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长安街,一号。</p>
这里是陆远的官邸,是如今整个国家真正意义上的权力中心,只不过随着陆远的离京北上,权力的味道才淡化许多。</p>
但无论陆远在不在,作为大明朝内阁首辅的府邸,权力的威严都使得这里神圣不可侵犯。</p>
可如今,却乱作了一团。</p>
数千名锦衣卫已经将整座府邸团团包围,此刻正同陆府的护院亲兵对峙着,但仍未动及刀兵。</p>
后宅内,陆远的几名媳妇和子女聚在一堂,此刻也都是心神惶惶。</p>
养尊处优多年,谁会想到突然一天,这天下竟然还有人敢将灾祸引到陆家头上。</p>
就在陆远北伐之前,老太爷陆淳夫已经带着老夫人,老两口被安排去了港澳游玩,如果不是陆元兴自己动心思留下来,本来按照计划,如今的他都该到了南洋。</p>
而今陆鸣已然失联,整个陆家可谓是全然没有了主心骨。</p>
身为长子的陆元兴如今也不复往日的神气,满面愁容。</p>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自家老爹一离京,他们陆家就这般不堪一击</p>
可现在显然不是纳闷这件事的时候。</p>
“夫人、大公子。”</p>
身为二管家的陆正匆匆进来:“二老爷(陆鸣)被刑部的人从南京府带走了。”</p>
此话一出,本就严峻紧张的气氛更添了三分哀意,一种末日临头的恐慌开始蔓延。</p>
“娘。”陆元兴看向施芸,满脸都是等着后者拿主意的祈盼。</p>
可后者终究只是个女流之辈,又恪尽妇道,从不曾过问过外事,此刻哪里能有什么主意。</p>
见施芸不话,陆元兴只能再看向陆正。</p>
“正管家,眼下可如何是好”</p>
陆正拧着眉道:“大爷(陆直)跟着老爷离了京,二老爷又被刑部抓了,老仆、老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公子,只能您来拿主意了。”</p>
听到让自己拿主意,陆元兴的眉头拧的更紧,可左右看看,自己这些弟弟妹妹更难依靠,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差事。</p>
“眼下堵在外面的锦衣卫有多少人。”</p>
“两三千之众。”陆正道:“不过少爷大可放心,咱们府内的亲兵也有数千,而且都是从之前京畿卫戍区抽调的精锐,武器也不是那些锦衣卫可比的,他们一时打不进来。”</p>
“可是任由这般围着,府中要不了三日就会断粮。”</p>
陆元兴言道:“到时候,怕是要把咱们一家活活困死了。”</p>
“公子放心。”陆正忙道:“府中有一地道,可直通城外,诸位夫人和公子姐先行从地道离开,只要夫人和公子离开南京,届时自会有咱们的人护送着北上去寻老爷,等到老爷回京,这些叛党翻可灭。”</p>
“二管家这个建议可以。”</p>
“娘,咱们去寻父亲吧。”</p>
“好建议。”</p>
撤离南京,北上寻父。</p>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像陆元业这些年岁轻的孩子都眼巴巴看向施芸,等着这位陆家的主母拍板。</p>
施芸满面愁容,正不知该如何下定论的时候,一名亲兵护卫匆匆来报。</p>
“夫人、公子,府外有人求见,是张阁老派来的。”</p>
“快请进来。”</p>
听到是张居正派来的,施芸几乎是不假思索。</p>
再怎么张居正也是陆远多年的随官,是自己人。</p>
亲兵领命离开,不多时便带回一名文官,看官袍,也是三品大员。</p>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右通政使吕晖昂。</p>
吕晖昂进到堂内,也是规规矩矩的冲着施芸施礼:“下官右通政使吕晖昂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p>
“原来是吕部堂,部堂快请坐。”</p>
施芸伸示意。</p>
“谢夫人。”吕晖昂再谢过,落座前又冲堂内众人一一见礼:“见过各位夫人、公子、姐。”</p>
礼数周全之后,吕晖昂这才落座。</p>
