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星河终局</p>
“沧浪虽疾，却仍可治。”</p>
莫南伸一唤，自长河中飞出一枚玉简，他并指抹过，其上篆文顿如蝌蚪一般散去满天。</p>
“陈真人可知，何为‘束水攻沙’”</p>
他大声高喝，神情肃然至极。</p>
而几乎也在他言罢的一瞬间，泽鼎周遭突然浮现出九条浑浊水龙，冲荡之下，竟将陈沐唤来的沧浪悉数染成黄汤，这正是清都御史借王朝治水典故衍化的困龙之法。</p>
陈沐眉头轻皱，却是察觉到了对方似能言出法随。</p>
当然非是道宗所推崇的无上境界，而是借儒学经典来促成法显。</p>
“道儒结合，还真是有着独特之处”</p>
他思忖瞬息，眸光突然一亮，却是福至心灵。</p>
紧接着笔锋轻旋，自笔身上跃出七枚墨玉棋子，棋子落处，被污浊的江河竟自分流成棋盘经纬。</p>
“那莫御史又可曾读过溟渊典”</p>
话音未落，被分割的水脉突然化作万千银针，直刺獬豸虚影双目。</p>
以水为墨，以脉为锋，正是经年古籍溟渊典中的一句短语。</p>
莫南吓了一跳，仿若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沐。</p>
好似过了良久，他方喃喃感叹道：“陈真人若是入我大周王朝，当能成就一方大家！”</p>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陈沐此举乃是效仿他先前所为，虽有道果支撑有着取巧之举，但能使沧浪与儒学经典产生共鸣，已经足以彰显其在道儒之路的天资了</p>
莫南心下缓动，话是这般，可他上动作一点也没有放松。</p>
青铜獬豸虚影仰天长啸，独角迸射玄光。</p>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p>
八字真言倏尔化作血色铡刀凌空劈下。</p>
与此同时，陈沐足下虚空竟显出万亩焦土，其中枯骨中举着的，正是潮生阁弟子制式玉牌。</p>
这言灵，竟将他平生牵扯上的因果尽数化作眼下熊熊燃烧的业火。</p>
饶是陈沐再有心理预料，见到此等之术也不由咂舌称奇。</p>
泽鼎轰然震动，鼎身天地水纹绽放青光。</p>
陈沐并指划过鼎耳，汩汩泉水自虚空倒灌而下，将血色铡刀冲刷一空：“陈某俸禄取自天地，不劳百姓半分！”</p>
莫南眼中闪过异色，袍袖一挥，玉简突然展开成大周律卷轴。</p>
“尸位素餐者——斩！”</p>
青圭上的铭文应声飞起，化作三百六十柄金刃结成天罗地。</p>
陈沐忽觉气海翻腾，往日闭关悟道的画面竟被某种法则强行拖拽出来审判——这正是獬豸文心道果最可怕的“问心局”。</p>
若换做清都朝堂上的任何一人面对此局，无论其心中是否有鬼，皆会慌乱不堪，甚至有着失态之举。</p>
可陈沐是何许人也，别不是清都人士，就连浮云人士也算不上，又岂会惊惧此等险局</p>
他神色自若，泽鼎突然自动旋转，鼎内飞出九条墨蛟。</p>
每咬碎一柄金刃，墨色便深重一分，待撕破最后一道金时，九蛟已凝成沧溟真水所化的实体。</p>
“莫御史看好了！”陈沐并指如剑刺向鼎腹，“这才是真正的‘水无常形’！”</p>
星穹突然下起暴雨，每滴雨水都映着泽鼎道纹。</p>
獬豸虚影的四足青圭开始融化，玄铁锁链在雨水中锈迹斑斑。</p>
莫南急掐御史印诀，却见青铜独角兽悲鸣着跪倒在虚空，它的四足竟被雨水冲刷成了“上善若水”四个篆文。</p>
“好一个水德润物！”</p>
莫南神色悄变，咬了咬牙突然震碎布袍，露出内里绣满法经的素衣。</p>
獬豸虚影猛然暴涨，口中玉简化作“刑过不避大臣”六个赤金大字。</p>
刹那间，整个星河棋盘开始向陈沐倾斜，似有万民跪拜的威压透过时光长河碾来。</p>
陈沐鬓发尽湿，笔锋却愈发凌厉。</p>
但见泽鼎突然倒扣而下，鼎内涌出的不再是江河，而是夹杂着先天道胎之气的先天真水。</p>
“陈某非是尔朝臣下”</p>
他踏浪而起，身后浮现上古神祇大禹持耒治水的虚影，“此刑安能加吾身”</p>
先天真水漫过之处，青铜獬豸如遇烈阳的残雪般消融。</p>
