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墙根传来三声鹧鸪啼，姜雪提着绢灯转过回廊。</p>
萧湛望着妻子被月光镀上银边的侧脸，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她也是这样提着盏兔子灯，在满城烟火里朝他伸。</p>
“云澈闻见酸味了没？”</p>
姜雪忽然驻足，指尖戳了戳丈夫紧绷的腰封：“江家子抱着药匣傻笑半宿，倒比你当年捧着婚书还欢喜。”</p>
萧湛顺势捉住作乱的，腕间白玉镯硌的掌心发烫：“当年某些人可是躲在屏风后，偷看我与皇兄对弈三局才肯露面。”</p>
话音未落，腰间软肉已挨了记拧。</p>
假山后惊起两只夜莺，拂冬正蹲在房梁上嗑瓜子。</p>
她望着树下依偎的身影咂舌，腕间银镯撞出清脆响动：“我江太医，你表兄哄媳妇的本事，可比不上他试毒的能耐。”</p>
“一件能让我睹物思人的信物！”</p>
拂冬蓦然醒悟，定情信物必须能常伴身侧、经年不损。</p>
她今日只顾挑选合江笑安心意的物件，竟忘了这层深意。</p>
“不如先将这盒药材收下，改日我再补份正经定情礼？”</p>
江笑安眼底泛起星芒：“可要刻在心头才好。”</p>
“自然记得牢。”</p>
他珍而重之收起檀木匣，转身时衣袂带风：“想品云雾茶还是雨前龙井？”</p>
“且不忙这些。”</p>
拂冬眸光清亮：“公主已告知，婚期定在下月廿六。江笑安，我心中欢喜。”</p>
“同喜。”</p>
他执起她微凉的：“可还有未尽之言？”</p>
“确有一事费解。”</p>
她睫毛轻颤：“天下好姑娘如繁星，为何独择我这颗微星？”</p>
“这答案我亦不知。”</p>
江笑安指腹摩挲她腕间红绳：</p>
“正如你也不明白，天下好男儿那么多，怎么偏偏就选了我？或许月老早将红线系紧，你我不过循着命定轨迹相逢。”</p>
“许是这般吧！”</p>
拂冬忆起青锋舍命相护时，心头唯有感激涟漪，偏是眼前人让她尝尽情爱百味。这般际遇，当真是天意难违。</p>
温热掌忽然将她笼入怀中：“拂冬，此生必不负你。”</p>
“我信。”</p>
她轻笑出声：“若敢负我，且看公主与驸马不见了将军府。”</p>
“不必旁人动。”</p>
江笑安下颌轻抵她发顶：“我自当以命相偿。”</p>
婚期渐近，不仅姜雪日日操持，江笑微也亲自打理妆奁。</p>
望着廊下忙碌的仆从，她抚着绷架上的鸳鸯锦——拂冬随公主见惯奇珍，唯有这双面异色绣的并蒂莲枕套，方能显足心意。</p>
日光斜照绣房时，知念捧着安神汤进来：“夫人歇会儿吧，奴婢给您揉揉肩。”</p>
江笑微扶着后颈轻揉酸胀的脖颈，针线笸箩里的绣绷还留着半幅未完成的并蒂莲。</p>
知念见状忙上前替她推拿肩颈，边按边道：</p>
“前些日子葛莲香在西南角花圃撒了草木灰，那些山茶竟像喝了仙露似的，花瓣艳得能滴出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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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灰本就能壮根茎，算不得稀奇。”</p>
江笑微闭目养神，鎏金缠枝香炉里飘出缕缕沉水香。</p>
“可先前丫头们照葫芦画瓢，总不见这般奇效。”</p>
知念指节顺着肩胛穴位游走，忽觉主子单薄的肩骨硌得心发疼。</p>
“到底是农家长大的姑娘，侍弄花草自有一套土法子。”话音未落，江笑微忽掩唇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点点泪光。</p>
知念忙扶她倚上缠枝牡丹引枕：“葛莲香母子也算苦尽甘来，前日教她写平安符，墨汁溅得满纸都是，偏要供在佛前替您祈福。”</p>
“何必求神拜佛。”</p>
江笑微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能让他们母子在侯府安身立命，便不枉雪地里救她那一遭。”</p>
着又连打几个哈欠，困得连绢帕都握不住。</p>
“三公子过，双身子的人本就容易倦怠。”</p>
知念托着她胳膊往拔步床去，锦被上绣着百子千孙的纹样微微发潮：“不如请公子来请个平安脉？”</p>
“前日归宁时三哥诊过脉象，是康健得很。”</p>
江笑微指尖轻抚隆起的腹，窗棂漏下的碎金在她月白寝衣上摇曳：“他正忙着筹备娶亲事宜，莫要添乱了。”</p>
转眼到了拂冬婚期前夜。</p>
姜雪踩着满地梧桐影踏入西厢房，青瓷碗里的桂花蜜糖香裹着热气袅袅升腾。</p>
拂冬慌忙起身要接，却被她虚按着肩头坐回妆台前。</p>
“民间有法，待嫁女儿吃了至亲捧的元宵，往后的日子才能顺遂圆满。”</p>
鎏金烛台映的姜雪眉目温软，指尖被瓷碗烫得微红：“当年我出嫁时”</p>
拂冬望着碗中浮沉的雪白团子，忽然记起十五年前那个霜雪漫天的清晨。</p>
那时她躲在廊柱后，看着十六岁的公主披上绣金嫁衣，终究没敢碰触那碗早已凉透的甜汤。</p>
“谢殿下关怀。”</p>
“快尝尝看。”</p>
姜雪将青瓷碗轻轻推进，碗底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声响：“吃完这碗元宵，讨个好彩头。”</p>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冰裂纹路，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映得彼此眼底都泛起暖色。</p>
拂冬舀起半透明的元宵，桂香裹着蜂蜜的甜气袅袅升腾。</p>
软糯外皮在齿间绽开时，温热的芝麻馅竟让她想起初见公主那日，檐角融化的雪水滴落在新制的银甲上。</p>
“当真不紧张？”姜雪突然发问时，拂冬正用银匙刮去碗底最后一点糖渍。</p>
这个动作让她们同时想起当年校场比武后，两人分食一罐桂花蜜的情形。</p>
“像即将跃过城楼的战马。”</p>
拂冬将银匙倒扣在空碗里：“既怕踏空，又向往云端。”</p>
铜匙与瓷碗相撞的声响里，她望见公主眼睫轻颤。</p>
“我第三次穿上嫁衣那日”</p>
姜雪忽然伸拂去拂冬鬓角的碎发，指尖残留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发冠上的珍珠硌的后颈生疼，可最痛的却是”</p>
她顿了顿，转而抚上对方肩头金线绣的并蒂莲：“幸好这世间还有圆满。”</p>
当晨光染红窗棂时，梳头嬷嬷捧着檀木梳正要开口，却被姜雪截住话头。</p>
她解下腰间双鱼佩压进妆奁底层，这是当年拂冬从火场背她出来时遗落的物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