看,现在没到季节,大概还不太甜。”

    唐岫看他干活干得专注,没料到他知道自己在厨房,那只碗递过来时,心头一惊,盯着他看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要伸去接。

    中途在碗底撞到他的指,有些凉,湿漉漉的,像仔细琢磨后出水的玉。

    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指,好在他及时稳住了碗,示意她:“碗有点滑,心。”

    唐岫懊恼地抿唇,换了个拿碗的姿势,总算有惊无险地接过去:“谢谢。”

    宋修筠收回,转身继续刚才的活,似乎完全没发现他们刚才的触碰。

    唐岫一抱着狗,一端着碗,知道厨房非久留之地,便到餐桌前坐下了。

    他们之前从没在同一个屋檐下独处过,更别吃他给自己的削的水果。以至于盯着碗里滟滟生光的荸荠看了好一会儿,唐岫才消化下这件事,受宠若惊地转头瞥了他一眼。

    只是他忘了给自己拿餐具,她又不想再靠近厨房,犹豫了一会儿,用捏起一粒荸荠,浅浅咬了一口。

    脆脆的,不算特别甜,汁水蔓延开来,在舌尖上沁凉一片。

    加上他洗得很干净,没有讨厌的土腥味。

    唐岫眯起眼睛,她从就喜欢吃鲜荸荠,像清甜的薏米浆,嚼起来又很有趣。

    吃完三粒,她的情绪高涨了些,便继续在位置上等饭。

    直到宋修筠把荸荠削完,分成两份,一盒放进冷藏室,一盒放进冷冻室,灶上的菜也好了,他把酱棒骨盛出来端上桌,顺收拾了她吃完荸荠的碗,问:“你姥爷这次买的甜吗?”

    “不甜,”唐岫诚实回答,没来得及细想他的话,又补充,“但是很好吃。”

    “嗯。”宋修筠又应了声,就没了话茬,安静下来。

    唐岫这才把他的话回过味来,发现他不但从她姥爷那儿听了她爱吃荸荠这件事,甚至知道她之前吃的几次都很失败,寡淡又干瘪,像是在地底下过了个年的老古董。

    唐昶允这臭老头还真是什么都跟他,一点**都没有!

    从到大,估计就是她身上有几粒痣他都知道了。

    唐岫记得自己以前就跟唐昶允提过这件事,让他跟宋修筠唠嗑的时候别这么大嘴巴,谁知道被他一句话呛了回来:“这有什么,时候我还想给你俩定娃娃亲呢,你姨姥姥也没意见。再我不也跟你他的事么,你俩扯得平平的。”

    唐岫当时才十五六岁,被这话闹了个大红脸,回他:“你们不是都他比我大一个辈分么,怎么能内个什么呢!”

    “哟,你还知道这叫乱伦呢?懂得还挺多。”唐昶允这么笑话完她,事情就没了下文。

    不过他得也确实有点道理,就像唐岫确实知道宋修筠一直到上大学都没谈恋爱,生生把自己熬成了二十七岁的老光棍,还被教他制玉的师父摇头点名,他脑子里压根没有这根筋。

    唐岫走神走得太远,谁知道他又冷不丁了句:“和秋梨一起炖的话,会甜一点。”

    唐岫翘起脑袋,他话只了一半,她没听懂用意,只能试探地觑他。

    他随后又问:“可以吗?”

    唐岫微愣,点了一下头。

    这估计也是她姥爷告诉他的吧,她爱吃荸荠,爱喝各种甜滋滋的汤汤水水。

    “那就好。”宋修筠对她轻一颔首,收回碗回厨房。

    唐岫抿了抿唇,没听懂“可以吗”和“那就好”是什么意思,是会给她做的意思吗?

    以至于酝酿到一半的“谢谢”卡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沉默了一会儿,只好又给唐峪发了几条加急微信,让他来救场。

    等宋修筠贤惠地做好四菜一汤,墙上的挂钟已经走过六点。唐岫借着给莫奈放饭拖延了一会儿上桌的时间,直到门铃响起,才如获大赦地过去开门。

    唐峪其实只有七月初来这儿落了几天脚,连行李都没铺开,后来跟沈颖则找到合适的房子就走了。只是不好在亲妈那儿实话,免得被数落不思进取,gp一年就为了拴住女朋友的心,所以拉上唐岫一块儿给她圆谎。

    唐峪有一阵子没吃唐昶允的菜,一进门动动鼻子,来了句“哟,饭都做好了啊”,就到厨房盛了饭,自顾自招呼着自己坐下了,丝毫没有在主人面前的自觉。

    唐岫也在位置上坐下,因为宋修筠事先给她盛好饭放桌上了,换不了位置,只好跟他隔着一个桌角,简直梦回某一年的年夜饭。

    宋修筠话不多,唐岫在他面前也没什么话,就只有唐峪自在得很,过程中问他:“这酱棒骨还有多的吗,一会儿让我也带点走。”

    “走?”宋修筠抬眼,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你今晚不住在这儿?”

