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小说 > 其他类型 > 匪石 > 正文 29. 砚湖山水 大献殷勤
    周六晚上

    宋修筠在坑里连挖了三天,星期天是单休日,但他不想浪费时间,五点下班,十点就在北城落地。

    他出差的这几天,唐岫跟程煊熠一天吃两顿,简直跟打卡上班似的,食堂的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重口味吃多了,她的胃口变差不少,晚上不心刷到好吃的,就会想念起宋修筠炖的甜汤来。

    吊梨汤、冰绿豆沙、蜂蜜炖奶、桃胶银耳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年纪轻轻就这么会炖甜品。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临近期中,她有好几个作业要交,周五晚上熬夜赶了两篇实验报告出来,关静音,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一点。

    最后还是被程煊熠的语音电话吵醒的,唐岫头发乱糟糟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看到来电显示,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被吵醒的火接起来:“喂?”

    “你一直睡到现在吗?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对面问。

    “嗯”唐岫在话音里夹杂了一声重重的叹气,都知道她在睡觉了还打过来。

    “我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啊,”对面听出她的不悦,语气放软不少,问,“今天周六,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我下午有论文要写,还有很多书要看。”唐岫这一整个星期都过得很累,中午和晚上不能跟沈颖则一起侃天侃地,要跟他面对面,努力想话题聊天。下午要一直在学校待到六点多,才能跟他吃完饭坐公交车回家。有时候靠在车上,想不通自己这样谈恋爱的意义是什么。

    她以前没谈过,对这件事抱有的幻想都很美好,且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答应程煊熠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他长得不错,看着挺养眼的,又有活力,年纪还比她,她能占据主动权。所以在上“和帅气弟弟谈恋爱的甜蜜日常”这类骗局的荼毒下,还天真地以为应该能谈得挺开心的。

    但事实是,这周四下午,她到操场等他训练,看他在跑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她不但为他感到累,也为在草地上坐着等他的百无聊赖的自己感到累。

    平时在食堂吃饭,他现在在学校有名气,会引来不少目光,唐岫不喜欢这种引人注意的感觉,总觉得身后像有矛头对着自己,只能低着脸一言不发。

    而食堂人少的时候,他就会跟她提搬家的事情。唐岫当然能理解,站在他的角度,不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跟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住在一起,就像她也不能想象宋修筠再找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同居一样。

    只是从她的角度出发,一切都太麻烦了。她前几天下了个租房pp,把学校附近的房源都看了一圈,最后发现,太麻烦了。

    北城的房价奇高,整租的房子不多,基本都是拼租的,她没法接受和陌生人同居,也不敢把莫奈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合租的人是个变态,会虐待动物怎么办。

    再剩下的房子,不采光通风噪音等等问题,基本都上了些年头,装修老旧,都不好意思把卫生间和厨房的照片发上来,得先翻新跟大扫除才能搬进去。这一来工程量就太大了,要花很多钱,要是家里人问起来,她搬出去租房的事绝对会露馅。

    以她对她妈妈和姥姥的了解,她们会答应她搬出去的,只是一定会问搬出去的原因。

    宋修筠对你不好?你住着不舒服?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当然没有半点不好,问题出在她找了个男朋友这件事上。

    而她现在还不想告诉家里人自己谈恋爱的事,她跟程煊熠不一定会长久,问来问去反而自找麻烦。

    所以麻烦,太麻烦了。

    唐岫觉得自己上个周末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这么死脑筋,想不出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既没有宋修筠,也没有程煊熠,既不向前者行动,也不答应后者,维持原状,保持单身,岂不美哉。

    但现在这些已经太晚了。

    唐岫拿着钻回被窝,他们本来就因为搬家的事僵持不下,她今天绝对不会再把自己完整而空闲的周末让渡出去,她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要睡觉,她要遛狗,她要一个人点一大堆外卖一边看综艺一边吃!

    “你这段时间训练这么辛苦,好不容易有休息日就先休息吧。我今天也没什么空,出去玩的事等你下周四比完赛再吧。”

    这貌似还是她谈恋爱以来第一次正式地拒绝他的邀请,等挂断电话,唐岫翻了个身,浑身轻松地大喊了一声:“莫奈,来姐姐床上!”

