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p>
“我们与帝京的谢先生已经碰头了,朱光岭来见我们有什么问题?”赵福生见谢先生点头‘承认’,又微笑着转头看向刘业全,挑眉问了他一声。</p>
“谢、谢先生?”刘业全有些犹豫。</p>
谢先生看着三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笑意吟吟。</p>
从外表看,他像是一个斯文儒雅的俊秀读书人,并没有半分驭鬼者令人感到窒息的阴煞之气。</p>
不过人不可貌相。</p>
他先前一摇铃,一带着人皮厉鬼在定安楼大堂内兜圈子而不死,可见也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p>
“瞧着年纪不太像——”</p>
刘业全陪笑着讨好的了一句。</p>
谢先生笑道:</p>
“你瞧着不像,那我就不是——”</p>
他一句话将刘业全剩余的话噎在喉间,一时间不敢再出声。</p>
赵福生道:</p>
“事情就这么定了。”</p>
她的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p>
刘业全苦着脸,欲言又止,最终捂着脸长叹了口气,没有再争执。</p>
就在这时,楼上有伙计‘蹬蹬’下楼,道:</p>
“房间已经备下了。”</p>
刘掌柜松了口气。</p>
“现下房屋紧凑,可能要委屈大人们先凑合一夜,待到明日我再安排——”</p>
见赵福生点头应承后,刘业全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笑意,却在笑的那一刻牵动了被范必死打过的伤口,发出倒吸凉气的吃疼声。</p>
他挥示意伙计们领赵福生等人上楼。</p>
待镇魔司一行人接连上楼后,强撑着跪在地上的刘掌柜这才发出隐忍多时的吟哦,虚弱的骂:</p>
“没眼力的狗杀才们,还不扶你家掌柜起身,哎哟——牙好像松了,去地窖取些冰给我敷脸——”</p>
其余伙计唯唯喏喏的应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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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郡的定安楼不,上下共有六层(包含了地窖)。</p>
建筑呈‘回’字形风格,四周是客房,中间则是全部挖空,使大堂直通屋顶。</p>
顶层以透明的琉璃瓦遮盖,如果是白天时间,阳光透过瓦片洒落整栋楼必定是很亮堂的。</p>
楼梯则位于大堂的中间,徐徐上行。</p>
镇魔司一行人上楼时,能感应得到楼中住满了人,一行人上楼发出的响动,使得不少人偷偷隔着屋门的缝隙往外看,只是碍于镇魔司驭鬼者威严,无人敢发出响声。</p>
赵福生等人来得虽晚,但刘业全担忧楼上响动会影响驭鬼者休息,到时再生事端波折,因此将顶楼上最两层全部清空,勒令住客下迁,腾出了两层一共七间上房,以供众人休息。</p>
卢家人数不少,看在陈多子的面上,先分去了两间,剩余五间房舍众人再分。</p>
赵福生、孟婆及蒯满周共住一屋,便只剩了四间。</p>
张传世捂住鼻子:</p>
“我不跟大范住,范脚臭得很。”</p>
刘义真、武少春等人也点头。</p>
范无救一见众人嫌弃,不止不生气,反倒有些得意:</p>
“那我跟我哥一间。”</p>
丁大同、陶立方及胡容也要占一间,便只剩了两间屋子。</p>
武少春、刘义真及厉东平三人一间房,剩余一间,谢先生便指着张传世道:</p>
“那我跟张同住一屋。”</p>
张传世立即警惕。</p>
这谢先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明明半路碰上,就算他疑似帝京谢家来客,可使唤起他来一点儿都不客气。</p>
一会让他搀扶,一会让他倒水。</p>
这个人五官乱飞,牙掉、眉飞,一看就是屁事很多且难缠的人。</p>
张传世后悔:</p>
“我跟少春住吧,义真年轻,力气又大,让他侍候你。”</p>
刘义真差点被他气笑:</p>
“张师傅,你还要不要脸了。”</p>
“嘿嘿——”张传世嬉皮笑脸正要话,赵福生出声:“别折腾了,老张和谢先生住一间房。”</p>
张传世急了。</p>
但不等他出声,赵福生又道:</p>
“明天还有正事,早些睡,养好精神。”</p>
张传世对她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见她这样,显然已经下了决定,他要再闹肯定吃不了好果子,遂只好含泪应‘是’,末了仍嘀咕了一句:</p>
“大人真是偏心。”</p>
赵福生装着没听出他嘀咕,便催促众人各自拿了房牌离去。</p>
