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你们这些穷逼，少吹牛！</p>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六点多钟，太阳离西边的陆天一线不过一肘之遥，晚霞把句芒郡葱绿的山林染成了橘红色。</p>
整个春木港，慢慢被一层透着橘色光芒的轻纱笼罩着，晚霭中，它逐渐从喧闹中变得寂静。</p>
春木港外海的海面上，也从光彩斑斓中褪去，慢慢被深蓝渲染。</p>
海水变深变冷，从活泼变得寂静。</p>
但是海浪依然不停起伏，只是在浅浅暮色中半隐半现。</p>
清脆悠扬的笛声响起，如故乡原野吹过来的风，带着稻米和麦的清香，如诉如泣。</p>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p>
朱璟法扶着艉楼上的栏杆，喟然感叹。</p>
“汉唐强横一时，万里，青史留名。</p>
我大明的疆域远拓何止万里，横笛在这商州句芒郡被我大明军民响，笛声在这蓐收海飘荡。</p>
夕阳明月，还是汉唐时的夕阳明月，只是这人间，却叫我大明换了新模样。”</p>
他转头问副官，“听到这笛子，想家了吗”</p>
“想家，又不想家。”</p>
“你这子，话模拟两可，什么意思！”</p>
“舰长，听到这笛声，卑职肯定是想故乡，想父母亲，想老婆孩子。可是东坡先生过，‘此心安处是吾乡’。</p>
我等为大明扬威万里，开疆拓土，这广袤数万里的肥沃土地，将遗福我大明千世万代，包括卑职的子孙后代。</p>
这心不仅安定，还热乎滚烫，也就不怎么想家了。”</p>
朱璟法看着副官年轻的脸，在夕阳里被映得红光夺目，心头不由一动。</p>
“是啊，换了新人间，一切都不同了。</p>
以前不光你们，我这个前宗室都过得浑浑噩噩，仿佛生下就是为了吃，为了穿，为了生儿育女。</p>
现在不同了，皇上推开了一扇门，指着一方新天地对我们，看，这就是新时代，这就是新世界，努力去开创吧。</p>
我们被赋予了历史使命，不再碌碌无为如牛马一般。</p>
我们扬帆踏浪，征战扬威，开拓万里疆域。</p>
我们的名字和事迹，会在史书上铭刻，子孙后代在安享祥和幸福之时，会记起我们的故事。</p>
夕阳明月万年如故，但我们终于开创了新的历史，书写了新的篇章。”</p>
副官脸上满是敬佩的神情，“舰长得真好，跟教导员和指导员们得一样。”</p>
朱璟法目光闪烁。</p>
政工教导员、指导员。</p>
跟陆军营连配置教导员和指导员，海军舰船也配置教导员和指导员。战列舰都是教导员，护卫舰以下都是指导员。</p>
这是皇上一建立起来的新军制，比此前的内侍监军、文官监军等制度要强多了。</p>
士气激奋、军心可用。</p>
皇上削藩除国、清厘世家、剪除豪强、黜理限儒这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之一。</p>
现在到了万里之外，这一套军制在聚拢人心、振奋士气上更显得难能可贵。</p>
“报！有船只！”</p>
桅杆瞭望哨一声急报，打断了朱璟法的思绪。</p>
他连忙冲到艉楼另一边，举着望远镜向着远方眺望。</p>
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六艘船只扬帆破浪，向春木港驶来。</p>
“传令，平凉号戒备！”朱璟法下令道。</p>
副官走到艉楼楼梯前，摘下腰间的铜号，滴滴哒哒吹响。</p>
刚才还寂静的甲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水们从船舱里飞快地跑出来，各就各位。到处是报数的声音</p>
点名完毕，火炮褪去炮衣，准备好弹药。</p>
火枪兵举起滑膛枪，列队等候命令。</p>
数十名水在水长的号令下，爬上桅杆，站在横杆上，只能一声令下，就放下帆面</p>