莫南中御史印砰然炸裂，却仍不放弃，在最后一刻并指为笔，蘸着心头血写下“法”字真言。</p>
可惜血字未成，就已被泽鼎震出的先天道纹裹挟着星河流向远方</p>
星河复归平静时，陈沐的笔锋正点在莫南眉心。</p>
破碎的獬豸角悬浮在两人之间，隐约可见此战的激烈程度，看似你来我往，实则惊险至极。</p>
不过到头来，这场道果之争，终究还是至柔之水浸透了刚正之法</p>
“呵”</p>
星河流沙簌簌落在莫南肩头，他摇头一笑，稍显苦涩道：“技不如人，在下心服口服。”</p>
莫南恭谨一礼，行动间对眉心处停留的锋锐笔锋不以为意，抚平衣袍褶皱的动作，仍带着王朝御史特有的端方。</p>
陈沐见状同样一笑，挥散去了那抹笔锋。</p>
而后便见青铜獬豸残影化作流光没入对方腰间鱼袋，那方炸裂的御史印也在其掌心重新凝成青玉笏板。</p>
“陈真人若改了主意，清都御史台的铜匦随时可投名帖。”</p>
莫南执笏板轻叩虚空，竟有鸿雁衔着鎏金名帖自袖间振翅而出。</p>
“莫御史这‘雁书传诏’，倒是比方才的律令更妙三分。”</p>
陈沐并指截住名帖，轻笑道：“只不过，若邀新友到访，陈某自当乐意收下，可若是劝吾改换门庭”</p>
他此番浮云之行只为成仙，却没心思去做那仙朝之臣。</p>
莫南挥袖起身而去，朗笑声滚滚而下：“既是新友，在下又岂能行那败兴之举陈真人放心收下便是”</p>
话未完，其身就已消失在此方星穹。</p>
陈沐唇角一勾，挥收起名帖，而后转身打量起场间余下的两处战局。</p>
鹤氅男子愈发不敌，纵使仙鹤唳鸣不绝，也改变不了自身星域越来越的事实。</p>
看其形式，想来不出两刻钟，便会真切分出胜负。</p>
而慕容汐这里或许还会更快，云雾飘渺处，师姐的云水剑正将碎金真君的剑匣虚影斩出裂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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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真君本就不敌慕容汐，原本还想仗着此处限制，仰仗道果一试，奈何同样不及对方。</p>
此时单独对上，有此速度也不出人意料</p>
既然如此，陈沐也不着急出相助了，转而一边吸纳着莫南残留星域，一边观察着两边动向。</p>
不出片刻，师姐战局处便爆发阵阵轰鸣，显然到了最后关头。</p>
云雾横飞，金芒流转。</p>
碎金真君暴喝震得星子乱颤，前方剑匣虚影轰然洞开。</p>
七柄形态各异的古剑悬作北斗阵势，每柄剑身都刻着“无相”篆文，这正是剑冢秘传的七星剑阵。</p>
奈何慕容汐的云水剑意早已化作连绵春雨，沾衣欲湿的剑气正悄无声息地锈蚀剑阵枢。</p>
“好个云溟剑诀！”</p>
碎金真君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摇光位的贪狼剑上。剑阵突然暴起血色凶芒，竟将星河割裂成两仪剑域。</p>
慕容汐鬓间玉簪一断再断，三千青丝却在水雾中结成云篆符箓：“疾！”</p>
但闻一声娇喝，云水剑突然散作漫天朝露。</p>
每一滴露珠都映着慕容汐的剑意，在血色剑域中织就天罗地。</p>
碎金真君暗道不好，惊觉本命剑匣开始凝结水珠，而他仰仗的七星剑阵，更是随着露水蒸发渐渐虚化。</p>
“咔嚓”</p>
剑匣裂纹蔓延的脆响惊醒了碎金真君，他猛然捏碎中剑笔，七星剑阵顿时化作流光欲逃，却被慕容汐袖中飞出的云雾长卷尽数兜住。</p>
碎金真君踉跄后退三步，望着眼前崩溃成雾的剑匣虚影久久不语，直至这时，他才真切死心。</p>
星壁同样崩碎，为之奈何</p>
他深深一叹，竟是一句话也不，与慕容汐拱了拱后，纵光冲破星穹离去</p>
慕容汐紧绷的心弦稍松，云袖翻卷间将残局尽数抹去，被剑气斩断的青丝如瀑垂落，又被素挽成整齐的发髻。</p>
她飘然落近，眸光掠过莫南遁走方向，问道：“方才比斗正酣时，我见莫南与你似有牵扯”</p>
彼时她与碎金真君正在比斗，是以没能太过留神，只知莫南走时好像赠了师弟一个物件。</p>
陈沐坦然一笑，鎏金暗纹的名帖在掌心流转：“不过是个名帖罢了。”</p>
