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礼?”

    埃文顿住。

    索格知道苦修士不重欲, 大多很古板严肃, 也因为长期与世隔绝,所以不擅长交流。

    他省略了无关紧要的赘述,直接明原因。

    “抵达孤岛要经过噩梦鸟之森驻地, 那里的指挥官护送我到边界,让我把这份礼物带给您。”

    索格道:“我想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敬意。”

    “不需要。”

    穿着黑色长袍的冕下转过身, 冷眸如冰, 神色淡漠, 没有多看他一眼,随后便径直离去。

    他推开另一扇门,门外是走廊,风雨从开的门里涌进来, 湿了地板,那背影挺俊修长,从容自若, 很快消失在索格的视野。

    耀摆手, 吩咐随侍关上门, 顺手接过了那支木盒。

    索格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耀大人,冕下看起来很严肃。”

    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并不真诚, 反而看上去淡淡的:“他已经二十四岁了,你还想像敷衍一个虫崽那样敷衍他,你以为他收到礼物会像孩子一样开心吗?”

    索格不由得露出一点苦笑:“这可真的是冤枉我了, 这东西真的是那个指挥官托我带过来的。”

    耀没有理会这个话题,随侍给他递上热茶,他喝了一口,问:“陛下真的征求了群臣的建议?”

    老是嗅到一股冷香,索格有点分心,他和耀上次见面是五年前。

    “呃,没有,陛下压根就没有想商议。”

    “原来如此。”

    索格只有传达陛下旨意或者例行访问的时候可以到孤岛。

    他想和耀多呆一会,但是耀祭司没有注意他的心思,秀丽的眉尖轻蹙。

    索格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您每天都和那些东西在一起?”

    耀心平气和:“一直和它们在一起的是冕下,昨晚他知道你要来,特意把它们从门后带出来。”

    索格坐不住了:“您不制止吗?”

    耀奇怪的看着他,冰山脸上真实疑惑:“为什么要制止,它们排着队,就像狗一样乖。”

    因为那是污染物,又不是真的狗,索格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什么,离开孤岛后,他有必要和海德威尔陛下直接通话。

    索格不能在这里久留,可能有感染或者生病的危险,而且一想到那扇门背后就有足以毁灭整座城市的污染源,他就浑身不自在。

    耀也没有太多话题可以聊,他闭上双目,坐在那里静修。

    索格一边喝茶一边偷看,但是过一会,居然走过来一个随侍,坐在耀旁边,挡住了索格的视线。

    索格喷气,是了是了,就你们孤岛团结。

    当谁喜欢看?

    但索格没法对这些苦修士生气,他们没有军衔,也没有职位,但是年老之后如果能够离开地宫,帝国也会安排很好的福利。

    不过离开孤岛的审批手续很长很复杂,苦修士一辈子的感情寄托都在这里,能够离开的非常少。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索格抱着胳膊干瞪眼,雨停之后,耀送他离开孤岛。

    上船之前,索格还是忍不住:“您为什么纵容冕下这么胡闹呢,您知道,陛下不可能会同意。”

    耀祭司拢着袍袖:“我知道陛下的性格,但是最了解孤岛的是冕下们,不会有虫族更明白,那些污染物在想什么,也不会有虫族更清楚,污染物的危险。”

    索格情不自禁皱眉:“所以您也支持西塞尔冕下的决定。”

    耀淡淡笑了笑:“当然,他是地宫的冕下,我们无条件的信任他。”

    索格失望道:“好吧,但是您知道,刚才那件事不能明什么,一切都要以皇帝陛下的意愿为主。”

    他抬脚上了船,又跳下来,走到耀面前,脸有点红:“我可不可以拥抱您一下。”

    耀看了他一会,慢慢张开手臂。

    索格轻轻拥抱了一下清瘦的祭司,松开手,脸上不清的怅然,那双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接着转身跳上甲板,飞快的躲进了船舱。

    耀目送着艇走远,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地上宫殿,冕下正坐在廊下看书,似乎是他经常看的那本日记。

    耀走到他旁边,坐下:“西塞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埃文:“就是您看到的那样,我希望两个文明和谐相处。”

    “你知道,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祭司大人,”埃文的语气平淡。

    耀深深地看着埃文,想从里面看出一些什么。

    但那双茶绿色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丝毫阴霾,似乎笃信自己能够做到。

    耀不自觉皱眉,但他没有追问,追问不会有结果,他看向廊檐外的巨叶枫,肥肥的猫猫虫一动不动的扒在树上,冒充树干。

    耀从袖子里拿出盒,放到埃文面前。

    埃文严肃的表情裂了一下,转过脸,但是表情没有控制好,显得这个动作很不成熟,充满了回避的意味。

    耀:“你不要?那我扔了。”

    “扔吧。”