其它船只也喧闹一片，开始各自的准备。</p>
一艘通讯舰在一艘巡航舰的掩护下，驶出队形，向那六艘船只迎了上去。</p>
半个时后，通讯舰回来了，向后方发出旗语信号。</p>
“舰长，是英国那个德雷克，是来向提督复命。”</p>
“派人去港口通知提督，发信号给德雷克，叫他们的船只行驶到指定位置，坐上我们的交通艇，去港口向提督复命。”</p>
“是。”</p>
又过了半个时，朱璟法看到德雷克意气风发地站在帆船船头，站得笔直，身子外倾，一拉着绳索，迎着海风，就像船头的雕像一样。</p>
可惜，没有站在逐渐下沉的桅杆上，也没有慷慨激昂的应景背景音乐。</p>
德雷克带着十一人，坐上港口驶过来的交通艇。</p>
他依然站在艇首，昂首挺胸。</p>
路过“平凉”号，他身后的那些船长们，看着如山岭城堡一般的雄壮船体，还有密密麻麻的炮口，都不由地发出惊叹声，连连在胸口划十字架。</p>
德雷克看到了站在艉楼上，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的朱璟法，摘下三角帽，优雅地行了一个弯腰礼。</p>
朱璟法神情如常，淡然地回了一个军礼。</p>
到了港口，靠上栈桥，德雷克带着十一位船长走上桥面。</p>
“诸位，我们现在去拜见的是王提督，大明海军在新大陆的副指挥官。他麾下有战舰一百艘，全是我们刚才在海面上见到的战舰。</p>
其中那艘最大的战舰，是他的旗舰，平郎号（发音不标准）。</p>
所以诸位，请务必保持足够的尊敬。”</p>
</p>
有位船长骨子里桀骜不驯，故意开玩笑地问道：“多足够的尊敬对上帝那样吗”</p>
德雷克看着他，很严肃地道：“上帝不会把你吊在桅杆上，慢慢地风干，变成一条鱼干。但是王提督可以。”</p>
他顺便指了指海面上的船只。</p>
夕阳已经落入地平线，明月接管了天地。</p>
清冷的月光下，海面上数十个大大的黑影，如山林草丛里潜伏的老虎、豹子和狼群。它们寂静无声，静静地看着猎物，随时会扑上来，用锋利的獠牙，咬碎你的喉咙。</p>
压迫感无声无息，随着海风席卷而来，包裹着十一位船长。</p>
他们心头一紧，刚才最桀骜不驯的船长，也收起所谓的尊严和骄傲，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跟着德雷克，走到码头上，上了来迎他们的马车。</p>
马车驶进城堡大门，沿着大路走了几分钟，来到一处府邸门前。</p>
站在这里，还能闻到木头被剥去树皮后散发的清香味。</p>
这座城堡新修不久。</p>
德雷克走进府邸大门，转头看了一眼，看到十一位船长都主动把帽子脱下，紧张地捏在里。</p>
顿时放心了。</p>
他们被带入到一座大厅里，里面坐着六位军官，为首的是王逢巨和皇甫檀。</p>
“尊贵的王提督，皇甫主任，德雷克不负使命，现在带来了十一位船长。”德雷克昂着头禀告，“请允许我向诸位尊贵的大人们介绍。”</p>
王逢巨伸示意。</p>
德里克身在一侧，一个个开始介绍：“这位是法国私掠船百灵鸟号船长理查德，这位是法国私掠船基督山号船长杜埃里安，这位是法国私掠船阳光号船长里昂”</p>
德里克介绍一位，那位船长连忙弯腰行礼。</p>
法国私掠船船长有五位，加上两位尼德兰私掠船船长，主要活动区域是委内瑞拉海面和东加勒比海群岛。</p>
英国私掠船船长除德里克还有一位，加上尼德兰、德意志和瑞典私掠船船长各一位。</p>
他们的活动范围在西加勒比海群岛，包括佛罗里达半岛沿岸。</p>
王逢巨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你们的战绩！”</p>
十一位私掠船船长面面相觑，最后公推一位年纪稍长一点的法国船长，百灵鸟号船长理查德最先。</p>
“我纠集了四艘船只，袭击了西班牙人的迪奥斯港，抢劫了他们两艘船”</p>