    狗哼哧哼哧,跳了上来,唐岫托起她的两条前腿,把脸埋到她脑袋上猛亲了一口。

    就当她是坏女人吧,拒绝完之后,除了一丝负罪感之外,她觉得挺快乐的。

    之后起床,点外卖,洗漱,一直看综艺吃到三点多,就带莫奈出门遛,回来买了杯奶茶,把那天拍到的砚湖山水打印出来,放上音乐,一边喝一边悠闲地画画。

    她这段时间图方便,画画用的都是熟宣,今天这幅画尺寸不会,她头没有大合用的宣纸,索性把一直放着的绢找出来。

    绢布有一整卷,长度可以随意调整。唐岫还没确定这幅画的尺寸,加上家里没那么大的工作台给她放大尺寸木框架,也不绷绢了,直接用墨线在厚绢上对照图片勾线。

    绢本勾线一定要细,颜色要淡,否则等到上色那一步,整个画面就会被墨线破坏,显得呆板不自然。

    照片里收入的细节太多,唐岫在勾线时对一些部分作简要处理,只突出远山、树林、湖水这三条纵向的曲线,将矗立的塔作为画面的核心,勾线的颜色也随着景物有所变化,尽量贴合后续的染色步骤。

    但工程量还是太大,她从下午五点一直坐到晚上十点多,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在灯下一笔一画地描摹,已经画出山影树林的绢布就这样从茶几的一头滑落,在榻榻米上长长地堆起来。

    一直到门口传来动静,她才被惊动,抬头去看,僵硬的脖子疼得她轻“嗷”了声,腾出左扶着后颈,仰头活动了一下。

    宋修筠一推开门进来,就看到家里灯火通明,放着低低的白噪音,唐岫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穿着白色的毛绒睡衣,正转头看着他。

    之前那天晚上,他才想明白自己异常的原因,紧接着就出差去了,整整三天没见,满脑子想的却都是有关于她的事情,甚至向他师兄取经。

    以至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喉结轻滑了滑,耳朵的温度莫名其妙开始升高,觉得自己臊得慌。

    她这个点在家,没像平时一样化妆,看起来反而更自然。大概才洗过头,头顶的碎发毛茸茸地在空中支着,长发被夹子随意地抓在脑后,露出藕似的一截脖颈,再往下是毛茸茸的领口,玉坠的红绳在期间若隐若现。

    连她握着毛笔的都引人注意,右袖子撸得很高,一直扎到胳膊,袖口的松紧带箍在她雪白的臂上,微微鼓起一圈软肉,很可爱,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

    宋修筠垂眼的过程中,几乎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每看一点,就更心软一分,于是再一次确定,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是那种无可抵赖的,男女之情。

    所以难怪,他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对她的反应就有些异常。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梁上君子罢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唐岫出于惯性,一直以为他明天才到家。加上他这几天出差,居然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比之前还不如,便故意不去想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

    “十一点多了,不算早。”宋修筠一边在心里自我检讨,一边换了拖鞋。回家的第一件事依旧是烧水,注意到厨房垃圾桶里的外卖盒子,问她,“你今天没出门?”

    唐岫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赶紧搁下笔:“我忘了倒垃圾了,现在就去。”

    今天是周末,她没出去跟那个体育生约会,倒是让宋修筠觉得意外,心情不由更上一层楼,示意她:“不用了,放着我明天带下去吧。”

    “哦,那好吧”唐岫为自己的不修边幅感到羞愧,看了眼矮几上的勾线,还剩下大半,今天肯定是完不成了,便把滑下茶几那部分已经干透的绢卷起来,一边告诉他,“桌子上的东西先放着吧,我明天把线勾完再收。”

    她怕宋修筠太勤快,帮她把瓷碟里干了一半的颜料都洗干净,她明天拿水润一润还能用。

    “好,”宋修筠应下,找出他常用的杯子放到吧台上,一边问,“明天早上你在家吃饭吗,我要不要给你准备?”

    “在的,”唐岫太久没吃他做的饭了,加上他今天回来,跟离开那天恹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她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僵着,便主动问他,“你明天早上能做甜汤吗,我最近特别想吃甜的。”

    “当然可以,你想吃什么?”宋修筠弯了弯唇,听出她明天早上也待在家,心情更好。

    “桂花糖芋苗。”唐岫早就想好了。

    这是一道金陵吃,宋修筠之前为了去看竹林七贤砖印模画,专门去过一趟南京,吃过之后就上找了菜谱,前段时间才给她做过一次:“芋艿家里没有了,明天我去买。”

    他们住在一起以来,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唐岫弯了弯眼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哦对了,我哥今天突然莫名其妙给我发微信,想来我们家蹭饭。我跟他你今天不在,他就改到明天,还让你多买点菜。”

    她的这句“我们家”得太自然了,以至于宋修筠心头怦然一跳,微微抿唇,顺着她的话问:“他来我们家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你做饭好吃,想过来吃不完兜着走吧。”唐岫一向觉得她哥不可理喻,完全没深究。一边把桌上的细豪收到笔洗里,洗干净后把毛笔尖的水吸干,起身换水。

