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室内诡异缄默的，是晏苏。
她奶声奶气，一只抱着鱼水壶，另一只揽着玩具熊，声音欢欣。
——像是在商业大片刺激的追逐战中途，给每个紧张到极致的观众里塞了块软乎乎的奶糖。
话音刚落，室内传来了一声声倒吸冷气音。
晏苏，了什么？
程老师如梦初醒，呆滞的视线从窗外转移到晏苏。
在自己的大脑语言中枢处理了晏苏的话语后，程老师瞳孔遽缩。
苏，这个开炫酷超跑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程老师接蒲公英班不到两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晏苏的母亲——在她记忆中，以往负责接送晏苏上下园的，通常是一个约莫60岁左右的慈祥爷爷。
那位爷爷似乎是晏苏家的司，开的是辆低调普通的黑色suv，跟眼前异常高调的跑车完全不搭界。
看晏苏平时的打扮跟举止，程老师隐约知道她家境应该不错，但
眼前这辆浑身上下透着“我超级高贵”的跑车，还是让程老师失了语。
f城只是个普通的南方城，连二线城市都算不上。
的确，海源幼儿园是f城最顶尖的幼儿园之一，但这也只是县市级别的顶尖。
在f城，全城富有的人家掰指头都能数得清，程老师实在想不通：f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个能开这种顶级跑车的人物？
还没等程老师从震惊冲击中回过神来，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程老师忙。
她话音未落，会谈室的木质房门已经被人推开。
咚、咚、咚。
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会谈室所有成年人心中，都重又回响起了刚刚隔窗相望时，幻想中的马丁靴踏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女人，实在太
“好酷！”
不知道是哪个朋友悄悄了两个字，压低的气声在安静的室内被无限放大。
——酷。
的确是适用于当前场景的满分回答。
眼前的高挑女人已经摘下了头盔，将头盔夹在腋下；一头栗色的波浪卷长发披在她脑后，沾染了微微的雨滴潮气，意外地风情万种。
由于女人气场极盛，人们往往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五官也足够惊艳：雪肤红唇，明眸皓齿，漆黑的瞳仁中像是藏了一抔霜雪，有种凛冽大气的美。
实话，这女人不像是来幼儿园看望孩子的妈妈，而有点像是驰骋赛场的飒爽赛车。
“妈妈！”
晏苏放下中的鱼水壶，任由水壶挂在斜跨的带子上；她从蘑菇凳上跃下，一路跑到妈妈身边。
苏眼睛亮晶晶的，捋了捋肩上的的毛绒肩带，似乎想从书包里面拿出什么东西。
然而，晏苏在书包底部摸摸索索，还没从包中拿出东西时，她忽然被女人轻轻推到了一边。
“苏，累了吧？你先出去。”
对方声音很冷。
晏苏一愣，旋即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她看到，妈妈正盯着浩浩跟浩浩爸妈的方向，连眼角余光都没分一点给她。
妈妈还是跟之前一样。
从来都没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过。
这个认知，让晏苏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先前还欢天喜地的人类幼崽垂眸，眼神失去了先前的光亮，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打出了阴影。
有着章鱼宝宝书包的掩盖，晏苏悄悄把攥在中的帕，重又放回了书包底部——她看到妈妈身上的皮衣被雨水打湿，在灯光下反射出亮亮的光芒。
本来，她是想帮妈妈擦擦衣服的。
“别担心，苏。这一次让妈妈跟他们好好聊一聊。”女人不知道晏苏在想些什么，继续开口道。
声音里依然蕴藏着能冻死人的冷度。
晏苏低低地“噢”了声，脸别到一边。
“苏，先跟朋友们出去玩，妈妈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女人觉察到晏苏声音中的低落，俯身摸了摸孩子干燥的发顶。
而后，她递给晏苏一枚蓝莓味糖果：“吃糖，乖。”
在女人伸出时，晏苏不易觉察地翕动了一下鼻翼。
——又来了。
那股奇怪的，铁锈味道。
妈妈身上偶尔带着怪异气味，这味道会让晏苏有莫名的眩晕之感。
此时，一旁的程老师终于找到插话时，心翼翼地开口：“呃，这位苏妈妈，请问你怎么称呼？”
“晏萤。”