见到吕晖昂如此客气,施芸的心里顿时塌实许多,待到下人看茶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发问。</p>
“吕部堂,今日城中是出了何事,为何府外突然多出如此多的官兵,还穿着已经被裁汰的锦衣卫旧服。”</p>
吕晖昂闻言放下刚刚端起的茶碗,叹气一声。</p>
“夫人有所不知,是皇帝他,唉,夫人可曾听闻我大明朝当年夺门之变的典故。”</p>
听到夺门之变四个字,堂内众人无不纷纷色变。</p>
吕晖昂继续言道:“当年已经移居南苑为太上皇的英宗皇帝宫闱政变,复辟归朝,而今之皇帝也是如此,趁着太师率领京畿中央军北伐之会,密调各省卫军以补防、协防之名义进驻南京,又秘密组织当年的厂卫余孽入宫,杀害了金吾卫指挥使成宇将军。</p>
如今宫闱已尽操于,想来要不得多久就要复辟了。”</p>
“厂卫余孽、各省卫军,如何能入南京城。”陆元兴脱口而出:“没有内阁的调令、没有南京府的同意。”</p>
“长公子莫要忘记,这南京知府高拱可是皇帝多年的潜邸之臣。”</p>
吕晖昂解释道:“若非这高拱附逆叛乱,怎么会有今日之险象。”</p>
“吕部堂所言甚是。”施芸开口言道:“那、那如今该如何是好。”</p>
“夫人莫慌。”吕晖昂宽慰道:“眼下局面看似危如累卵,但内阁并百官都是太师一提拔上来的,胡阁老和张阁老也都和百官通过了气,我等皆愿为太师赴死,莫皇帝企图复辟,便是他已经复辟,我等也绝不会背叛太师,就算是死,也要护夫人和公子的周全。”</p>
听到这话,陆远这些媳妇孩子个个感动万分。</p>
“吕部堂赤胆忠心,待夫君回京,我一定当面嘉赏吕部堂之忠。”施芸起身,感动谢过。</p>
吕晖昂忙起身躲过,作揖道:“夫人如此真是折煞下官。”</p>
“母亲、吕部堂。”陆元兴出言打断:“现在不是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吧,吕部堂,这些厂卫余孽如今将我陆家团团包围,可谓出入难行,若是继续下去,我们一家老怕是要活活饿死在家中了。”</p>
吕晖昂忙正容道:“下官正是为此而来,张阁老已经入宫和皇帝磋商,断不能让夫人、公子忍饥挨饿,并让下官前来请示,若各位夫人和公子、姐们不嫌,可先往我们通政使司在南城的礼宾楼落脚,一应吃住衣用之物,我们通政使司将全力供应。”</p>
施芸追问道:“如今府外被团团包围,如何得以脱身”</p>
“这一点请夫人放心。”吕晖昂正色道:“只要夫人愿意,内阁即刻拟调令,五城兵马司有官差六千余人,刑部有兵差三千余人,加上太师府上又有精锐亲兵数千,足可护夫人、公子们周全离开。</p>
这些厂卫余孽若敢横加阻拦,内阁便立刻命刑部、五城兵马司以叛乱罪将其诛杀,总之,下官等拼死也要护夫人、公子之周全。”</p>
施芸顿时动心。</p>
离京北上寻夫听起来更合适,可现在吕晖昂来报,这皇帝从各省调兵来京,南京城外也都是贼军,他们孤儿寡母的十几人离京哪里安全。</p>
留在南京,家中护卫加上刑部、五城兵马司的人毕竟还有上万人,加上南京是远东的大本营,只要传令出去,怎么也能纠集几万人出来。</p>
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p>
“那就有劳吕部堂回去告诉张阁老,就按他的办。”</p>
施芸答应下来,吕晖昂便当即起身:“夫人英明,下官这就去传话。”</p>
“慢着!”</p>
就在吕晖昂要离开的当口,陆元兴突然起身喊住。</p>
吕晖昂的面容一抖,又恢复平静转身看向陆元兴,拱。</p>
“长公子还有何示下”</p>
“既然内阁可以调动刑部、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救驾,我们母子众人又何必离家去往礼宾楼落脚”陆元兴盯着吕晖昂:“既然内阁有护驾之心,带兵来这里护驾便是,何必多此一举。”</p>
这话问的吕晖昂当场愣住,但也是反应迅速,立时道。</p>
“公子府邸离着皇宫太近,加上如今厂卫余孽到底有多少,此刻还不清楚,因此为了夫人和公子的安危着想,还是先行离开的好。”</p>
“厂卫余孽能有多少”</p>
陆元兴再言道:“若是真有上万之众,早就强攻进来了,皇帝中显然没有这么多兵。”</p>
“下官这是为求万全之策。”</p>
