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商船在码头缓缓停靠，站在船头的锦衣少年将中的伞缓缓收起。</p>
自入西蜀阴雨蒙蒙，已经十月的天雨还下个不停。</p>
叶无坷扮作一个富家公子，带着一个丫鬟，几名随从。</p>
丫鬟是苏豆子，叶无坷在离开长安之前什么也拒绝不了大姐陆浣溪的命令，让苏豆子跟着他，照顾他南下的饮食起居。</p>
苏豆子是第一次离开长安，虽然有些少女离开家的淡淡恐惧，可因为跟着叶无坷又有无比的安全感，所以这淡淡恐惧就逐渐被新奇替换。</p>
她只到叶无坷胸口高，可身材却又好的没话，最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的，是身上竟然还有淡淡奶香。</p>
又不仅仅是奶香，还混合着什么不知名的但清香沁人心脾的花香。</p>
苏豆子从出生就在长安，这还是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在这之前她只知道大宁很大很大，却不知道大宁到底有多大。</p>
一路南下，时而乘车时而坐船，尤其是叶无坷悄然离开南下大军之后，他们这一路走的更是让姑娘欢喜，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p>
“公子。”</p>
苏豆子拉了拉叶无坷的衣袖：“江边就有卖面的摊，是不是就有你的那种好吃的豌杂面？”</p>
叶无坷笑着点头：“该有的。”</p>
她随即开心起来：“总算是要吃到了，听你起的时候可把我馋坏了。”</p>
苏豆子这一路上几乎没有觉得路上枯燥的时候，乘车的时候一边看一边吃，乘船的时候还是一边看一边吃。</p>
她身上就从来没有断过零食，走到哪儿就买到哪儿。</p>
好吃还不挑食，就像是个精致绝美偏偏还好养活的仙女。</p>
“咱们吃过面再赶路好不好。”</p>
她抬着头问叶无坷。</p>
叶无坷点头了一声好，随即下船。</p>
码头上好多做生意的，不只是卖吃的还有不少新奇的玩意，下船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竹雕的铺子，苏豆子看见什么就喜欢什么。</p>
若非是知道还要赶路带不走太多东西，她一定多买些。</p>
这次他们没有直接去益州，而是乘船绕路准备直接先去蜀西南看看情况。</p>
西蜀道的是大宁立国之后重新划定的行政区，比原来楚时候的蜀州要大一倍以上，原本蜀西南都不是旧楚疆域，民风和蜀中也有极大不同。</p>
目前叶无坷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开蜀中繁华区域，再往西南走就要先走一段陆路，然后翻山，再然后渡过一条名为沙江的大流才算进入蜀西南。</p>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夔州。</p>
夔州是蜀西南重镇，也是这次南征大军的粮草物资囤积之地。</p>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自各地送往蜀西南的粮草物资就陆续起运，开战之前，这大批的军需就在夔州大玉仓暂存。</p>
叶无坷这次南下要办的第一件大事是协助南征，作为兵备道总管，夔州他必然要去看看。</p>
可是大军南下目标明显，一路走起来又比轻装简行慢了不少，所以他们一行数人离开大队人马，先往夔州看看情况。</p>
夔州那一带的情况，比西蜀还要复杂。</p>
原本夔州之地，属一个名叫夜郎的国，楚时候与夜郎有多次战争，夜郎国灭之后这一大片区域楚国无力控制，后来干脆连官员都不派驻了。</p>
再后来立国之后，夔州这边大部分区域划属羁縻自治。</p>
蜀中多山寨，如土司出身的彩衣族就有十三连寨。</p>
比起夔州这边，蜀中的山寨数量简直不值一提。</p>
夔州各县基本上都属于自治，大宁朝廷派驻的官员行使权力有诸多掣肘。</p>
这里大大的土司有上千个，出了夔州再向西南走，翻山越岭就进入了白蒲和大宁互相争夺的领地，那边寨子更多。</p>
叶无坷他们下了船之后打算采买些物资然后雇车，虽是轻装简行，但廷尉府的暗卫，已经提前探路，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夜宿，在何处登船，雇车，这些廷尉府的人早已安排妥当。</p>
在码头上，苏豆子觉得还是应该带走一件竹雕的好，不然的话若回来不走这边，想想就乎遗憾。</p>
挑了一件出门就看到旁边是一家吃摊子，卖的是苏豆子从未见过的东西。</p>
“大伯，这是什么？”</p>
“娃儿，则是八宝油糕。”</p>
“买一份买一份。”</p>
走两步。</p>
“大娘，这是什么啊？”</p>
“这是锅盔儿。”</p>
“来两个来两个。”</p>
“大叔，这是什么？”</p>
“这是席凉粉儿。”</p>
“买一份买一份。”</p>
“这是什么啊。”</p>
“豆鸡。”</p>
“买了买了。”</p>
不到一刻，丫头斜挎着的两个无事包就都塞满了，她走路还是颠颠儿的，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累。</p>
她吃一样之前一定会先递给叶无坷：“公子要不要尝尝？”</p>
“你吃。”</p>
“这个要不要吃？”</p>
“你吃。”</p>
“这个呢？”</p>
“你吃。”</p>
苏豆子见叶无坷的视线总是在别处不停的看，她顺着视线看过去，见路边有一群穿着厢兵衣服的汉子，正在检查一些车辆。</p>
那些车辆装载的都是粮食，叶无坷听了听，应该是前边州府在收粮，也是要用于南征之战。</p>
官府开的价格公道，比市价要高，所以家里富裕些的，都愿意拿出来卖。</p>
其中有一对姐弟，是叶无坷看的最多的。</p>
