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来的是谁都可以，徐绩只是在等一个来的人。</p>
不管这个人是高清澄还是叶无坷，又或者是那个已经退居幕后的张汤。</p>
他都可以接受，不能接受的是没人来和他聊这些。</p>
也许在今天叶无坷出这些之前，很多人都觉得徐绩是走了一招臭棋。</p>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看徐绩的后招，这一招臭棋后边是不是藏着一招天外飞仙。</p>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p>
最起码等到现在的人，什么都没有等来。</p>
在廷尉府昭狱的这段日子他除了和温柔互相攀咬之外，什么招式都没有。</p>
以至于连高清澄都一段时间内都不得不猜测，徐绩的后就是在等执子山那边有好消息。</p>
但她比叶无坷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还要早些。</p>
她只是不想来和徐绩聊。</p>
徐绩这样的老狐狸你认为他露出来一层实则藏了三层，其实还是被他骗了。</p>
他露出来一层你认为藏了三层，实际上这四层都是他准备要露出来的。</p>
叶无坷来找徐绩聊这些也不是认定了徐绩的真正意图。</p>
而是如果你不认可他露出来的这三层，也就不好发现他藏在更深处的第五层第六层甚至第七层。</p>
但可以肯定的是虎毒不食子。</p>
正因为他是徐绩，他才能为唯一的儿子徐胜己考虑深远。</p>
陛下改革律法的事徐绩比谁都知道的早，看起来他比谁都反对的坚决。</p>
可实际上，他太盼着陛下改革这株连律法了。</p>
他不但不反对，他甚至还能在暗中推动。</p>
陛下一句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就让徐绩的人生仿佛打开了一扇天窗。</p>
他这么多年都在苦苦求索而不得的办法，被陛下甩在他脸上了。</p>
一壶老酒不是他的得意，一份花生米不是他的得意，一盘酸菜猪肉的饺子也不是他的得意。</p>
他的得意在于，当叶无坷来问他这些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他成功了。</p>
徐绩让叶无坷想到了他可能不是自寻死路而是在避难。</p>
避难这个词真是精准。</p>
所以今日这老酒喝的舒心，花生米吃的舒心，那份饺子就更舒心了。</p>
“我不知道谁要谋逆，叶部堂就不必多问了。”</p>
徐绩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看起来还稍稍有些不满足。</p>
但他深知人不能把每一顿饭都吃的很撑的道理，稍稍欠一些才是最好。</p>
“我只是知道，不管谁谋逆都不可能绕开徐绩参与谋逆。”</p>
他看向叶无坷：“徐绩实在是一棵好挡风的大树，也是一口好背起来的黑锅。”</p>
盘子里还剩下几粒花生米，徐绩用筷子把这些花生米一粒一粒的摞起来。</p>
能叠起来两颗花生米不难，能把三颗花生米叠起来就很难。</p>
他才四十几岁，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稳了。</p>
所以试了几次他都没能把第三颗花生米叠上去，但他还是在一次一次的尝试。</p>
“有徐绩这棵大树在，就能把任何邪风歪气都挡在身前。”</p>
徐绩看向叶无坷：“徐绩可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我要是他们我也选徐绩。”</p>
叶无坷道：“可你就算不进廷尉府也能避难。”</p>
徐绩：“如何避？所有人都觉得我要么是想从山上下来，要么是想回到山顶去，唯独没有想过有两阵风吹着我，一阵吹的我向下一阵吹的我向上。”</p>
“我在半山腰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山洞，那就只好顺着一边的风走还有什么是比昭狱这个山洞更能避风的？”</p>
他着话的时候把第三颗花生米叠上去了，可只坚持了片刻那颗花生米就掉下来。</p>
叶无坷道：“根基不稳。”</p>
徐绩：“花生就是圆的，根基怎么会稳？”</p>
叶无坷：“下边多放几颗。”</p>
徐绩微微皱眉，下边多放几颗这句听起来只是随口一的话让他悟到了什么。</p>
“愿意做根基的人多了，上边的人才会稳一些。”</p>
徐绩看向叶无坷：“人心也是圆的，但从者多，江山稳。”</p>
叶无坷没回应。</p>
徐绩在最下边放了五颗花生米，第二层放了三颗花生米，第三层放了两颗，稳住了。</p>
他笑了笑：“这样看起来就不会摇摇欲坠。”</p>
完这句话他看向叶无坷道：“一颗花生米扛着一颗花生米，再扛起一颗花生米，就算叠起来了，一阵风就能吹倒。”</p>
叶无坷：“不愧是徐相。”</p>
徐绩：“不愧是叶部堂。”</p>
他捏了两颗花生米起身，踮起脚放在高处那个窗口外的窗台上。</p>
“你能来见我这些，是因为你已经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p>
徐绩没有回到座位那边，而是在那张只能容下一人的木板床上躺了。</p>
“既然看到了就去挖，挖出来的东西是宝那大宁就更为熠熠生辉，如果挖出来的东西是废品，那大宁的根基因为挖出废品再重填就变得坚固。”</p>
“如果挖出来的东西是虫子”</p>
他闭上眼睛：“那是好也不好，好是虫子挖到了，不好是在根。”</p>
叶无坷见他不想再什么于是起身：“不扰徐相睡意，虽然你屁话太多但好歹有点意思。”</p>
徐绩：“你这人真是没什么好嘴脸，得了好处就变个人。”</p>
叶无坷：“你吃了饺子的。”</p>
徐绩：“我的面我的肉我的酸菜。”</p>
叶无坷：“我包的。”</p>
徐绩问：“你包的那就好。”</p>
完这句话后抬起挥了挥，像是告别：“祝叶千办前途无量。”</p>
叶无坷：“祝你得个好死。”</p>
徐绩：“”</p>