    宋修筠也想不明白,但既然唐峪要来吃饭,就冲唐岫这句“我们家”,于情于理是要好好招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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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唐岫为了吃桂花糖芋苗,难得在周末早起。吃完早餐,身心都舒坦了,到窗边继续昨天勾到一半的线。

    宋修筠提前预约了电饭煲的煮饭功能,直到米香从厨房一阵阵飘出来,唐岫总算完成这幅画的第一步,转了转酸胀的腕,搁下笔,整体看了一眼后,觉得还不错,拿出拍了张照,发给唐松绮。

    今天是周末,妈妈过了一会儿就回复语音:

    “哟,你这懒丫头什么时候又想起来画画了,这尺幅看着够大的啊,把绢都展开来给我看看,多大的尺寸?”

    唐岫照做,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把绢展开在客厅地板上摊平,用裁刀裁断剩下的部分,一边问厨房里的人:“家里有卷尺吗?要比一米五长。”

    “有,你等一下。”宋修筠正在切菜,洗干净到储物间帮她把卷尺拿出来。

    走近打量了一眼地上的线稿,他便自觉蹲下来,拉住零刻度线这一头,示意她接过去拉直,一边问:“这是学校的砚湖?”

    “你看出来了?”唐岫抬眼,她才画了个线稿,用墨很淡,画又很长,与之构图相近的国画很多,他居然不认为她是临摹,一眼就认出了画面的对象。

    “挺好认的,湖边这一排银杏树,我本科的时候喜欢每天来这儿逛逛。”宋修筠指了指图上湖岸的部分,她只草草画了棵银杏树的轮廓,一片叶子都还没细化。

    唐岫顺着他修长的指看去,那也是她最喜欢的部分。他们在这方面经常一致,之前她带大学同学去逛古建筑博物馆,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她觉得构图最巧妙的藻井照片,结果宋修筠转头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张角度一模一样的,摄于七年前。

    现在想到这件事,唐岫还是会觉得心跳加速,不过更多的是遗憾。指尖贴着厚绢边缘一寸寸拉出米尺,侧过脸瞄了他一眼,声道:“那等我画完,我把这幅画送给你吧。”

    宋修筠闻言,压着金属刻度的指微动,两人之间连接着的尺子因此轻轻颤动着,仿佛蜻蜓振翅。他下意识问她:“你确定吗?”

    “嗯?”唐岫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现在谈恋爱了,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要送我这么大一幅画,不会吃醋吗?”宋修筠放慢了语速,末尾“吃醋”两个字的咬字有些微妙,语调上挑。

    如果唐岫这个时候没被他绕进去,作为旁观者,肯定会觉得他这话得一股绿茶味。

    可惜她被绕进去了,像被戳破秘密似的不出话来:“我”

    只好匆匆低头去量画的尺寸,欲盖弥彰地嘟囔:“你每天给我做饭,我送你画也很正常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是,”宋修筠点点头,话术得逞,顺着她的意道,“只要你别被他知道就好我那天晚上见到他,总觉得他好像很介意我。”

    他本意是为了挑拨离间,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程煊熠的确介意他,介意到才刚跟唐岫谈恋爱一个星期,就要求她从家里搬出来的程度,让人焦头烂额。

    唐岫想到这事就烦,重重叹了口气,告诉他:“我知道了,不会跟他的。不过这幅画太大了,像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不要有太高的期待。”

    宋修筠笑着应了声“好”,他当然会抱有很高的期待,漂亮的睫毛轻垂,问她:“所以你这副送我的礼物有多长?”

    “264x60的,可能要画到明年了。”唐岫算了算日子,今天已经是霜降,两个月还真有点悬。

    “那你慢慢来,不着急。”宋修筠的语气和煦,从她里接过卷尺。

    他的动作太自然,唐岫被他温热的长指轻轻勾住指尖,还没来得及感受,便像抓不住的风,转瞬即逝。金属尺子“哗啦”一声收回,她的心跳乱了一拍,心有余悸。

    宋修筠起身,把卷尺放到茶几上,便回厨房做饭去了。

    赵赟那天教他的招数确实让他醍醐灌顶。虽然暂时失恋了,但单方面郁郁寡欢毫无意义,他现在和她住在一起,握有天然的地理优势;跟唐岫认识的年头又比那个男生要久,她家里几口人,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她姥姥姥爷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他都了如指掌。

    “始计”利他如此,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要他没做出什么败坏纲常的事,谁又能在道德层面上审判他。

    于是他这几天翻来覆去地琢磨,最后总结出了六字真言——献殷勤,离间计。

    现在看来,确有成效,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