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镜中</p>
青烟缭绕的殿阁内，二人分席对坐。</p>
鎏金鹤嘴炉吐出的沉香尚未攀上梁柱，道童便已捧着青玉冰魄盏翩然而至。</p>
盏中琼浆生光，映着穹顶镶嵌的赤曜石，流转出星子般的细碎光芒。</p>
无需刘天池吩咐，道童又径直走到偏殿击掌三声，霎时百盏青铜烛树簌簌摇曳，跃动的烛火化作身着绯纱的灵侍，莺声燕语着奉上许多瓜果珍馐。</p>
李邴见状轻笑道：“千焱宫内万火通灵，今日真是大开眼界。”</p>
“不过是些灯幻形，这又何足道哉”</p>
刘天池举杯劝饮，朗声道：“李师兄，请！”</p>
李邴心情渐有缓复，同样端起酒盏一饮而尽。</p>
刘天池叫了声好，有意绕过李邴恩师的话题，只拉着对方论道笑谈，好不欢快。</p>
而李邴也乐意如此，连番畅饮，倒比往常痛快许多。</p>
只是待酒过三巡之后，他忽觉灵台清明，望着肆意大笑的刘天池，状似无意道：“听闻万竹秘境将启，师弟可知详情”</p>
刘天池笑容一缓，心中对李邴的来意有了猜测。</p>
他点首回道：“师弟自然知晓，自从我三都修士发现万竹秘境后，每百年一启，至今已有十余次，想来怕是再有数百年，此秘境就要崩溃于虚无乱流中了”</p>
万竹秘境，好巧不巧正坐落在三都的接壤之地。</p>
作为一处没有太多危险，且内里灵材繁多的型秘境，霞津三都自然都不肯相让。</p>
所以在九曜星枢殿的牵头商议之下，三都道统定下了每百年一启的规矩。</p>
届时三都道统皆可派弟子入秘境探寻缘造化，寻多寻少，便看自家运气了。</p>
而又因为此秘境规模不算太大，最多只能容下元婴修士入内，所以对于三都低阶门人来，此秘境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缘。</p>
奈何每家名额都有限，是以每每临近启境之年，三都道统总要经历几番斗法选取，方能决出何人能够代表宗门前去</p>
“师弟可能前去”李邴忽然问道。</p>
刘天池赧然垂首抿了口酒：“不瞒师兄，家父用资源替我换了个名额，方才召我嘱咐的正是万竹盛会”</p>
李邴闻言心下黯然，是了，刘师弟出身世家，怎会如自己这般无门无路</p>
他一无背景二无实力，确实找不到参会的正当理由。</p>
只是师尊早已仙逝，若再错过这次缘，问道境怕真要成镜水月了</p>
念及此处，他硬着头皮涩声开口：“刘师弟，不知想要自门内换个名额，需要多少资源供奉”</p>
先前门内的同门相争他未能胜出，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用资源供奉换取名额了。</p>
刘天池闻言深深一叹，心中话多少有些不出口。</p>
以李师兄眼下的处境，又如何能拿出相应的资源供奉</p>
而见他这副神情，李邴眸色稍显黯淡，举杯一饮后，又低声道：“若是能求得长生道兄或者灵源道兄开口，不知此事能否通融”</p>
先前询问只是试探，眼下才是他的真正目的。</p>
毕竟自己能不能拿出资源供奉换取，他还不知道吗</p>
刘天池自认帮不上李师兄，索性便为他仔细斟酌起来，片刻后，他蓦地击掌，既摇头又点头道：“以长生道兄的辈分怕是不能，不过灵源道兄一定可以！”</p>
见他如此斩钉截铁，李邴心中一喜，问道：“为何”</p>
刘天池如实回道：“听家父，执掌此次万竹盛会之人，便是沧溟峰玄荇宫的那两位”</p>
李邴眼底迸出亮色，对啊，灵源道兄与玄荇宫的两位真君同出一脉，定然有大大的面子，若能请得灵源道兄开口，还怕得不来一个名额吗</p>
“只是”</p>
刘天池摩挲着杯沿苦笑，叹道：“灵源道兄与长生道兄都闭关已久谋求突破，不知何时才会功成出关，你我连传音符都递不进洞府，遑论当面相求”</p>
此言一出，李邴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转瞬扑灭，深深一叹之下，端起酒盏苦饮起来，</p>
见状刘天池也不再多，只默默相陪共饮。</p>
只是尚不等二人把壶中酒饮尽，周遭灵便似受了某种牵引一般，突然翻涌起来，且朝着一个方向滚滚而去。</p>
“这是”</p>
刘天池霍然起身，腰间玉佩叮当乱响，中青瓷盏应声碎裂在玉砖上，惊得一旁昏昏欲睡几欲打盹的道童一个踉跄。</p>
二人顾不得收拾，齐齐奔向大殿外</p>
但见远天青翠一片，天穹深处碧波翻涌，草木清香滚滚弥漫，一株万古长青树宛若通天建木，屹立于重天之上。</p>
而在下方空青殿，更是波动最为强烈。</p>