苏豆子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问：“公子也在看那姐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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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坷点头：“姐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弟弟看起来十来岁模样，赶车卖粮，家里没有大人跟着。”</p>
苏豆子嘴里还在嚼着吃的，忽然就不动了。</p>
“是不是家里没有大人了啊。”</p>
她想到这些忽然就难过起来。</p>
因为那姐弟看起来真的有些吃力，赶着一辆牛车，那牛看起来也已苍老，走路都慢吞吞的。</p>
上坡的时候停了，老牛也想发力可是力气已至极限怎么都上不去，弟弟要去车后推，姐姐让弟弟在前边牵牛她去后边推。</p>
才到车后，老牛似乎力竭忽然连续后退。</p>
十五六岁的姑娘被车推着不断向后滑，弟弟急的使劲儿拉拽绳子可哪里能阻止的了。</p>
这条上坡路上，前后赶车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也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就没准滑车。</p>
眼看着沉重的车辆就要将少女撞倒碾压的时候，一只推在牛车上。</p>
姑娘侧头看，见是一个陌生人，是个极漂亮的公子，看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p>
“谢谢大哥哥。”</p>
少女吓得脸色发白还不忘了道谢。</p>
叶无坷这次离开队伍没带大奎二奎，毕竟那两个门神实在过于醒目，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注意。</p>
他带了三奎和百办卓牧云，身边跟着的还有六七名廷尉。</p>
众人合力将老牛车推上高坡，脸色终于恢复过来的姑娘俯身就鞠了一躬：“多谢大哥哥们。”</p>
然后回在那十来岁的孩儿脑壳上扇了一下：“快点谢谢！”</p>
伙子生的偏瘦但也虎头虎脑，嘿嘿笑了笑就鞠躬致谢：“多谢大叔。”</p>
一个叫大哥哥一个叫大叔。</p>
叶无坷问：“你们这是要把粮食运到州府去卖？”</p>
“粮食？”</p>
姑娘连连摇头：“不是粮食，是细沙。”</p>
男孩儿则心直口快：“谁家里有这么多粮食要去卖，都是我和我姐两个人挖出来又筛出来的细沙。”</p>
叶无坷忍不住问：“这些细沙送去什么地方？”</p>
姐姐：“官府啊，官府收细沙，一车给上百个钱呢。”</p>
叶无坷看了看那女孩儿受伤都是伤口，还肿着，再看那男孩儿的倒是没什么伤，想想看就知道是女孩儿出力极大。</p>
“一车细沙你们要挖多久？”</p>
“这一车我们两个用了半个多月。”</p>
女孩儿看起来颇灵动，眼睛很大：“我们俩干活儿可快，不比大人差。”</p>
苏豆子看着女孩儿那红肿还满是细密伤口的眼睛都红了：“你家里大人呢？”</p>
她问的时候，心翼翼。</p>
“我爹在修路，我娘在家。”</p>
姑娘见苏豆子盯着她的，她立刻把收到背后。</p>
叶无坷示意下人帮忙赶车，他取了药箱给姑娘上包扎了一下。</p>
苏豆子把她最爱吃的零食递给那个男孩儿，男孩儿眼神一亮但马上拒绝：“我不饿。”</p>
苏豆子：“这不是饭，是吃着玩儿的。”</p>
男孩儿似乎完全没理解这句话，他还是摇头：“我不玩儿。”</p>
苏豆子：“挺好吃的。”</p>
她把东西往男孩儿里塞，男孩儿只是后退。</p>
“官府收细沙也是为了修路？”</p>
“应该是吧。”</p>
姑娘：“村子里的阿婶阿奶都，送过去一车就能卖上百个大钱官府从不拖欠，这是我们第一次卖沙，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用。”</p>
她再次鞠躬：“多谢大哥哥们，多谢姐姐。”</p>
完接过老牛的牵绳：“我们自己可以送去的。”</p>
叶无坷往前后看了看，赶车卖沙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岁了，大多数连背都挺不直。</p>
不见一个壮年男人。</p>
叶无坷问：“你阿爹去修路，这里的男人们都去修路了？”</p>
姑娘点头：“是的啊，都去了。”</p>
叶无坷又问：“是官府征召？”</p>
姑娘看着他，似乎不是很懂。</p>
叶无坷：“是官府的人让你阿爹去的吗？”</p>
姑娘立刻摇头：“不是，阿爹和村子里的阿伯阿叔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人来让他们去。”</p>
叶无坷心中发紧，他害怕这些淳朴的村民是被骗了。</p>
“阿爹，以前白蒲那边的山匪总是打过来，杀人放火，我们村子里就造了几次灾，每次村子里的房子都被火烧了。”</p>
姑娘：“听大军要去打白蒲，阿爹他们都是自己愿意去修路的。”</p>
苏豆子问：“没有工钱？”</p>
姑娘看向苏豆子：“大军去打白蒲是为了让我们以后不再被土匪欺负，我们给大军修路，为什么要钱？”</p>
她：“卖沙给的钱不少了呢，出力就不能再要钱。”</p>
“阿爷是白蒲的匪杀的，阿奶也是，阿叔是，阿娘的腿也是白蒲的匪给打断的。”</p>
姑娘眼神里，亦有烈焰。</p>
“只要能打赢白蛮的匪，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被欺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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