迪奥斯港就在春木港附近，那里是西班牙人第一次登陆巴拿马地峡时的地方，被开拓为港口。</p>
西班牙人在秘鲁和玻利维亚挖出来的银子，海运到巴拿马港，再通过崎岖的密林之路运到迪奥斯港，装船运到西班牙去。</p>
只是那里是一道沙滩，海水不深，地势又不利于防守。</p>
大明把西班牙人赶走后，废弃了迪奥斯港，重新选址修建了而今的春木港。</p>
有了理查德的开头，其余的船长也纷纷开口，表述起自己的“赫赫战绩”。</p>
那位法国船长纠集几只船，奔袭了卡塔赫那港。</p>
那是西班牙新格林纳达总督区重要的港口，在波哥大以北。</p>
这位尼德兰船长，纠集了一伙人，袭击了韦拉克鲁斯港。</p>
韦拉克鲁斯港是西班牙人在墨西哥地区最重要的港口，这伙人胆子很大。</p>
还有法国船长杜埃里安和里昂，两人他们召集了一群人，跑去袭击了哈瓦那。</p>
那里是哥伦布最先发现的岛屿之一古巴岛最大的城市，也是西班牙人在新大陆最先立足的地方，是西班牙人地图上，西印度群岛最大的港口和城镇。</p>
还有一位英吉利船长和尼德兰船长，他们蹲在西班牙岛圣多明各港外海，守着这座欧洲人在新大陆建立最早的城镇和港口，封锁了两个多月。</p>
还有一位尼德兰船长和一位瑞典船长，他们联奔袭了古巴岛以北的圣奥古斯丁港。</p>
那里是欧洲人在不养闲人的佛罗里达半岛，建立的第一个据点和港口，是西班牙人在十年前修建的。</p>
林林总总，王逢巨和皇甫檀听出来了，这十一船长，各个都是人才，胆子很大，西班牙人的港口都敢去闯一闯，不管它是老虎屁股还是老猪屁股。</p>
但是实力有限，给西班牙人造成的损伤都非常有限。</p>
西班牙人对付他们就像赶苍蝇一样。</p>
法国私掠船船长里昂开口道：“52年，我们聚集了十余艘海船，追击西班牙人的一支运宝船队，从卡塔赫那港开始追击，期间在东印度群岛交战了两次，他们打不过我们，只能继续仓皇逃窜。</p>
他们逃，我们追，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稀里糊涂地跑去了苏格兰港口，躲在那里避难。</p>
正好德雷克和霍金斯在韦拉克鲁斯港被西班牙人袭击的消息，传到了英吉利。</p>
伊丽莎白女王下令没收这支船队所有的财宝。我们费尽力气，结果好处全落在英吉利人里。”</p>
里昂瞥了德雷克一眼，一脸的不满。</p>
德雷克一脸的尴尬。</p>
这事是因为我和我表哥而起，可我们哥俩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啊！</p>
主要是女王和贵族们对西班牙的运宝船队垂涎已久，接到热那亚银行驻英吉利分行通过西班牙渠道传过去的，关于我和表哥的消息后，“群情激愤”。</p>
于是在“愤怒”的英国百姓们要求下，没收了这支西班牙运宝船队所有财宝。</p>
可我和表哥没有得到一便士的补偿。</p>
表哥霍金斯创业失败，只好回去继承我老姨父的百万家业，我却要继续厚着脸皮到处拉投资，“负债累累”才操办出一支新的船队来。</p>
王逢巨和皇甫檀却听出门道来。</p>
这群船长各个“战绩辉煌”，实际上都是吹牛。真要是抢了西班牙人的运宝船，早就回去享福了。</p>
看看站在面前的他们，身上穿着的“华贵衣服”一看不是抢来就是捡来的，十来年没洗过的包浆家传宝。</p>
左边有位船长皮靴有个洞，右边有位船长裤子打了补丁各个脸黑漆漆的，身形削痩，一看就是还奔波在温饱线上的牛马！</p>
你们这乞丐帮污衣派的抽象风格，抢到了西班牙人运宝船，谁信啊！</p>
王逢巨和皇甫檀对视一眼，心里跟有数了。</p>
这就是一群苦逼潦倒的穷船长，那就好办了。</p>
不怕你们饿肚子，就怕你们吃饱了要洗脚上岸，无欲无求！</p>
王逢巨指着他们道：“你们这些穷逼，少他踏马的吹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