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只有五张活签，现在第一张已经被叶无坷成功拍卖出去了。</p>
这可能不只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官场未见之怪现象，甚至可以是有史以来都没人见过的怪现象。</p>
这大堂里一群身穿锦衣的官员，在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p>
竟然要按照叶无坷定下的规则，参与这样毫无底线的拍卖。</p>
他们此时已经没有人去思考，也不想去思考。</p>
这样的拍卖，到底是拍卖那五张活签。</p>
还是他们的命。</p>
又或是他们的尊严。</p>
总有人把命和尊严相提并论，实际上这两样东西在被相提并论的时候往往不能共存。</p>
为了命不要尊严的大概也不该被看不起，人大抵如此。</p>
为了尊严而不要命的该被尊重甚至歌颂，因为他们已经超出了人的界限。</p>
当然，在场的这些府衙官员们不值得让人深思这么多。</p>
“王世飞已经拿了一张活签。”</p>
叶无坷缓缓道：“也许诸位还没时间来得及思考，这活签究竟意味着什么。”</p>
“此时大家最担心的是生死，拿了活签当然就意味着能活可又不仅仅如此。”</p>
“我过了，杀一部该死的，留下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p>
他看向王世飞：“你来告诉我，你认为的，一部分该死的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有何区别？”</p>
王世飞确实是个聪明人。</p>
虽然他只不过是个典狱司的七品巡典，但他的智慧显然比在场许多管制更高的人要高。</p>
“回回明堂。”</p>
王世飞道：“我觉得，一部分该死的，其实不是一部分，是大家都该死。”</p>
完这句话后他看了叶无坷一眼，见明堂并没有反对他底气稍显足了些。</p>
“大家都该死，那为什么会有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p>
王世飞道：“因为有我这样的人，能帮明堂做一些事，哪怕是很微末的事，但只要证明了自己对明堂有用那就不那么该死。”</p>
“所以诸位大人接下来还请尽力而为，不那么该死的前提条件便是有用，而不是自己此前做的事不那么该死。”</p>
叶无坷点头：“解释的不错。”</p>
他笑问王世飞：“那我拿到活签不仅仅意味着活着，又是什么意思？”</p>
王世飞马上道：“明堂的意思刚才已经明确过了，诸位大人可能因为心急而有所遗忘。”</p>
“明堂，大部分人都会死，但有一部分不那么该死的会活下来且继续留在明堂下做官。”</p>
“所以拿到活签的人不仅仅是活，若能继续为明堂出力，还能成为明堂的人，出力越多，就能出力越久。”</p>
叶无坷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p>
他心怪不得做官的人最喜欢听下边的人拍马屁，更喜欢下边的人聪明。</p>
如果是一个贪权枉法的官员有王世飞这样一个下属，那简直舒服到家了。</p>
随随便便几句话，王世飞就能解释的更为清楚。</p>
叶无坷指了指旁边：“去一边坐着。”</p>
王世飞再次跪下来叩首，砰砰砰的格外用力。</p>
此时的他心中不能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不经历生死是不可能有这种快意的。</p>
他甚至还不能不去畅想，虽然他失去了一些可将来不定在明堂下会得到的更多。</p>
明堂才到辽北道，下正是缺人的时候。</p>
此时他拼了一把，将来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成为明堂的亲信？</p>
想想看，明堂刚才可是了的。</p>
杀九留一</p>
也就是冰州九成的官员都会死，那剩下的一成就没有升迁的会？</p>
不仅有，而且大大的有。</p>
就比如刚才死了的那个典狱岳林奇，从五品！</p>
而他这个活下来的巡典才七品，将来这从五品会不会是他的？</p>
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活下来的哪个敢不对明堂唯命是从？</p>
将来都是死忠啊。</p>
死忠就一定会被重用。</p>
一想到自己非但大难不死，将来还可能平步青云，王世飞的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哪里还有刚才的忐忑惊惧。</p>
在这样的场合，他竟是忍不住的嘴角微微上扬。</p>
而此时场间又传来叶无坷的话语声，王世飞连忙打起精神听着。</p>
他心自己必须还要在明堂面前有所表现，不然的话一会儿被人比下去了。</p>
叶无坷道：“现在咱们来第二张活签。”</p>
他在众人面前缓步走动。</p>
“刚才问的是白经年，接下来我不指定一个人让你们来了。”</p>
他一边走一边道：“剩下这么多人，活签只有四张了所以诸位最好心里还是不要藏私，毕竟事关生死。”</p>
他到这脚步一停。</p>
“接下来的第二张活签，规则和第一张活签竞拍差不多，我提出问题，你们敲响铁盆。”</p>
“把问题听清楚再抢，不然的话可能”</p>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尸体，在场的人全都心里一寒。</p>
叶无坷道：“如果抢到了回答的会却不能出什么来，那只能怪自己。”</p>
他提问：“现在你们就来互相检举一下，根据你们自己所知，这府衙里谁贪墨的最多。”</p>
他举起。</p>
“三。”</p>
“二。”</p>
“一。”</p>
当当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府衙官员都敲响了铁盆。</p>
这倒是让叶无坷有些意外。</p>
看来他们心中有个一致的人选，最起码大部分人都觉得某个人贪墨的最多。</p>
“谁最快。”</p>
叶无坷问。</p>
三奎指了指其中一个官员：“他。”</p>
那官员战战兢兢的看向叶无坷，但回答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p>