三人回了房中,屋里已经备下了热水,孟婆拆解行囊,等到赵福生洗漱完出来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道:</p>
“大人,上阳郡情况复杂,事隔这么多年,估计艺殊当初留下的痕迹早没了踪影。”</p>
她今夜与人皮厉鬼、朱光岭的厉鬼打了照面,十分不安,担忧的看向赵福生:</p>
“大人,你身份贵重,万安县也离不开你,咱们索性不要在上阳郡纠缠了,明日一早启程,早些离去,入京算了。”</p>
孟婆话中带着对赵福生的关切之意,她怕赵福生出事。</p>
“担忧了?”赵福生笑着问了一声。</p>
孟婆点头:</p>
“是担忧了。”她叹了一声:</p>
“我是老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大人不一样——”</p>
“有什么不一样的?”赵福生摇头:“都是驭鬼者,都是朝不保夕,也一样提着脑袋驭鬼。”</p>
孟婆沉默。</p>
赵福生再问:</p>
“上阳郡可能是沈艺殊出事之地,孙绍殷也有可能死在这里。”她看向沉默的孟婆,又问她:</p>
“已经来都来了,你追查女儿下落一辈子,甘愿在此时放弃?”</p>
“我不甘心。”孟婆摇头,但她随即露出笑意:</p>
“我人是老了,可我心不糊涂。”完,正色道:</p>
“死人哪能与活人相比?大人的命关系着千千万万的万安县百姓。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大人困在上阳郡。”</p>
“那也不叫困。”赵福生笑着应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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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这样身在镇魔司的驭鬼者,在哪里办案不是办?都是一样解决鬼祸,防止伤及更多人命。”</p>
在万安县是办案,出门在外,也一样的是办案子。</p>
“要危险,哪里都是危险。上阳郡的鬼祸要是真的失控了,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赵福生平静道:</p>
“我就是现在装聋作哑,趁溜走,这摊祸事如果被人收拾了还好,一旦爆发,必定累及帝京,我要是遇事就躲,回了万安县,在这样的世道下又能有多少太平日子?”</p>
她道:</p>
“其他人要是死绝了,终有一天会轮到我自己。”</p>
她这话一半出自真心,一半也是想安慰孟婆,孟婆也明白其中道理。</p>
两人一番交谈,相互为对方考虑,彼此心中更亲近。</p>
沉默了半晌后,孟婆正想再话时,定安楼的伙计送来了饭食与多余的热水,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p>
孟婆眨了眨眼睛,最终忍下心中的杂念,拉起蒯满周:</p>
“我去给满周洗漱,大人先吃。”</p>
赵福生照顾孩不如孟婆拿,又知道孟婆此时心情定是复杂,总要找些事做以转移心情,便点了点头。</p>
众人各自填饱了肚子歇下,时间缓缓流逝。</p>
定安楼的房子不大隔音,楼内住客的咳嗽声、走动声,都听得分明。</p>
隔壁卢家陈母声的抱怨夹杂着雨水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内。</p>
上阳郡的这场雨直到下半夜时,雨势逐渐减,不知何时缓缓停止。</p>
赵福生本以为自己身处上阳郡这样的多事之城中,这一夜应该睡不太安稳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她却睡得很香,连梦也没做半个,孟婆、蒯满周几时醒的她竟然全然不知。</p>
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臂,她才猛地惊醒。</p>
“大人、大人——”</p>
有人在她耳畔呼唤,赵福生倏地睁开眼睛,屋内已经大亮,竟似是时辰不晚了。</p>
蒯满周跪坐在床畔边,脸与她相对,一双大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p>
孟婆则佝偻着腰站在床边,伸拍她臂,见她醒后,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p>
“大人,该起来了,朱光岭来了。”</p>
“什么?”</p>
赵福生一听这话,顿时翻身坐起。</p>
她抹了把脸,孟婆体贴的将早就备好的厚外套披在了赵福生的肩头上。</p>
孟婆不知起来了多久,还做了不少事。</p>