无数灵斡旋而下，致使其内气一升再升，只顷刻之间，便闻一道仿若琉璃崩碎之音，一声畅意清喝随之传遍九霄：</p>
“星辰作篆刻年轮，根脉贯空接混沦，叶脉尽化周天络，长生方是天地根！”</p>
声浪滔滔，震碎漫天流云</p>
“道果显化，真君气象。”</p>
刘天池愣在当场，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般怔怔言道：“长生道兄长生道兄竟于此时成就真君了。”</p>
李邴攥紧的指节微微发白，苦闷心绪陡然好上许多。</p>
其中既有为长生道兄的高兴，更有对自己的谋划有了几许着落而振奋。</p>
如今长生道兄功成出关，就算不一定能够促成此事，可也总有几分希望不是总好过自己胡乱谋划</p>
然就在此时，却闻师门深处又传出滔滔水流之音，清澈纯净，竞发四方。</p>
二人不禁惊异，转首看去，便见北向重天之上云聚水相，奔涌而来，激涌澎湃。</p>
而底下云海之中，却是如藏罔象，波涛翻来滚去，如沸如煮，天上水中，一时两相应和，跃跃欲发。</p>
与此同时，他们能感觉到天地之中有一股滂湃灵搅动起来，不仅风云汇聚，就连他们的身形也晃动不止，有些站立不稳。</p>
刘天池忙启了天池殿中禁制，这才定住身形。</p>
这时再抬眼望去，三十六宫琉璃瓦上已立满同修身影，齐齐望向这等异象。</p>
少顷，忽闻云深处传来清越高喝，不似长生道人般吟诵诗歌，却比其更有大道共鸣，银浪直贯霄汉。</p>
且随此声起，一道万丈瀑流平空拔起，漫漫直上，直至与天相接，统摄云海！</p>
而在瀑流顶端赫然立着水泽之鼎，鼎身水纹流转，竟是凝出万千水灵托举鼎足，恍若万川朝宗。</p>
此时此刻，碧落潮生阁遍地皆闻水涌之声！</p>
重天下的低阶弟子虽看不到此等异象，但若是抬首北望，亦可望见北方一道接天玄水，氲氲生水烟，汤汤御四海。</p>
刘、李二人神情早已凝住，长生道兄的万古长青树尚未散尽，这转眼又是一尊法相！</p>
且看那熟悉的三足两耳鼎，不是灵源道兄又是谁</p>
李邴猛然惊醒，转瞬陷入狂喜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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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源功成出关，岂不是能够面见相求，而自己的谋划也大大有望了</p>
刘天池同样想到此处，摇头唏嘘不止，自觉是李师兄的气运到了，偏偏在需要帮助之时，能够得上的话的两位道兄同时功成出关。</p>
他轻笑一声，正要与李邴上几句，却冷不防的瞥见了父亲身影。</p>
禾焰真君立于正宫红树之下，负感叹道：“于洞天中突破还有此等异象，真乃天人之姿”</p>
或许是察觉到儿子的目光，他回首远远看来，点首称赞道：“与此人结下善缘，也是尔等之造化。”</p>
距离虽遥远，声音却清晰可辨。</p>
言罢，禾焰真君甩袖散去身影，只留刘、李二人面面相觑。</p>
片刻后，二人反应过来，各自掐起遁光，两道飞虹破开漫天水雾直射空青殿。</p>
且不止他们二人，沿途宫阁飞檐下，各宫皆派出恭贺之人，正如流星赶月般掠向北方</p>
不多时，二人按下云头，便见空青殿前苍柏掩映间早已站满各宫使者。</p>
他们随着人流步入正殿，刚跨过朱漆门槛，便觉一股浑厚威压如潮涌来。</p>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云纹宝座上端坐的清癯道人周身霞光流转，面容隐在氤氲清气中若隐若现。</p>
“恭贺长生真君早证道果，大道通玄。”</p>
数十道声音在大殿中轰然回响，这也是潮生阁的老传统了，每逢新晋真君，各洞府都要遣使相贺。</p>
长生道人广袖轻拂，将行礼众人虚托起身。</p>
对此传统他也早有准备，一一点首示意之后，便驱散了还另有去处的贺客们。</p>
待最后一位贺客退出殿门，刘天池与李邴快步上前。</p>
李邴心沁着薄汗，将早就备好的贺礼取了出来，这才笑着开口：“道兄此番破境，当真”</p>
话未完，长生道人便笑着摆：“李师弟何须这般客气，你前来祝贺已是与我亲近，这般破费，难不成是有要事相求”</p>
他的一句玩笑话，却是正好中李邴的心中事。</p>
见状刘天池适时开口：“长生道兄，李师兄意欲去往万竹秘境，本不该此时与你叙的，奈何李师兄师傅故去，名额将定，再不”</p>