望着吕晖昂,陆元兴只觉一阵心慌。</p>
之前的他确实惶恐无主,毕竟突逢剧变难以镇定,可这吕晖昂进来之后的一番话实在是漏洞百出,让陆元兴觉察到不对。</p>
“吕部堂适才,内阁可以指挥刑部的兵丁护驾”</p>
“是。”</p>
“内阁能指挥动刑部”</p>
吕晖昂言道:“公子这的哪里话,内阁当然能指挥动刑部。”</p>
“既然如此。”陆元兴当即言道:“就请刑部先将我叔父安全护送回来,只要我叔父回来,我便信阁老,我们一家先往礼宾楼住下。”</p>
听到这话吕晖昂变了脸色:“公子,陆总会长身系数案,恐怕”</p>
“刑部为什么要抓我叔父”陆元兴质问道:“谁下的命令”</p>
“当然是刑部的裴部堂。”</p>
“那你就告诉裴锦超,让他立刻把人送回来。”陆元兴怒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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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国家是有法度的。”</p>
陆元兴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就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陆元兴又跑了回来,里多了一枚印。只见陆元兴拿起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大字,盖印后递给吕晖昂,后者看到落款,面皮抽搐起来。</p>
这是。</p>
陆远的私印。</p>
‘陆伯兴印’</p>
“这够了吗。”</p>
陆元兴看着吕晖昂:“我父亲离京北上是为北伐,携带的是大都督府的军印,首辅大印留在内阁,但是私印留在家中,我就问你,我父亲的印,能不能命令他裴锦超。”</p>
“这个,恐怕。”吕晖昂支支吾吾。</p>
“你让裴锦超自己回答!”</p>
陆元兴喝道:“这份命令你交到裴锦超上,让他自己选择听是不听。”</p>
“公子,既然是太师的令,下官等人自然是全力遵从。”吕晖昂答道:“令虽然是真的,但这令文却是公子您所写,您这是擅用太师之印,您虽然是公子,可也不能行使太师之权吧,这可是逾矩。”</p>
陆元兴不作言,将这一纸令文撕的粉碎。</p>
“本公子算是看出来了,吕部堂,你、裴锦超,还有你们俩背后的那位背叛了我的父亲。”</p>
吕晖昂的脸色顿变:“公子何出此言。”</p>
“你们先是把我叔父抓起来,现在又想把我们母子等人控制起来。”</p>
陆元兴怒喝道:“他张居正好大的胆子,你们也是好大的胆子,想要如此胁迫我的父亲,尔等多少脑袋够砍的!”</p>
见陆元兴如此盛怒,吕晖昂也是慌了起来,愤愤拱。</p>
“既然夫人和公子不愿意相信下官,那下官离开便是。”</p>
“你走得了吗!”</p>
吕晖昂不可思议转头看向陆元兴。</p>
“来人。”</p>
几名亲兵立刻冲了进来。</p>
只见陆元兴指吕晖昂:“把他拿下,砍了脑袋挂在府外!”</p>
此话一出,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p>
谁也想不到陆元兴一个孩子,竟然会如此的杀伐果断。</p>
更何况要杀的还是一位右通政使,如今的中央大管家。</p>
吕晖昂慌乱起来,声嘶力竭。</p>
“你,我乃右通政使,你无权如此。”</p>
陆元兴不为所动,只是厉喝:“还不动。”</p>
几名亲兵才不管吕晖昂是什么官职,见施芸这位主母不言,那自然是要听陆元兴这位长公子的,当即将吕晖昂拖了出去。</p>
声嘶力竭的喊声变成了求饶声,继而戛然而止。</p>
陆元兴的身躯在发抖,一张脸也涨得通红。</p>
他在恐惧,也在兴奋。</p>
从发现吕晖昂已经背叛自己父亲的时候,陆元兴已经明白此刻他们陆家面临的险境。</p>
此诚危急存亡之刻,自己这个陆家的长公子将决定一家人的生死。</p>
绝不能有任何的心慈软。</p>
不然,不仅自己一家难逃厄运,恐怕还会被抓起来变成胁迫陆远的人质。</p>