慕容汐眸光轻闪，接过名帖一观，而后强忍着将其扣下的心思，将名帖递还时指尖微蜷，玉石般的甲面在笺角留下新月状折痕。</p>
“清都人士最会蛊惑人心，那些酸儒惯会以笔作刀，师弟莫要被其空言所惑”</p>
虽然不知莫南与师弟具体了什么，可既然都把名帖留下了，她又如何猜不出莫南的心思</p>
“好不容易有个如此出众的师弟，可不能被旁人给截胡了去”</p>
在自家人面前一向笑颜的慕容汐，此时却罕见的肃然至极</p>
陈沐心中一笑，点首应下。</p>
慕容汐这才放心，只是不等回身收纳碎金真君的星域，便见远处突然有着星辉闪耀，昏暗星穹间，一时亮如白昼</p>
二人心神同时一振，凝眸望去，便见观星子道袍猎猎，掌中星盘已化作周天仪模样，二十八宿星官虚影，正将鹤氅男子的道果虚影逼入星穹死角。</p>
“道友的九天仙鹤，终究少了三寸罡风。”</p>
观星子朗声一语，笔锋轨迹掠过星河，南斗六星顿时垂下锁链。</p>
鹤氅男子仍在做最后挣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仙鹤虚影竟在绝境中隐约蜕变。</p>
奈何观星子早有准备，大袖一挥，便有漫天星轨飞出，勾连起周遭所有星域，在其身前的星壁骤然明亮。</p>
刹那间，仙鹤虚影刚刚有着蜕变的趋势消散不见，而星盘则恰巧投下一束星辉，消弥了最后一缕仙鹤气。</p>
“啪！”</p>
犹如气泡破灭，鹤氅男子踉跄撞碎身前星壁，其身云幕顿时忽明忽暗起来。</p>
他凝望碎银般倾洒的星域图，胸中翻涌的浊气中掺杂着几分后悔。</p>
如不是轻敌冒进，失陷于陈沐三成星域，他未必会落败</p>
奈何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场忙碌，最后也只得一个警醒。</p>
“此子不俗，若他日道途相悖，还需早做准备”</p>
他深深看了陈沐一眼后，心中却已想好回去后该如何与师尊叙了</p>
外间，当鹤氅男子带着漫天星屑坠落云台，近万修士的惊呼震得云海泛起涟漪。</p>
“怎是羽阙真君出来了！”</p>
有倚在灵舟上的红衣女修甩出酒壶，琥珀光倾泻处，映出上百位提前离席修士懊恼的身影。</p>
他们亏大发了，坐庄的白胡老道却是哈哈大笑，赚的盆满钵满。</p>
而鹤氅男子在云台起身时，正听见老道在那得意洋洋：“老道早就了外都之人会输，尔等却偏偏不信”</p>
他目光陡然一厉，老道顿有所应，身形一颤跌下灵舟，引起众人哄笑。</p>
这个动作旁人不觉，却瞒不过太虚阁上的道君目光。</p>
鹤氅男子自也知道，所以与太虚阁遥遥一礼之后，竟然等也不等，倏尔纵光而去。</p>
众人咂舌不已，却是明白他看不上寻常道痕，既然不得大龙，便果断离去</p>
而此时的云渊深处，慕容汐向前踏出半步，笑吟吟地拱道：“道兄掌中星盘纳尽三垣气运，三都此代第一仙才之名，当真是实至名归。”</p>
“若非陈真人先取三成星域作引”</p>
观星子微微一笑，却是看向了陈沐：“在下也不会胜得如此简单。”</p>
而慕容汐见观星子此时颇为随和，心中悄然一动，正声道：</p>
“如今羽阙已去，此间只剩三都自家人，不若各据星域静候道痕择主，也免伤三都和气”</p>
观星子含笑不语，静静地打量了周边星域一眼，方状似遗憾道：“云溟剑主的美意心领，只是在下平生最忌分食。”</p>
陈沐眼角一挑，对此并不觉意外。</p>
毕竟已经到了此时，无人再愿意场中仍存在不确定性。</p>
除非观星子自知不敌，或许还会同意此提议。</p>
可他自觉不敌吗想来是不可能的。</p>
大半星域在其中，道果更是凝炼至深，对上他们师姐弟，当仍是自信从容</p>
而见观星子婉拒，慕容汐也不失望，只与陈沐点了点头后，面前星壁便隐隐闪烁起来。</p>
好似过去了许久，云渊深处顿时响起惊天雷鸣，却是三股道韵相触，撞碎了沉寂千年的星瘴。</p>
众人心神不由一振，纷纷翘首以待，等着此次钓龙宴的最后结果传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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