三人自从上次引陈沐入门之后，关系便要比寻常同门亲近一些，待了解详情之后，长生道人缓缓点首，坦然道：“道途是正事，有什么不能的”</p>
他看了李邴一眼，而后抬眸望向瀑流之象：“不过李师弟还要想清楚了，若此时请灵源道兄为你开口，怕是你二人之间的那点善缘也就不复存在了。”</p>
李邴默然不语，长生道人所言他又如何不清楚</p>
只是万竹秘境对他而言不容错过，善缘，也只能用在此处了</p>
而见他心意已决，长生道人也不再多言，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你我三人便一并前去，我与灵源道兄同时闭关，一并突破，此等缘分，当浮三大白！”</p>
三人驾云行至半途，却忽见先前离去的各宫弟子折返而来。</p>
刘天池一怔，高声问道：“尔等怎么回来的这么快”</p>
“灵源真君尚未出关，听接引道童，短时间内怕是见不了外客”</p>
回复声音被风吹散，李邴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住。</p>
燃起的希望又一次冷却，几度大起大落，令他一时间失了心气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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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屏洞府内，水雾弥漫，道韵流转。</p>
陈沐神识沉在问道玄境之中，形骸恍若虚化，神思游于有无之间。</p>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水雾渐次坍缩，最终凝作一滴晶莹玉露悬于虚空，竟似要凝定万古光阴。</p>
陈沐霍然睁开双目，这刹那间，连天地都似乎闪烁了一下。</p>
他心念微动，与其形貌无二的元神自泥丸宫踏云而出。</p>
此刻元神已褪去初成时的五寸灵胎之相，法袍猎猎如真身临世，若非同境大能，断难分辨虚实。</p>
感受着经脉间奔涌如龙的法力洪流，陈沐正待颔首，却忽觉天穹异状。</p>
他举目望去，却见洞府上空烟雨未歇，这由问道境衍化的天地异象竟仍在延续。</p>
“既已证得问道，雨势怎的仍未停歇”</p>
眼前之雨已非是天地所化，而是象征着他的问道之途，雨不停，则突破未尽</p>
陈沐蹙眉思忖，忽然心有所感，转身望去，那滴亘古玉露正泛着幽蓝光华。</p>
而也就在看清的一瞬间，水珠突化流光，一瞬冲进紫府，且仍不停顿，直直依附在那先天壬水所化的神秘水莲之上。</p>
陈沐心念微动，隐隐有了几分猜测。</p>
这道痕受先天壬水牵引而来，如今只余一滴水珠悬于莲心，其间定有他尚未参透的玄。</p>
正思量间，异变陡生。</p>
原本静止的水莲突然剧烈摇曳，莲心处那滴水珠顺势滑落。</p>
陈沐元神尽数凝聚其上，只听“叮咚”清响，晶莹水珠在半空划出涟漪状轨迹，竟就此凭空消散。</p>
几乎与此同时，水莲周遭空间剧烈扭曲，待他定睛再看时，那株扎根紫府数百年的先天壬水同样杳无踪迹。</p>
“这！”</p>
陈沐瞳孔急缩，寒意自脊背窜起。</p>
自他得此先天灵物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变故。</p>
饶是道心稳固如他，此刻也不禁神念震荡，元神霎时显化而出，浩瀚神识如潮水般漫过紫府每个角落。</p>
一息、两息足足十息时间，先天壬水就好似蒸发了一般，整座紫府仍不见半点水莲气息。</p>
就在他额间渗出冷汗之际，虚空突然泛起波纹，一面银白古镜凭空浮现。</p>
镜框镌刻流水云纹，镜面澄澈如寒潭，竟将陈沐的元神投影照得纤毫毕现。</p>
失了先天壬水，怎回来的是面古镜</p>
陈沐双眉紧蹙，待古镜转向自己之时，心神猛然一震。</p>
只见镜面之上，一株娇艳水莲灼灼绽放。</p>
不，不是在镜面之上，而是在那镜中！</p>
“轰！”</p>
同一时刻，青屏洞外下了不知多少年的雨终于停下。</p>
一道镜光如剑，驱散阴云沉雾，直入天穹之上，且仍不停留，还要冲破洞天之阻。</p>
而洞府之内的陈沐指尖微颤，这似曾相识的天地异象，不觉令他失神自语。</p>
“道果，怎的又一枚道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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