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吐槽,李青立即给朱佑材诊脉。</p>
朱佑材很是平静,任由他诊脉,十分坦然。</p>
好一会儿,李青收回,沉吟不语。</p>
朱佑材轻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先生无需介怀,我早就接受了,不然,也不会心平气和的为自己操办丧事。”</p>
李青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不要有太大压力。”</p>
“我一直都没什么压力。”朱佑材淡然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汉王一脉也够长寿了。”</p>
顿了顿,嘿嘿笑道,“可比那些皇帝长寿多了。”</p>
李青怔然。</p>
“主要还是因为做皇帝没有做王爷轻松。”</p>
“这倒也是。”朱佑材认可这个法,感慨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其实高祖是幸运的,只是他不觉得。”</p>
李青微微摇头:“最初是,不过来了交趾之后也释然了,与自己,也与父亲选择了和解,不然也不会回大明了。”</p>
朱佑材想了想,轻轻点头。</p>
“对了先生,大明皇帝驾崩都是咋哭的?”</p>
“”李青黑着脸道,“咋?你还想体验一把?别太过分了哈!”</p>
“啊哈哈我就是纯粹好奇。”</p>
李青没好气道:“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哭得比较文雅,比较有节奏。”</p>
“有节奏?”</p>
“你可以理解成哭哭停停,一浪接着一浪”李青大抵描绘一下。</p>
听罢,朱佑材一脸无语,“那还是算了吧,太吵了。”</p>
“行啦,你暂时还用不上,好好享受当下时光才是正经,想太远做甚?”</p>
李青扶他起身,到床上躺着,又轻车熟路地从一旁柜子里取出针盒,道,“该扎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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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刚微微亮,李青便被吵醒了。</p>
起床来到外面,却见王府下人川流不息,忙的不亦乐乎,人头攒动,嘈杂不断。</p>
这其中,戏子的吊嗓声,最为尖亮。</p>
檐下,朱佑材倚在躺椅上,瞧着这一切,乐呵呵的,一边与一旁酝酿悲伤情绪的儿子提意见。</p>
李青好笑又无语,迈步上前</p>
“先生早啊。”朱厚炳与李青打了个招呼,躬身道,“父亲,您与先生聊着,儿子去照您的意思布置?”</p>
“去吧去吧。”</p>
朱厚炳微微松了口气,朝李青颔首示意,匆忙去了。</p>
李青好笑道:“至于吗你?”</p>
“当然至于啊。”朱佑材哼哼道,“真死了,他们如何操办我就不上话了,人就死这一次,可不得重视啊?先排练一下,省得到时候出状况!”</p>
“”李青吐槽,“你咋不躺进棺材感受一下?”</p>
朱佑材一怔,继而连连点头,“好主意,我倒是把这个忽略了,得试试棺材舒服不舒服,走走走,咱们去灵堂。”</p>
“不是,你听不懂好歹话是吧?”</p>
朱佑材却是一本正经道:“万一不合心意,现在改动还来得及,扶我一把。”</p>
李青扶额</p>
灵堂。</p>
朱佑材躺进棺中,想象着自己死去的模样,闭上眼睛,神色恬静,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察。</p>
李青笑意敛去,突然觉得一点也不好笑。</p>
“别装死了!”</p>
“”</p>
“起来起来。”</p>
“”</p>
朱佑材一言不发,神色祥和。</p>
李青干脆俯下身,探抓住他领口,将其拉坐起来。</p>
朱佑材无奈睁开眼,道:“我还没好好体验呢。”</p>
“这有什么好体验的啊?”</p>
“注定要在这里面睡上无尽岁月,当然要好好体验一把。”朱佑材趁李青松之际,又躺了回去,还要求道,“先生帮个忙,把棺盖合上。”</p>
“我”</p>
李青真要揍人了。</p>
朱佑材却道:“既然体验,就要体验全套嘛,就一下下。”</p>
“”</p>
“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p>
李青无奈,只好遂了他的意,将棺盖合上,不过,仅数个呼吸间,便又打开了。</p>
“行了,也体验完了,赶紧起来这不吉利!”</p>
着,李青直接朱佑材提溜了出来,没好气道,“体验感如何?”</p>
“还不错。”朱佑材咂咂嘴,道,“脑袋空空的,心也空空的,一切烦忧不,准确,一切思绪都没了,什么都不用想,就很安逸。”</p>
李青白眼道:“你可真是朵奇葩!”</p>
“奇葩奇特又美丽的花朵”朱佑材连连点头,笑呵呵道,“先生夸赞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p>
李青:--||“我看你是欠扎针。”</p>
