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德府刺史李遂和赵俊乘着楼船北上时，河南郡刺史丁泽正在给通判孔维送行。</p>
洁白的纱幔轻轻覆盖了屋檐，街头巷尾一片肃静，只听见簌簌的落絮声。</p>
一入冬，河南郡就陆陆续续下了好几日雪，只不过都不算大，雪片落在地上后便化了。</p>
这两日，雪花倒是大了些。</p>
来自京都的圣旨也到了。</p>
虽然不明白官家为何要调动河南郡数万兵力去广德府，丁泽和孔维也只能奉命行事。</p>
丁泽看着孔维身后的大军，死皱眉头：“咱们河南郡本就没恢复过来，又没有河中郡那样的地理条件，这几年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苦巴巴。这几万大军是咱们河南郡的压箱底，你如何带出去的，一定要记得如何带回来！”</p>
丁维回身，身后的士兵们一大半都穿着薄薄的麻絮袄，一部分甚至只穿着单衣，在寒风和冰雪中瑟瑟发抖。</p>
哪怕是军官，十个里边儿也只有两个能穿得起锁子甲。</p>
比不上京都禁军，甚至连京都的厢军都比不上。</p>
然而，这已经是河南郡能拿得出的全部兵力了。</p>
丁维心知，在大雪天气，带着这样一群士兵去广德府，路上肯定会有死伤。</p>
奈何圣命难违，圣上催得紧，他们来不及给这群士兵准备保暖物资。</p>
其实，就算有时间，他们也拿不出来。</p>
河南郡太穷了。</p>
河中郡水系发达，光靠河道上来往的商船提供的税收，就足以让河中郡恢复民生。</p>
更别提，河中郡还有果子酒，百达快递等等。</p>
河南郡就不一样了，穷得叮当响，就连百达快递在河南郡，也只有一个设点。</p>
河南郡的果子酒代理也只有一个。</p>
一郡的代理还不如人家河中府一个县代理赚得多。</p>
“大人放心，我们此去广德府，只是去充个场子罢了。就我们这个战斗力，如何能和云国公的云州士兵正面对抗？想必官家心中有数。”</p>
就他们这样的，顶多干一干厢军的活，真要上战场，还不够云国公砍的。</p>
丁泽不放心孔维，孔维也劝丁泽：“咱们河南郡吃空饷太厉害，我这一走，郡里头就没有几个能用之兵了。你万事要心啊！”</p>
丁泽拍拍孔维的肩膀：“放心吧。咱们这里，耗子都嫌穷，谁会费力气盯着咱们？至于百姓们闹事，那就更不可能了。”</p>
大冬天的，一个个都缩在家里头猫冬呢。</p>
裤腰带一系，床板上一躺，眼一闭。</p>
如果还能睁开，就明熬过了这个冬天。</p>
如果睁不开，那就是一辈子。</p>
“我走了。”</p>
“慢走，不送。”</p>
丁泽送走孔维后，就回刺史府呆着。</p>
书房里，燃起四个炭盆，热得丁泽还要开窗，散散热气。</p>
丁泽穿着丝棉袄，拿起纸笔算账，想要舒适地度过这个冬天，炭盆不能少，如果再建个椒房，平均到每日，花费最起码要两贯！</p>
算到这里，丁泽倒抽口凉气，冲着屋外喊道：“给我撤掉两个炭盆！”</p>
至于椒房，算了，太贵，建不起。</p>
椒房就是用花椒粉混合着粘土涂墙，再铺设地火龙，燃料用香炭。</p>
保暖效果极佳，是高门富户最常用的过冬方式。</p>
除了贵，没什么其他缺陷。</p>
炭盆一撤，屋子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丁泽连忙把窗户关上。</p>
院子里已经覆上了一层厚雪，杂役们正在清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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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泽靠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发呆。</p>
想当年，他们丁家也是豪富之家，冬日里想用多少碳就用多少碳，何曾这么扣扣搜搜过？</p>
更何况自己贵为一郡刺史，唉！</p>
这日子过的，怎么一日不如一日？</p>
其实，想要恢复以往豪奢的生活很简单，那就是使劲的搜刮民脂民膏。</p>
但河南郡百姓身无二两肉，想要榨出点油水，就只能用他们的骨头熬油。</p>
丁泽倒也不至于丧心病狂成这样。</p>
他揉了把脸，心中暗自盘算着，等春节过去，就上京运作运作，离开河南郡这穷地方，哪怕去江南当个学判，也比在这里当刺史强！</p>
进入冬天的河南郡是白色的，是安静的。</p>
尤其是在远离城市的农村，连狗都没力气叫唤一声。</p>
河南郡有五县，密县，新郑县，杞县，荥阳县，祥符县。</p>
荥阳县和祥符县靠北，其中荥阳县和河中郡接壤。</p>
荥阳县下方有个葫芦村，这个村虽然穷，但心齐，周围村落都不愿意去招惹他们。</p>
葫芦村的村民们都住在地窝里。</p>
往地里头挖半米深的坑，然后再用树枝稻草搭个棚，有条件的，还能用几块木板做个门。</p>
一眼望去，整个村全是低矮的地窝。</p>
别管好不好看，至少这样的地窝，能提高他们过冬的生存率。</p>
王老四躺在地窝里，鼻间全是泥土的腥气，偶尔有一两只叫不出名字的爬虫，从他的大脚拇指爬过，他也懒得搭理。</p>
他身边躺着的是他媳妇儿，肚子高耸，显然怀孕数月。</p>
可惜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估么着会在下个月生产，大概率活不过这个冬天。</p>
两口子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因而对腹中的孩儿不抱任何期待。</p>
“几日了？”女子声音沙哑，有气无力。</p>
话也是一件费力气的事，能少几句就少几句。</p>
王老四知道媳妇儿是在问自己，下雪下几天了。</p>
不下雪的时候，他们还能顶着严寒，去寻找点吃的，只要在被冻死前赶回来就行。</p>
一旦下雪，人还没走出村子，估计就要被冻僵了。</p>
“五日。”</p>
王老四的媳妇儿担忧地望着棚顶：“去扫雪。”</p>
再不扫雪，一旦棚顶被雪压垮，他们两口子就别活了。</p>
王老四不想动弹，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起路来，两腿软的像面条。</p>
“让我缓缓。”</p>
整个村子，万籁俱静。</p>
寒风呼啸，像是刮在耳边似的。</p>
突然间，村子里头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靴子踩在雪上发出来的。</p>
真是稀奇了，谁会在大冬日里来葫芦村？</p>
脚步声越来越近，地窝里睁开数双眼睛。</p>
王老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坐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看去。</p>
那人身穿厚厚的麻絮袍子，戴着奇奇怪怪的帽子，把耳朵护得严严实实。</p>
脚步声又沉又重，看上去很是健壮。</p>
王老四眨眨眼，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只敢透着门板，轻飘飘地喊上一句：“阅哥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