那陆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p>
“公子雷霆段,老奴真替老爷感到高兴。”</p>
一道突然的声音响起,让仍因陆元兴盛怒杀人而陷入安静的众人纷纷侧目。</p>
只见不知何时,陆安竟然出现。</p>
“安管家”</p>
陆元兴很是诧异:“你从哪里出现的”</p>
陆安微微一笑:“夫人、公子,咱们陆家的地道可是互通的,老奴自然是从地道而来,老奴此来就是奉了我家老爷的令,来带夫人和公子离开的。”</p>
“是我叔父”陆元兴大喜道:“我叔父不是被刑部”</p>
“公子勿忧,我家老爷只是去刑部转转罢了。”陆安道:“顺便去看看一些人的嘴脸,等夫人和公子安全下来,老爷马上就会来见,刑部,还关不住老爷。”</p>
听到这话,堂内众人心头大定。</p>
只要陆鸣没事,陆家就算有个主心骨。</p>
陆安让开身子言道:“请诸位夫人、公子、姐随老奴来,咱们先往地宫暂居,一应吃穿之物早已备妥当,只是难见天日,恐需夫人公子先吃几日苦闷了。”</p>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施芸言道:“那咱们这便出发。”</p>
“多谢夫人谅解。”</p>
陆安谢过,随后看向陆正:“二爷,那就辛苦您留在这了。”</p>
后者微微一笑:“区区叛党想占了咱陆家,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对了,记得将老爷书房里的东西”</p>
“已经安排人全部搬走,不会有遗漏之处。”</p>
“那就好,那就放心了。”</p>
两人又聊了几句,此刻施芸等人已经走地道离开,陆安便也不再耽搁,告辞离开。</p>
身后陆正喊了一句:“必要全力保护夫人和公子。”</p>
陆安停下脚步,留下一句话来。</p>
“二爷放心。”</p>
等到陆安离开,一名亲兵统领来到陆正面前。</p>
“二管家,咱们现在怎么办。”</p>
“现在夫人公子已经安全,该轮到咱们出口恶气了。”陆正恶狠狠道:“敢包围咱们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打开库房,把火炮和火雷子全拿出来,他妈的,先把外面的厂卫余孽杀散,而后,炮击皇宫!”</p>
亲兵统领嘿嘿一笑,当即离开。</p>
前面忍着不敢动,是怕枪火无眼,万一伤了夫人公子可不好。</p>
现在嘛。</p>
当然是放开干了!</p>
所谓火雷子,起自宋代,不过今日的火雷子和宋代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p>
宋代的火雷子是一个陶罐,内里装满火药,而后外置引线,点燃后掷出引爆。</p>
主要杀伤段是靠陶罐爆碎后的破片。</p>
范围也就在一米见圆左右。</p>
这就是宋元时期的火雷子,也叫‘炮’,意思一目了然,能用发出的火炮。</p>
而今日陆家亲兵们从库房里取出的火雷子则怪异的多。</p>
接近一尺长,两寸见圆,头大屁股,挺不雅观。</p>
尤其是底部还留出一截引线。</p>
亲兵统领从装满这种火雷子的箱子中取出一个,掂了掂后咂嘴。</p>
“澳门那些家伙这东西能把人都给炸碎”</p>
“卜加劳兵工厂搞出来的,听是黄火药,威力比黑火药大。”</p>
“火药还有黄色的”</p>
“谁懂这玩意。”</p>
亲兵统领哦了一声:“怎么用来着”</p>
“点火,扔出去就行。”</p>
一名家丁拿起一个,随后掏出火折子点燃引线,当着亲兵统领的面做了一次把教学。</p>
只见家丁将这枚火雷子奋力扔出墙外,随后便做出侧耳倾听状。</p>
‘轰!’</p>
先是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哀嚎声和惊慌失措的各种叫喊声。</p>
“你也不看一眼就扔。”亲兵统领都傻了:“也不怕伤到无辜”</p>
“这个节骨眼,堵在咱们家门口的,没有无辜人。”</p>
亲兵统领一咂摸,笑了:“有道理!”</p>
完,统领开始发号施令。</p>
“一人两枚,他娘的,炸死外面的叛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