</p>
“道丞大人！是道丞大人！”</p>
叶无坷微皱眉头：“道丞这两年一直都在东府武库，你他贪墨最多？”</p>
那官员回答道：“道丞下掌管着整个辽北道的厢兵，各大商行要做生意就离不开厢兵的保护。”</p>
“辽北道内如今还有很多山匪，山匪要劫掠的目标首先就是肥的流油的商人！”</p>
他看向叶无坷斩钉截铁的道：“虽然从来都没有听道丞大人与这些商人有往来，可若没他的许可，辽北道数十州府数百个县的厢兵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调动！”</p>
他没证据，但他的话很有道理。</p>
叶无坷却摇头道：“你没证据就不要乱话。”</p>
他看向其他人：“你们有证据吗？”</p>
其他人个个都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叶无坷，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p>
“那你们也都认为道丞会贪墨最多？”</p>
“是！”</p>
“应该是！”</p>
“除了他还能是谁！”</p>
叶无坷忽然笑了。</p>
这群人可不是真的都觉得道丞贪墨最多，而是因为道丞官职仅次于叶无坷。</p>
辽北道道丞是从二品</p>
叶无坷三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道丞他就不能先斩后奏。</p>
一道之内，老大和老二如果针锋相对甚至不死不休，下边这些鱼虾才能有活命的会。</p>
哪怕是到了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府治衙门里的这群蛀虫还在想着怎么把事情闹大。</p>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没证据只能不算了。”</p>
他看了三奎一眼，三奎心领神会。</p>
直接上前捏住刚才拿命官员的下巴，捏开嘴塞进去一颗毒药。</p>
见叶无坷在听到道丞的答案之后态度有所转变，这些狡猾的家伙怎么会不明白叶无坷也有些顾虑？</p>
叶无坷的顾虑，那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p>
“明堂！”</p>
有人喊道：“我以性命担保，冰州之内不！辽北道内，贪墨最多的人就是道丞大人！”</p>
“对，就是他！”</p>
立刻就有人跟着喊道：“整个辽北道内，有资格进入庆云山庄的也没几个，但道丞大人，就在其中！”</p>
这群人为了活命，只好将官职最高的那个拉下水。</p>
他们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但绝不会如此单纯。</p>
叶无坷眉头一皱：“我问你们了？”</p>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p>
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皱眉的那一瞬，便有杀气让每个人心头恐惧。</p>
“没让你们话倒是一个个的心急起来。”</p>
叶无坷吩咐道：“让他们现在先把自己的罪行写清楚，写不清楚的马上毒死。”</p>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提到别人的时候一个个争先恐后，我倒是要看看涉及你们自身的时候你们会不会也这样争先。”</p>
“不写的，杀！”</p>
“写的少的，杀！”</p>
“写的慢的，杀！”</p>
叶无坷看向余百岁：“给他们发纸。”</p>
余百岁嘿嘿笑了笑，心中对叶无坷佩服到了极致。</p>
此前的事其实都是铺垫，这时候才最重要。</p>
这些人现在心理防线已经崩塌，大部分都已经认可了他们已经藏不住了。</p>
叶无坷道：“在他们之中挑两个写的最仔细，写的最全面，不但写了自己也写了别人的，发活签。”</p>
余百岁答应一声：“是！”</p>
叶无坷此举让还活着的这些人全都看向别人。</p>
他们不写，那他们身边的人就可能写。</p>
活签只给两张，只有两个人能活下来</p>
到了这会儿，谁还管别人？</p>
为了一张活签，他们谁不敢往上写？</p>
大家都是什么人，彼此心知肚明。</p>
眼见着这群人奋笔疾书，叶无坷在心里也松了口气。</p>
他算计了一下药效刚才毒死的那些家伙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大概也该醒了。</p>
他当然不会真的这么杀人。</p>
到心思缜密有狡猾狠厉，这世上没多少人比他更厉害。</p>
到用毒用药的段，这世上也一样没多少人比他更厉害。</p>
况且这次他还带着土司，实则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p>
应付这样大面积贪腐且同流合污的官员，没点非常段可怎么行。</p>
他确实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也不能直接不出牌就把人都杀了。</p>
陛下要证据。</p>
天下百姓也要证据。</p>
可不是一个名声好些的叶无坷，就能随随便便处死这么多官员。</p>
眼看着这批人写的差不多了，叶无坷担心那些死了的快要醒过来。</p>
于是一摆：“把尸体都抬出去！看着恶心。”</p>
三奎马上就吩咐下人，将那些看起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家伙抬了出去。</p>
这些人，叶无坷还有段对付。</p>
看着那群人都在写，叶无坷出门透了透气。</p>
辽北道的局面确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尤其是商人在这地方的影响力。</p>
来之前他就想过徐绩在辽北这边根深蒂固，也想过会有大面积的官员涉案。</p>
只是没想到，还会牵扯到那么多商人。</p>
这局面看起来和西蜀道有些相似，也是几乎所有官员都牵扯其中的贪腐。</p>
可实际上</p>
这是结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