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无垢的话一直都在叶无坷脑海之中回荡。</p>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正因为自己猜对了他才觉得棘。</p>
何止是棘?</p>
一开始叶无坷以为对是想反宁复楚的前朝余孽。</p>
后来他以为对是内外勾结的反贼。</p>
再后来他以为对是官商沆瀣一气的集团势力。</p>
现在他才看清楚,以前他认为的所有的对都是白家人谋财的段。</p>
大宁立国二十年,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段谋财,什么样的财路都要走,什么样的钱都敢拿。</p>
司马无垢显然也能猜到他们是什么人,可司马无垢这个掌握着天下消息的不问堂堂主都不知道他们是谁。</p>
坐在书桌前,叶无坷几次提笔向给陛下写信可都不知道该如何落笔。</p>
这是叶无坷遇到的最难办的一个案子,不是案情难办,到了这个时候案情已经没有什么难办不难办的,只要追着线索查就对了。</p>
是结局难办。</p>
他几次提笔,几次落笔,那张有着笔直线条的信纸上却连一滴墨汁都没落下。</p>
沉默了很久,叶无坷起身推开窗子。</p>
外边的风一下子涌进来,冲着叶无坷的长发向后飞摆。</p>
一直守在门口的秦焆阳马上回头:“是有事吗明堂?”</p>
叶无坷摇摇头:“没事,透透气。”</p>
秦焆阳:“明堂还是早点休息吧,我都记不清多少个日子了,你没有一天睡过两个时辰的。”</p>
叶无坷道:“忙完就”</p>
秦焆阳:“忙完忙完,明堂总忙完就休息,可是这天下事哪有忙完的时候?”</p>
叶无坷笑道:“不然呢?这么大的官儿是白当的?”</p>
秦焆阳:“若大宁所有当官的都和明堂一样,那大宁百姓的日子用不了几年就是天下无敌的好。”</p>
叶无坷道:“哪有那么快,若上下用力百姓齐心,用二十年能让百姓生活改观就算很快了,要想成为真正的强国,没有五十年的积累再来二十年的腾飞是不行的。”</p>
秦焆阳:“七十年么那我努努力还能看到,那时候我也才九十几。”</p>
叶无坷笑了:“大家都努努力能看到。”</p>
他扶着窗台:“你怎么还不去睡。”</p>
秦焆阳:“我当值。”</p>
叶无坷:“你天天当值。”</p>
秦焆阳:“你以为道府的亲卫是白当的?”</p>
叶无坷又笑了。</p>
他还是那个那么爱笑的人,他还有着如在无事村一样的灿烂笑容。</p>
秦焆阳:“明堂身边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以前大奎哥他们能和我轮换,大家都在的时候如果出了事,那是大家的责任,就我一个人在明堂身边,出了事,那可是我一个人的事。”</p>
他拍了拍胸脯:“我可是硬邦邦的老爷们。”</p>
叶无坷:“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最好别硬邦邦。”</p>
秦焆阳:“”</p>
叶无坷从窗口跳出去,哪里有什么正二品大员的沉稳。</p>
在台阶坐了,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旺铺招租。”</p>
秦焆阳嘿嘿笑着坐下来。</p>
“明堂,是不是已经快查到真相了。”</p>
叶无坷点头:“快了。”</p>
秦焆阳:“是不是很棘?”</p>
叶无坷又点头:“很棘。”</p>
秦焆阳:“我以前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聪明人,没多少人能比我聪明,可是后来查案子才发现,其实每一个对都很聪明。”</p>
“廷尉府一直做的就是和聪明人斗智斗勇的事,可再聪明的人到了最后那一步,聪明才智就没用了。”</p>
他看向叶无坷:“只剩下一条路。”</p>
叶无坷:“你是担心大奎哥他们都走了,会有人来杀我。”</p>
秦焆阳:“杀了明堂,他们就不会那么快暴露,他们就有办法继续去找个壳顶罪,他们还是他们。”</p>
叶无坷问:“你也想到了?”</p>
秦焆阳:“从知道都尉要去的地方是冀州我就在想了。”</p>
叶无坷问:“你觉得难在哪儿?”</p>
秦焆阳:“难在交代。”</p>
叶无坷:“是啊难在交代。”</p>
秦焆阳想了想,忽然笑起来:“那不交代不就不难办了吗?”</p>
叶无坷也笑了:“倒是个思路。”</p>
秦焆阳指了指脚下的地方:“这里有一块脏污,我把它擦掉了,我告诉别人我擦了它是因为这里有一块脏污,我把它擦掉了,我不告诉别人,那别人就不知道这里有一块脏污。”</p>
“擦是要擦的,不能因为每天都有人从这过,每天都有人看到这块脏污就觉得它存在是对的,但也没必要擦了之后逢人就一声吧。”</p>
叶无坷道:“可他们不是脏污。”</p>
秦焆阳一怔。</p>
叶无坷道:“最起码不只是脏污。”</p>
就在秦焆阳刚要话的时候,忽然看到对面屋顶上站着两个人。</p>
一个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明明是个人,可看起来怎么都像是一头雄狮。</p>
在他身边那个人看起来很普通,蒙着脸,似乎在和那个如同一头雄狮一样的男人在低声着什么。</p>
然后话的男人摘下来他的刀递给那个雄壮男人。</p>
下一息,雄狮一样的男人落在了院子里。</p>
他没有蒙着脸,在灯火处才看清楚他已有些老迈。</p>
但他依然像一头雄狮。</p>
他大步走向叶无坷,每一步都好像王者在巡查他的领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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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像是来杀人的,最起码不像是来刺杀的。</p>