    其实他刚到家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家里没有任何男士用品,连拖鞋都只有一双,显然跟他们家长所认为的情形不一样。

    “不止今晚,我就没怎么住过这儿。头几天都是在沙发上凑合的,唐岫不让我睡你房间,怕我玷污了你的玉床,书房一大堆书也住不了人。”唐峪着,丢下骨头,拿纸巾擦了擦。

    他服完兵役回来晒黑不少,虽然是亲兄妹,眉眼和唐岫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做派完全不同,有些痞气。

    宋修筠听到最后,没理会他“玷污玉床”这样轻浮的措辞,只放下里的杯子,语气平平地回答:“他们还以为你睡书房。”

    “都是唐岫给我编的,她唬老头子可比我厉害。也好在我那会儿没真住下来,要不然把你那书房糟蹋了,你现在回来还不得用冷眼射死我。”唐峪回答。

    他的成绩比唐岫差多了,时候跟在管柯身边,没上过什么辅导班,整天就会打篮球游野泳,后来回了北城,周末整天躺家里不好好读书,跟宋修筠接触的时间更多,倒是更熟点。高一那会儿还有过跟宋修筠下象棋下急了眼,扯着人领子不放的光辉事迹,现在提起来都臊得慌。

    宋修筠闻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五官被餐厅的藤编灯映成好看的玉色,片刻后问:“那现在我回来了呢,你也不打算在这儿住?”

    “我跟我女朋友住得好好的,吃饱了闲着来你这儿找不痛快?”唐峪一挑眉,放下筷子上的肉,“还是,你不好意思跟我妹一块儿住,才想拉上我给你做垫背?”

    “”唐岫本来一直在边上装哑巴吃饭,听到这儿不免深吸一口气,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本来就让他占了好处了,他还非要在嘴上落井下石。

    但宋修筠在表情管理这一方面从来不让人失望,顺水推舟道:“拉上你做垫背是个好主意,我待会儿就让你姥爷好好劝劝你。”

    “诶诶诶,那可不行,”唐峪在他这儿从来没讨到过什么好,转眼就被他给带坑里去了,赶忙打住,“你拉不拉上我都没用啊,等我明年回滨城读书,你不是照样要跟唐岫一块儿住,还不如早点适应,别拆散我这对苦命鸳鸯了。”

    宋修筠听他这么了,安静片刻,视线落向身侧的唐岫:“你也没意见?”

    “我?”唐岫早知道唐峪不在这儿住,已经做了好几天心理准备了,一下子被他问得转不过弯,嘴比脑子更快一步地反问,“你有意见吗?”

    话一出口,就被自己的口出狂言给惊到,默默闭上嘴,抿紧。

    这一来倒是把宋修筠给问住了。

    开始知道这样的安排时,心里不别扭是不可能的。但他又不能提出让唐岫搬走这样的话,她还养了一只狗,所以想着到时候有唐峪一块儿,他们平时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学校,也就接受了。

    谁知道和预想中不一样,以后这儿只有他们两个人。

    原本被抚平的疙瘩又隐隐冒出来,现在又完全被唐岫这问题给架住了,进退不得,要真有意见的话,也只能是他自个儿收拾东西搬出去。

    想到这儿,宋修筠摇头回答:“没有,我都可以。”

    明天他就要去学校报到,现在去找合适的房子已经来不及。更何况让他去住租来的房子,会比和唐岫一起住更让人不舒服。

    至少她很爱干净,做事有条理,品味也不错,还养了一条长得很可爱的狗,这会儿正趴在沙发旁的窝里玩毛绒玩具,很乖,跟刚进门时嗷嗷乱叫的样子完全不同。

    唐岫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今天第二次感到受宠若惊,眨了眨眼,只好拿起一旁的杯子喝水压惊。

    唐峪也有些意外,看了他两眼,又忍不住来了句:“不过你俩孤男寡女的,确实挺危险,我偶尔会回来突击检查的,免得我妹发生什么意外。”

    “咳,咳咳”唐岫才刚咽下去的水瞬间被这话呛上来,瞪大眼睛,一时顾不上某人在场,骂道,“唐峪,你有毛病吗?!”

    唐峪看把她惹毛了,这才得逞地一耸肩,用口型对她了句:“不装了?”

    他早看出来了,某人从他今天进门到现在一直在装文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唐岫见了那个老古董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怕得要命。

    唐岫被他这反应气得心梗,下意识瞄了眼身侧的人,紧了紧拳头,也用口型回他:“你等着。”

    宋修筠还是第一次听唐岫用这个分贝的声音话,嘴角跟着翘了翘。再看向唐峪时,脸上已经恢复到平日的淡然,回他:“你要来的话,随时欢迎。”

    唐峪一听这话,便连着冲唐岫啧声:“瞧瞧瞧瞧,人家这气度,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急什么?”

    “”唐岫再次语塞,找准目标,在餐桌下又狠狠踩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