赵福生的袄子内里烫热,披在她肩头上的那一刻,便驱散了早春的寒气,令她神色一暖,看向孟婆:</p>
“你有心了,真是多谢。”</p>
孟婆笑得眼睛眯起:</p>
“我做习惯了,反倒不爱闲着,大人忙碌,我做些杂事也很开心。”</p>
完后,又念:</p>
“不过我看大人总是仗着年轻不知爱惜身体,那饼有时也吃冷的,也不爱就热汤泡一阵,你看那谢先生,年纪轻轻,牙都掉了,恐怕就是跟大人一样,年轻时候爱吃些硬的。”</p>
赵福生:“”</p>
“还有这天气冷,上阳郡雨水多,要是不注意关节保暖,将来膝盖疼,我昨夜里给大人做了一对护膝,免得将来像谢先生一样——”</p>
“别念了、别念了——”</p>
赵福生连忙起身落荒而逃。</p>
蒯满周面无表情,但是屋里却响起孩诡异的笑声:“嘻嘻。”</p>
因孟婆朱光岭已经来了,赵福生倒不好耽搁,飞快的洗漱完,又塞了两个粗粮馍进嘴里。</p>
孟婆在后头追着让她再喝碗菜汤,赵福生摆示意拒绝。</p>
她出了房门,便见刘业全等候在楼梯口不远处。</p>
在刘业全身前约半步不远的距离,站了一个身板挺得笔直的人。</p>
那人年约四十,身材瘦高,头发梳得齐整,身穿一身镇魔司将领红底黑缎滚边的制袍,双交叠在腹前,正安静的等待。</p>
赵福生开门的瞬间,那人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来,露出一张消瘦且刚毅的面庞——正是昨夜赵福生打过照面的‘水鬼’朱光岭。</p>
“大人,再喝碗汤吧——”</p>
孟婆追出了房间,赵福生目光与朱光岭对视,接着脚步一顿。</p>
“朱光岭?!”赵福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将自己塞满了嘴里的馍馍吐出来还是咽下去。</p>
她想过与朱光岭碰头的情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p>
这位在她心中印象并不好的上阳郡银将,不止愿意迂尊降贵主动来见她,甚至还很有分寸的站在她房门口等她起身。</p>
赵福生心中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位上阳郡的银将是不是太懂规矩礼仪了一些?</p>
“赵大人,这——”</p>
刘业全看到赵福生,眼睛一亮,弯腰迈了步上前,正要话,却见赵福生塞了满嘴馍馍,一时话语滞住,转头看了看朱光岭。</p>
朱光岭昨晚也出现过。</p>
但他此时的穿着、气势也与昨夜厉鬼复苏时截然不同,刘业全的他没死竟是真的。</p>
两人打照面的功夫,定安楼内其他房门接连打开,刘义真、武少春及范氏兄弟、丁大同还有谢先生等陆续现身。</p>
赵福生接过孟婆里端着的汤碗,就着热汤将嘴里的馍馍咽进腹中后,这才拿起蒯满周上举着的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朱光岭:</p>
“朱光岭?”</p>
她直呼朱光岭姓名。</p>
丁大同、陶立方等人心中一紧。</p>
孟婆不动声色的站到了赵福生侧,其他人也眼神警惕,看向了朱光岭。</p>
出乎众人意料,朱光岭并没有恼怒。</p>
他的脸颊消瘦,脸色惨白,整个人很瘦,仿佛骨架子撑着身上那件尚算簇新的衣袍而已。</p>
“我是。”朱光岭僵硬的点头:</p>
“刘掌柜,你是徐州来的赵大人?”</p>
“对。”</p>
赵福生点了下头。</p>
与朱光岭这两句简短的对话,她对朱光岭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兴趣。</p>
在见朱光岭前,此人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心狠辣的驭鬼者,身上背负着累累人命。</p>
赵福生觉得他可能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受到鬼的影响,做事不择段,兴许意识也在崩溃的边沿。</p>
可此时见面后,她却发现朱光岭与自己想像中并不一样。</p>
刘业全在请他之前,想必已经清了众人身份。</p>
面对徐州来客,他并没有端拿架子,而是依赵福生所言,主动前往定安楼来见她。</p>
孟婆直至朱光岭来了之后才唤她起身,这样的举动对上阳郡的银将来本该是很失礼的,可两人碰面后,他却并没有恼火并发脾气。</p>
从外表看,他收拾得很干净,一扫昨夜以水鬼形象与众人打交道时的阴湿,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腰背也挺得笔直。</p>
这形象气质,与其他是个驭鬼者,不如他像是一个读书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