而是在他的领地上看到了一头侵入的敌人,所以他要杀死这个敌人。</p>
“退后。”</p>
叶无坷长身而起,将秦焆阳往后拉了一把。</p>
可暗处的几名廷尉却出了。</p>
“退下!”</p>
叶无坷大声喊出来的时候,几名廷尉已经同时出刀。</p>
他们用的是大宁精钢打造的制式横刀,刀光在月色下散发出一片森寒。</p>
他们都是最精锐的战士,他们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他们当然也看得出来这个老迈的男人不寻常,可他们没有选择退避。</p>
因为他们是廷尉。</p>
呼的一声,似风声,又似呼啸。</p>
这是叶无坷第一次在一把刀上听到这样的声音。</p>
刀破空的声音本该是尖锐的,可这老迈男人的刀声确实沉闷的又有着极强的穿透力。</p>
一刀,数名廷尉和他们里的百炼横刀同时断开。</p>
叶无坷疾冲已经来不及,哪怕他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还是没能救下这几人。</p>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袍被那个老迈的男人一刀斩杀。</p>
人和刀都断了,尸体和断刀都掉落在地。</p>
叶无坷没有任何迟滞,人到,刀也到了。</p>
他的龙鳞黑线出鞘,那嘹亮的龙吟声一下子就传统了沉闷且带着威压的风声。</p>
龙吟在后,龙刃在前。</p>
老迈的男人看到这一刀落下的时候,那张麻木的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p>
在他刚才一刀杀死那些廷尉的时候,他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p>
就似乎这些人就该死在他的刀下,就似乎他的刀就该谁都能杀。</p>
面对叶无坷这凌厉霸道的一刀,老迈的男人没有避也没有挡,而是一刀朝着叶无坷的头顶斩落。</p>
这是叶无坷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快的刀。</p>
快到比他出还要快一倍!</p>
他先出刀,但他的刀不一定能斩在那人身上,那人的刀,却一定能切开他的头颅。</p>
所以在这一刻叶无坷脚下狠狠发力,身形骤然停住的瞬间再向旁边发力,身子扭曲成了人几乎不能完成的样子,那一刀从他擦着他的肩膀落下。</p>
刀可能是这世上最朴实无华的兵器。</p>
刀才是兵器。</p>
那刀明明没有砍中叶无坷,可叶无坷肩膀上的衣服,胳膊上的衣服,在刀在大概半寸之外划过的时候,片片碎裂!</p>
衣服碎了,叶无坷的肩膀上胳膊上也在同时出现了无数道血痕。</p>
每一道血痕都不大,可太密,密集到像是被上千把很很的刀在同时切割了一遍似的。</p>
转瞬而已,叶无坷的右边肩膀和右臂就被血染红。</p>
而叶无坷在这时候右发力将刀掷出去,不是朝着那个老迈的男人掷出去,而是掷给了他的左。</p>
左接住龙鳞黑线瞬息反攻一刀。</p>
这时候,那个老迈男人的刀还在向下劈。</p>
当叶无坷的刀几乎劈中老迈男人的时候,那把刀却回来了!</p>
当的一声!</p>
叶无坷的龙鳞黑线居然脱而出!</p>
这是叶无坷自从离开无事村以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这是自叶无坷习武以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p>
交,即被对方将兵器打的脱了!</p>
这一刻叶无坷的眼睛里都满是震惊,在他身后的秦焆阳更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p>
在秦焆阳心目之中,叶无坷就是当之无愧的年青一代的第一高。</p>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打不过别人,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无坷在与人交的时候落入下风!</p>
那龙鳞黑线就那么飞了出去。</p>
“好刀。”</p>
老迈的男人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补刀砍向叶无坷,而是看着那把飞远的龙鳞黑线。</p>
他像是稍作思考,随即将他的刀丢在地上。</p>
这一幕,又让叶无坷和秦焆阳都震惊了。</p>
老迈的男人朝着要飞落在远处的龙鳞黑线伸,虚空一抓。</p>
那把已经飞出至少一丈多远的龙鳞黑线忽然定住了,下一息迅速的飞向老迈男人的。</p>
叶无坷趁着这个会出。</p>
他的右臂暂时气血不畅,但他隐藏的杀招正是他左的枪劲。</p>
左两根指并拢之后往前一戳,指尖就有破空的枪劲如重弩一样沛然而出。</p>
老迈男人依然看着那把飞过来的龙鳞黑线。</p>
他居然看都没有看叶无坷那一指。</p>
当枪劲到了他身前的时候,他的左一划,掌边缘隐隐可见锐气,以肉掌劈出刀气将叶无坷的枪劲挡住了!</p>
但他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挡住的。</p>
这一指是叶无坷很少用到的绝技,是他父亲唐安臣的枪法真传。</p>
老迈男人的身躯被枪劲真的向后平移,那把原本飞向他的龙鳞黑线就要落空。</p>
刀身在半空旋转了一圈之后,还是飞到了老迈男人中。</p>
“好刀。”</p>
这是老迈男人第二次赞美了叶无坷的龙鳞黑线。</p>
他把龙鳞黑线拿在里,用自己的脸在刀身上轻轻的触碰。</p>
片刻后,他忽然把刀往旁边一甩砰地一声,半丈远外的一棵大树被拦腰斩断!</p>
这一幕,让叶无坷和秦焆阳眼神里的震撼更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