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p>
云朵奔行在勋县的池塘。</p>
地点依旧是唐家新宅的书房。</p>
这一次屋内只两人。</p>
“你希望改变昨日的决议？”</p>
听到唐星晴来意的时候，唐少游很意外。</p>
他意外的倒不是她另有意见——这点昨日他已看出——而是她敢于一人来找自己，并坚定表达。</p>
“为什么？”</p>
唐少游好奇问道。</p>
“我”</p>
唐星晴来之前有准备借口，够理智，也够冠冕堂皇。</p>
但此刻面对长辈的目光，她却不出来。</p>
唐少游少年登三榜，负剑游天下，晋入元磁境界后治家掌舵已有数十载，面对过不知多少花言巧语、虚伪矫饰。</p>
唐星晴只能选择真诚。</p>
“我不能坐视洪范死。”</p>
她低声道。</p>
“你与他有私情？”</p>
唐少游满脸正色，腰背一下子绷直了。</p>
他老早就有类似猜测。</p>
三郡英杰不比九州，在武道天资上能与赤沙相比的也就一个“追风步”风天青，但两者姿容未免差得太多。</p>
年少慕艾，哪有不看脸的？</p>
“你们到哪一步了？有谈过婚嫁吗？”</p>
唐少游仔细问道。</p>
“他若愿意入赘，昨日之事自不必再提！”</p>
“到时洪家有多大家业，本座给你配多少嫁妆！”</p>
他想到洪范的能力声名，心头微微发热，却见唐星晴张口结舌。</p>
“老祖宗，我”</p>
她期期艾艾。</p>
“不是这样的”</p>
唐少游见状，面色越发严肃了。</p>
“所以是你单相思？”</p>
这问题对唐星晴而言越发不堪。</p>
但她直身正坐，逼着自己直面。</p>
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洪范才不想他死。</p>
唐星晴扪心自问。</p>
答案是否定的。</p>
洪范很好，每个方面都很好。</p>
除去出身。</p>
但唐星晴自己也只是世家庶女，现在族里宗祠祖宅都丢了，自觉没什么资格嫌弃别人。</p>
“老祖宗，若未来会是洪范与我结缘，我不觉得抗拒。”</p>
她用十二分努力客观话，脸颊还是禁不住泛起绯色。</p>
“但这一次不是为这种事。”</p>
道理其实很简单。</p>
她只是觉得那样的人，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样的地方。</p>
若被设计的是段天南、古意新，她也会这样想、这样做——应该是这样吧？</p>
但这些话不能拿来服一位元磁高，一位世家之主人。</p>
唐少游没有紧逼，举杯静静饮茶，等着她平复心绪。</p>
“家君，容我陈禀。”</p>
半晌后，唐星晴再度开口。</p>
“百胜军与我们有深仇，端丽被占乃是奇耻大辱。”</p>
“但百胜军与段古洪等三人，只是淮阳国的暂时状态。”</p>
“我等世家郡望，才是长久。”</p>
唐少游放下杯子：“你为何这么想？”</p>
“因为不管怎么样，风家成还是不成，百胜军都没有未来。”</p>
唐星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p>
“他们是朝廷与王庭角力的套，事成或事败，淮阳国没有他们的份额。”</p>
唐少游终于改变姿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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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的格局层次出乎他预料，几乎是唐胜望那子都不出来的。</p>
“但我们不一样。”</p>
唐星晴言语越发流畅。</p>
“三郡是风冷龚唐的三郡，如您所教，世家不该看三年，应当看百年。”</p>
“洪范死了，净念归来，只算是蝇头利，出口恶气罢了。”</p>
“但云岚龚氏与我世代都有矛盾。”</p>
话语渐深，她调整呼吸。</p>
“老祖宗，龚正平今年九十三岁，而龚家唯一的先天武者龚世华与他同辈，年纪还大两岁。”</p>
“龚家自此二人往下，晴儿一眼扫遍，未见山川。”</p>
在榜天骄的傲慢与自信溢于言表。</p>
“淮阳国今逢乱世，什么都可能发生。”</p>
唐星晴的声音低且稳，仿佛自寒冰中抽出的剑锋，刃口是一位世家庶女走到今日不可或缺的果决与狠辣。</p>
“只要龚正平死，老祖宗，三郡不得什么时候就从四姓减为三姓了。”</p>
她垂下眼帘，遮去眸中毕露杀气。</p>
唐少游半晌不语，心率却加快。</p>
他仇恨百胜军，厌恶段天南，这都不假，但他对龚正平同样没有一点好感。</p>
而且唐星晴方才的话，有一点打到他心底：</p>
不论风家输赢，百胜军没有未来；</p>
短期来，义军是大敌；</p>
长期来，世家之间才是永恒的竞争者</p>
“你想怎么做？”</p>
他低声问道，收敛起眉眼间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p>
“王庭愿意给净念，我们照收。”</p>
唐星晴咽了口唾沫。</p>
“但对洪范与龚正平都下烙印，都给法器。”</p>
“待龚正平去寻洪范，老祖宗你便跟去与段天南联，配合百胜军两位先天巅峰”</p>
她起狠狠一斩。</p>
静室内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p>
“之后让段天南全担威名。”</p>
唐星晴好一会后才开口补充。</p>
“龚正平刺杀洪范，被段天南堵住搏杀，此事哪怕传遍天下，谁会认为其中有我们参与？”</p>
“毕竟我唐家与百胜军可有深仇大恨！”</p>
唐少游将计划在心头过了几遍，立刻确认了可行性。</p>
烙印一个目标并维持十日需要占据两百念，两个便是四百。</p>
他如今斩出五百三十念，上限正是两人。</p>
至于法器所需的极品玉髓一类材料，在如斯大事前根本不值一提。</p>
“呵，段天南单杀龚正平”</p>
唐少游叹声几遍，突地失笑。</p>
“老祖宗是不愿他独得名声？”</p>
唐星晴探问道。</p>
“不，本座何时在意虚名？”</p>
唐少游不自然地笑了笑。</p>
“晴儿，老祖宗只是惊讶于伱的想法——唉，自李希奇死后，你二爷爷私下里都不来给我请安了。”</p>
他口中的二爷爷指的是唐胜望。</p>
“好，此事就这样办。”</p>
唐少游最终表态。</p>
“记住，一切只在你我二人，也不要告诉你二爷爷。”</p>
“明日，不，今天半夜你亲自出发去端丽城；这件事只能和段天南或洪范面谈！”</p>
“如果事情泄露”</p>
他略迟疑。</p>
“如果事情泄露，晴儿便是家族叛逆，老祖宗亲自来取我头颅！”</p>
唐星晴长身而起，话音如剑。</p>
这让唐少游又满意又好笑。</p>
“你瞎些什么，淮阳王许给我们的不过是半把净念。”</p>
他慈爱地看向家族的继承人。</p>
“地神兵换得了别人，换不了我家的麒麟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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