    埃文翻开日记,不为所动。

    话完,盒子从耀祭司手里飞了出去,撞到树干上,把趴在树上的猫猫虫吓出喵叫。

    埃文头也不抬,一直等耀祭司走了,他才慢吞吞的翻动一页,日记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自己的批注,还有前任冕下的话。

    这已经是非常靠后的内容。

    冕下的记录变得十分短促,语言之间的转换也越发频繁,甚至没有了基本的语序,但是读过他所有手扎的虫族,会逐渐适应这种表达方式。

    日记上充满了奇思妙想,还有一些不知所谓的抱怨。

    像什么[可惜啊,我要是当初在PA面前表现得天真些该多好,嘶——噫,还是算了,光想想都恶心]

    [一个不会撒谎,但十分善于诡辩的种族]

    [但它骚不过我]

    [被污染物寄生的虫族会变异,那么也会有被污染后,却没有变异的虫族吧,如果有的话,那他究竟是虫族,还是污染物呢?好奇]

    [今天又是被那玩意恶心到的一天]

    埃文警示自己,他还有很多没有做的事,但是目光无论怎么控制,都会情不自禁的偏移一些。

    他有很多计划,但偏偏这个时候,脑海里涌进来很多与计划无关的事,导致他开始胡思乱想,在恶心的眼球和金灿灿的花朵之间来回切换。

    理智一步步慢慢动摇。

    埃文想。

    万一那里面是少将冒死送进来,关于PA的情报呢?

    或者是什么危险物质,会威胁到整座地宫的呢?

    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毕竟是为了安全着想。

    而且再退一步,即使不是什么危险物品,随意乱扔东西,也是十分不当的行为。

    想着想着,埃文服自己,他从容不迫的站起身,走下廊檐,估摸着位置走向树林。

    盒子在草地上很显眼,几乎没有花什么功夫,埃文就看到了它,他嘴角抬了抬,又飞快的压下,假装若无其事,左右看了看,周围没有苦修士。

    埃文弯腰捡起来,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个瓶子,装着淡金色的浓稠液体,开木塞子,一股香甜的气味涌出来。

    麦奈花蜜。

    瓶子后还压着一张纸条,但是埃文看不懂新虫语。

    他不能把盒子捡走,埃文绷着脸,盯着瓶子看了一会,他想要撒手,但实际动作一点都不干脆。

    埃文迟疑了好一会,又抬头在四周看了看,最后缓缓用拇指沾了点蜂蜜,放到嘴里。

    吮了吮手指,味道似乎不像蜂蜜那么甜,闻起来很香,但是味道却非常淡,反而更像是……更像是牙膏。

    埃文呆了一下,塞好盖子,把盒子放回原处。

    猫猫虫趴在他脚面咪咪叫,埃文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把他抱起来,慢腾腾的往回走。

    巨枫林深处,耀祭司抱着胳膊,看冕下回到廊檐,轻轻笑了一声。

    随侍问:“大人,要把那个东西送到静修室吗?”

    耀摇头:“让洒扫修士收起来就好。”

    随侍顿了顿:“冕下为什么不接受。”

    耀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当然是怕我把送东西的虫族带到孤岛来。”

    随侍深以为然,然后声道:“这倒的确十分符合您的作风。”

    耀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他收回目光,面色凝重,抬头看了看天。

    总觉得要有大变化,但是站在风暴中心的冕下,却藏了一肚子心事,不和任何虫族,耀也不行。

    西塞尔到底想做什么呢?

    夜晚,埃文抱着翅膀,开静修室的门,一路走下深渊。

    借着微光。

    黑色的眼球湖里,一只庞大的肉瘤触手懒洋洋的钻出来:“西塞尔,有什么好消息吗?”

    埃文仰头看着触手:“今天有王室的人过来,我想让两族和平共处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PA抖落新生的眼球,绕着埃文转了一圈,感叹:“如果陆邵舒有你半分聪明,战争早就结束了。”

    埃文脸上露出一丝气愤:“不准侮辱前任冕下。”

    PA哑哑发笑:“好吧,西塞尔,现在按照约定,我把我的源血交给你,作为交换,你得把翅膀给我。”

    埃文的脸孔年轻冷峻,目光却十分澄澈,近乎天真:“这不急,等到王室的虫族再来,我们再进行这个交易无妨。”

    PA俯下身,扭曲的脸孔和埃文相对:“你的坦诚和善良让我印象深刻,西塞尔冕下,我相信这是两族合作共赢的开始,您就是历史的见证者。”

    埃文淡淡应声,长睫微垂。

    ·

    另一边,和海德威尔陛下通完视讯的索格放下终端,觉得虫生疲惫。

    正巧看到噩梦鸟的指挥官从门口经过,他跳下沙发,扬手招呼道:“指挥官阁下,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虽是少将,但驻地指挥官地位特殊,和索格同级,所以索格的语气非常客气。

    军靴顿了顿,缓缓转过身。

    银发紫眸,面冷如冰。

    索格:“皇帝陛下和冕下要在这里见面,安保工作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