离开徐绩的房门，他朝着外边大概十几步外的凉亭走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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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清澄坐在亭子里端着一碗面汤还在吸溜吸溜的喝着，面前的饺子盘已经空了。</p>
“好吃吗？”</p>
叶无坷问。</p>
高清澄回答：“吃不惯，但好吃。”</p>
叶无坷笑起来：“徐绩也吃不惯，假装吃的香而已。”</p>
高清澄笑了笑：“他进廷尉府之前故意跑出去几十里吃家乡菜，今日故意让你包些酸菜猪肉的饺子，无非是想告诉别人，他没忘本。”</p>
叶无坷道：“住了二十年大房子的，又怎么会真的觉得房子住着舒心。”</p>
他在凉亭里坐下。</p>
“这一招棋徐绩用的不是在自己身上。”</p>
高清澄微微点头：“是给徐胜己谋的出路。”</p>
叶无坷道：“经执子山一事后，人人都知道了徐胜己没有反心，人人还都知道了徐胜己能为了大宁赴死，也愿意为了他爹找黑武人拼命。”</p>
“这位宰相大人用自己一身臭名声，换了他儿子一身好名声他历来都是不吃亏的人，这次也没吃亏。”</p>
高清澄道：“总算保住了一个。”</p>
叶无坷微微摇头。</p>
高清澄从他摇头的动作里忽然醒悟到了什么。</p>
而此时躺在木板床上的徐绩也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一个翻身直接坐了起来。</p>
叶无坷道：“徐胜己去了执子山。”</p>
高清澄点头。</p>
徐绩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可他脑子里也冒出了这句话。</p>
徐胜己去了执子山。</p>
他自己躲进昭狱避难，可他的儿子没能避开。</p>
叶无坷道：“希望徐相这顿饺子没白吃。”</p>
他伸拉了高清澄一把。</p>
“他刚才过了，他是那棵可以挡风的树，可这棵树不好控制，不是你让他挡哪面来的风都他都愿意。”</p>
叶无坷拉着高清澄的往回走。</p>
“所以要想让这棵树听话，就让树苗站在风里就可以了，徐相料到了有人千方百计让他成为那棵树，只是没料到，树苗在他之前成为了那棵树。”</p>
高清澄道：“徐相意识到的只要不太晚，那风从哪儿来我们很快就知道了。”</p>
高处的树，总是会比人早一些知道风从何处来。</p>
叶无坷看了看高清澄嘴角，抬给她擦了擦：“你连着两天吃饺子了。”</p>
高清澄：“不一样，这顿是蹭的。”</p>
叶无坷：“晚上吃什么。”</p>
高清澄道：“面？”</p>
叶无坷：“门口那家？”</p>
高清澄：“我家门口那家吧。”</p>
叶无坷道：“两家的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滋味也差不多。”</p>
高清澄：“吃廷尉府门口这家得咱花钱，吃我家门口那家记我爹账。”</p>
叶无坷：“无事村这点优良传统都让你学去了。”</p>
高清澄：“明天想吃火锅。”</p>
叶无坷：“曹懒家门口不远那家挺好。”</p>
高清澄背着：“嗯，不赖。”</p>
刑房里，猛然坐起来的徐绩眼神里从疑惑逐渐变为愤怒。</p>
叶无坷的没错，如他这样聪明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事情的走向。</p>
徐绩把自己送进廷尉府确实能避避风头，不管是谁谋逆都牵连不到他身上。</p>
可他儿子牵连进去了。</p>
他费尽心的想要保住的孩子，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了人家里的筹码。</p>
“好好好”</p>
坐在床上的徐绩自言自语。</p>
“既然想这么玩，那就陪你玩。”</p>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窗口。</p>
那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的雀儿又飞了回来，正在啄食他放在窗台上的那两颗花生米。</p>
廷尉府门口。</p>
叶无坷把他的战马白牵过来：“我先去一趟鸿胪寺，一会儿接了你去吃面。”</p>
高清澄道：“一会儿在家门口碰头吧，我也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p>
叶无坷点了点头：“那一会儿家门口见。”</p>
正着话，聂惑从门里快步出来：“姐，叶千办，刚才徐绩想见你们。”</p>
叶无坷看向高清澄，高清澄对聂惑道：“告诉他我去见皇后，等明日我会找他。”</p>
聂惑：“看起来徐绩有点急。”</p>
高清澄道：“给他送壶茶。”</p>
完朝着马车走去：“让别人送吧，你跟我进宫。”</p>
聂惑交代了下后坐上马车：“姐昨日要换个玩法我还没明白，今日明白了。”</p>
她嘴角都忍不住的上扬：“让阴险的人去对付阴险的人，比我们一边学着如何阴险一边去对付阴险的人要好的多。”</p>
高清澄道：“没那么简单，徐绩如果马上就出什么关于谋逆的事来，岂不是把他也参与谋逆的事钉死了？”</p>
聂惑：“那他能什么？”</p>
高清澄道：“他什么都不了，现在只是找我们表个态罢了，我不需要表态，我需要一个军师。”</p>
聂惑想了片刻懂了：“徐绩不敢他知道些什么，但他可以装作帮我们出谋划策，顺带着，就把知道的都应对出来了。”</p>
她忍不住想要拍：“这办法姐想的真妙。”</p>
高清澄道：“当年在御书房陛下给了徐绩一壶茶，茶未凉他就能写出来一篇治国策论，今天给他一壶茶，明天我想看到贼怎么抓贼。”</p>
聂惑赞赏道：“姐啊，自从你认识了叶千办之后，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p>
高清澄：“嗯？”</p>
聂惑：“没没骂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