辰时三刻,文武官员,联袂而来,披麻戴孝,神情悲伤,涕泗横流</p>
哭的乱七八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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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本觉得皇帝驾崩的哭法,就够吵的了,两相对比,忽然觉得哭得有节奏一些也还行,这个更吵闹,而且还有些滑稽。</p>
更滑稽的是朱佑材就在门口,瞧着他们哭,一边傻乐</p>
李青历经十一朝,第一次这么无语。</p>
更让他无语的事,朱佑材强烈要求他写上一幅挽联,称死的时候用得上,还什么份子钱不出,再不献‘墨宝’,就真是吃白食了。</p>
李青不胜其烦,只好给写了一幅,朱佑材看过之后更乐了</p>
中午的丧席规格挺高,几乎快赶上大明皇帝摆宴了,饮食文化大差不差,食材又极好,味道自然不错。</p>
李青、朱佑材单独一桌,朱佑材一边吃席,一边看别人吃他的丧席</p>
吃过席,又听戏</p>
这个热闹。</p>
热闹的李青脑仁疼!</p>
是夜。</p>
李青针灸之后,又以真气为朱佑材梳理经脉,直至其沉沉睡去,这才走出寝宫。</p>
兀自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去了灵堂。</p>
灵堂内,朱厚炳披麻戴孝,与一众兄弟子侄为朱佑材守灵,端的是一丝不苟。</p>
李青嘴角抽搐,清了清嗓子道:“世子,汉王托我给你带句话,守灵就算了,早些去休息吧,这毕竟只是排练。”</p>
“当真?”</p>
“不信明日你去汉王!”李青脸不红,心不跳的。</p>
朱厚炳微微点头,招呼一众兄弟子侄回去休息,待灵堂恢复清净,才问:“先生,父王身体真油尽灯枯了吗?”</p>
交趾王室的父子关系,相较于大明皇室父子,不知好了多少。</p>
当爹的心眼少,对儿子也放心,做儿子的没什么压力,更不用担心会被替换。</p>
如此一来,自然是父慈子孝。</p>
也就弘治和正德这对父子,能与之一较高下,余者不值一提。</p>
尤其是朱棣、朱厚熜,这两个当爹的</p>
李青喟然叹道:“如若不然,他又岂会这般?”</p>
“可先生不是来了吗?”</p>
“我只能延长一些时日。”李青。</p>
“多久?”</p>
“过个年还是没问题的。”</p>
朱厚炳默然,平复了下心情,作揖道:“如此就麻烦先生了,之前,我和父王都以为先生不来了。”</p>
“我这人轻易不做承诺,做了就不会食言!”李青道,“之后对你也是一样。”</p>
“哎,好。”</p>
朱厚炳轻轻点头,问,“先生这次来,能待多久?”</p>
“会多待一段时间,顺便给你也调理一下,也好让你以更好的状态去经营交趾。”</p>
朱厚炳感动莫名,深吸一口气,道:</p>
“我知道先生是个大忙人,此次来定也是推掉了不少要务,这次就算了,先生只需为父王诊治就可,我身体还不错,咱们来日方长,细水长流。”</p>
“我是忙,不过也没忙到不可开交。”李青道,“之后,我还准备去一趟满剌加、龙牙门。”</p>
朱厚炳怔了怔,问道:“先生要我一起?”</p>
李青微微颔首:“聪明!”</p>
“这算哪门子聪明”朱厚炳苦笑摇头。</p>
李青却道:“凡事总怕对比,相比之下,你比某些人聪明。”</p>
“?”</p>
“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儿还要继续丧事呢。”</p>
“嗯,也好。”朱厚炳没再深问,拱一揖,告辞离去。</p>
李青在檐下伫立良久,忽然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返身进了灵堂</p>
半闭合的空棺前,</p>
李青嘟哝道:“真有那么舒服吗?”</p>
瞧了一阵儿,李青钻入其中,接着脚并用,将棺盖合上。</p>
漆黑,寂静</p>
李青平躺其中,想象着自己也是个即将入土的死人。</p>
不多时,便心如止水,心境祥和,真的如朱佑材所,全身心放空,一切杂乱的思绪都没了。</p>
是那么安逸,那么舒心,那么享受</p>
好想就这么躺下去,一直躺下去,直至时间尽头</p>
只可惜,对李青来,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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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几日,李青白天吃席、看戏,夜里则偷偷跑去灵堂,鸠占鹊巢,体验前所未有宁静,直至‘丧事’结束。</p>
眼瞅着缟素撤去,灵堂布置拆去,空棺也被抬走,李青竟有些不舍。</p>
朱佑材还当他是吃席没够,好笑道:“平日间的菜肴,也不差分毫,先生至于吗?”</p>
“我才不是为了吃席。”</p>
朱佑材恍然道:“先生是还想听戏吧?这个简单,我再让人回来接着唱。”</p>
“算了算了”</p>
李青失笑摇头,“我只是觉着你那张空床还挺舒服。”</p>
朱佑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