“噢、噢。晏姐，要不还是让苏也跟浩浩一起留下来吧？孩子们都在场比较好。”程老师。
晏萤不带温度地扬起嘴角，嫌弃地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浩浩：“不好。”
“这”
晏萤先让出一个身位，目送着晏苏跟她的伙伴们走出门，而后才转过头，缓缓开口。
“欺负了我家孩子这么久，现在还要让她留下来受气？不可能。”
晏萤环顾四周，在这个苏跟跟班们离开后莫名有些空旷的会谈室中，她的语气格外意味深长。
在晏萤对面，程老师心头一咯噔。
——欺负？
难不成，这看起来颇为高冷的年轻妈妈，实际上是极度护崽的类型？
刚刚晏苏虽然差点被浩浩欺负，但苏已经自证了清白：做错事的是浩浩，而不是她。
程老师下意识开口：“苏妈妈，这件事有些误会，苏她其实没有”
下一秒，她看到晏萤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古旧的怀表。
修长的指带着奇特的节奏韵律，如同演奏某种乐器一般，慢条斯理地打开表盖。
刹那间，房间内除了晏萤外的四人，全部都僵在了原地——他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那只怀表吸引，整个人的意识渐渐沉入了模糊的海洋。
“空口无凭。”
“让我看看，你们到底对我家苏做了什么。”
*
温暖明亮的蒲公英班内。
听了晏苏妈妈从天而降的事迹后，她身旁围绕着一大堆好奇的朋友。
“苏，你妈妈长得可真漂亮！像动画片里的雪公主。”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孩，兴致勃勃开口。
“嗯嗯”苏抱着鱼水壶，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辆车太帅了，比汽车分队里的卡伦特还帅！”一个男孩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嗯嗯”苏继续吨吨喝水。
“苏，不过你妈妈身上怎么没有喷香香哇？”一个女孩疑惑道，“我刚刚没闻到香香。”
这次，苏不喝水了。
她把水壶的吸管压下，问道：“什么是喷香香？”
“就是拿一个瓶子，往上跟耳朵上喷，”女孩伸出臂，熟练地示范了一下，“然后就会香香的，我妈妈就身上经常有花朵的香香。”
啊。
别人妈妈身上的香味。
——她的妈妈没有。
“瓶子就是喷香香吗？那我爸爸也喷过！”一个男孩理直气壮，“我看到他上班之前，会往头发上喷好大一坨。”
“上班？”晏苏又问。
“是哇，我爸爸一周有”男孩掰着指头数数，“五天都在上班。等他上完班，还会给我跟妈妈带好吃的东西。”
闻言，晏苏脑海中浮现出自家爸爸阳光爽朗的笑脸，不知不觉沉默了下来。
啊。
别人爸爸要去上班。
——她的爸爸没有。
朋友们又七嘴八舌聊了一段时间，话题逐渐歪到了时兴动画片章鱼宝宝上，没有人注意到晏苏神情有些不对劲。
过了半个多时，到了海源幼儿园的放学时间。蒲公英班的朋友们逐渐离开教室，被自己的家人接走。
偌大房间内，除了凌乱的动物形桌椅外，就只剩下了晏苏一个人。
晏苏不知什么时候从书包里拿出了玩具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熊。
“晏苏不开心了！桀桀桀——”
每当孩子圆润的指碰到熊胸口，熊线缝的嘴中就会吐出一句带着尖利笑声的话。
“晏苏不开心了！桀桀——”
碰。
“晏苏不开心了！桀——”
触碰。
每一次，熊嘴里都会反复着同一句话。
先前在浩浩面前缄口不言的熊，如今像是开了话匣子，只要晏苏一碰就会发出声音。
晏苏瘪着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摸着玩具熊胸口。
时间流逝，又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安静了许久的蒲公英班，忽然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苏，妈妈回来了。”
晏苏转头，应声向背后望去。她居然看到了——
神情恍惚的浩浩爸爸、浩浩妈妈、浩浩，还有一脸迷茫懵懂的程老师。
在这四个人身旁，晏萤面无表情地站着。
没人注意到的是，在晏萤心里，静静地放着一枚打开的怀表。
“晏苏朋友。”这时，身穿工整西装的浩浩爸爸恍然开口，声音有种飘忽不定之感。
“这次，是我们家浩浩做得不对。我让他来当面向你道歉。”
而后，他身后的浩浩向前僵硬地迈了几步，朝着晏苏的方向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晏苏，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