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又摸出几张纸,摊在桌子上,对柳承易:“你看看吧,都在这儿了,我先去睡一会儿,明早不要叫醒我,我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吃饭。”</p>
夫妻二人还缓不过神来,目送着丹娘离去。</p>
半晌,柳承易赶紧拿起那几张纸细细看着,越看越心惊。</p>
原来那几张纸上写着的,是从第一波匪乱到肃州间的明细,哪一波匪乱在何地,是何人为首,有多少人员掺和其中,又有多少老百姓,就连山匪产生的原因,丹娘也写得明明白白。</p>
另附了一张简单的舆图,与原先柳承易给丹娘看的那一张几乎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这张舆图上画出了山匪所在的路段。</p>
最后一张,丹娘留下了一句:合并规整,最大化利用山匪稳固商线沿边的安全。</p>
柳承易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最后淡淡地来了句:“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p>
慧娘一言不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p>
这两口子看到这儿,全然明白了。</p>
只是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也风险满满,柳承易恨不得现在就将丹娘叫起来,他要好好问一问。</p>
抓耳挠腮过了一晚上,第二日直到午后,丹娘才一觉睡醒。</p>
等不及她用完饭,柳承易就在门外等着了。</p>
慧娘冷着脸,给妹妹添了一碗汤:“不用搭理你姐夫,先吃饭,有什么事吃饱了再。”</p>
丹娘也觉得是这个道理。</p>
酒足饭饱后,柳承易才见到了丹娘,忙不迭地问起这件事。</p>
她笑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就是这样想的。”</p>
“可若是山匪后来暴乱了,那又是一场浩劫,你这样岂不是让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么?”柳承易不安又着急。</p>
“如今边境不稳,各处都有战乱,我大雍虽然国力强盛,兵强马壮,但也经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拉扯。四周虎视眈眈,你总不会想让圣上派重兵镇压这里吧?就算会,那也不知要等多少年了。”</p>
丹娘用最直白的话讲给柳承易听,“这银子,大雍是赚定了;但兵力不足以镇压这边的山匪,那我们就要换个思路。以匪制匪,就是最好的法子。”</p>
“可、可他们是山匪啊”</p>
“将其中沾过人命的拿出来,该杀就杀,也算以儆效尤;剩下的,包括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将他们组织起来,沿途分段设立商线护卫的岗哨,各自管各自的一段,领朝廷的俸禄以及与附近州县联合,这样商线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还能叫这些人吃饱穿暖,更能让州县发展起来。”</p>
丹娘到起劲处,眉飞色舞,眼眸清亮,好一派英气勃勃。</p>
看得慧娘忍不住有些愣神。</p>
她一直知晓自己这位七妹妹姿容出众。</p>
但没想到,如今这样脂粉未施、一身粗布,甚至连发髻都没梳一个,只用了发冠束起的丹娘,瞧着竟比平日那雍容华贵的贵妇模样更添魅力。</p>
像是天地间自由勃发的一棵大树,终于展天盖地,朝着最灿烂的天空恣意生长着枝丫,一个眼神,一抹轻笑,都满是生。</p>
若沈寒天是那如银月色,皎皎于天地间。</p>
那丹娘就是沐浴在月色下,亦不惧骄阳的参天巨木。</p>
明明,她只是个女人。</p>
她是女人!</p>
慧娘心头咚咚狂跳,一时间眼神都忘记了收回。</p>
丹娘还在:“民富则国安,这道理也一样适用于沿边的商线,他们要的也是想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他们也明白若一直这样下去,等朝廷腾出来,怕是会一打尽,到时候别想自保了,怕是一家老都活不下来。”</p>
“圣上派我来,无非是想这事儿还有更便宜的解决方式。”</p>
“一个字,拖。”</p>
“咱们得拖到驻军过来,同时还不能影响两国的贸易商线,柳大人,你觉得还有比我这更好的法子么?”</p>
一番话,得柳承易心服口服。</p>
沉默半晌,他苦笑着:“那沿途州县你都这样跟他们过了?”</p>
“嗯。”丹娘点点头,“难不成你以为这一路上我只顾着杀匪乱了?以暴制暴固然可行,可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p>
柳承易深吸一口气:“好!那就按你的办,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晓行不行得通,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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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娘赞赏:“没错。”</p>
肃州,算是丹娘一路走来经过的最大一个州县。</p>
以肃州为中心点,向沿线发了告知。</p>
很快,该聚集的人都聚集了。</p>
柳承易负责跟这些州县的官员沟通,而丹娘则去跟那些闻讯赶来的山匪头子聊一聊。</p>
两边各自进行,也各自安置。</p>
总体来,遭受过丹娘毒打的上线众山匪就显得温和友善,好话得多;而还未经历过某人凶残的山匪头子,就有些不可一世。</p>
对付这种人,丹娘也很有段。</p>
总之一天下来,他们都变得目光清澈,也礼貌得多。</p>
当问到下线还有些人没来时,丹娘轻描淡写地来了句:“没来就没来呗,他们不来,回头将人都清光,他们的那一部分就分给临近的你们。”</p>
盘子大了,人少了,意味着能分到的资源就更多。</p>
众人眼睛一亮。</p>
丹娘心中好笑,垂眸挡住了眼底的暗芒,装作没看见。</p>
能从见不得光的山匪成为名正言顺的岗哨首领,他们都没意见,但因为资源的分配,他们又会将彼此视为竞争对。</p>
谁能想到,丹娘不过寥寥数语,就引得众人各自有了心思。</p>
就算想再次联合,怕也难上加难。</p>
人群中,燕回目光深邃,冰冷中透着佩服。</p>
只不过他藏得很深。</p>
当所有事情都完,丹娘与他们约定好,等拿出细则方案再叫他们过来商议,便让他们都散了。</p>
燕回却留了下来。</p>
丹娘:“刚好,我有话跟你。”</p>
燕回眉眼微动。</p>
“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也查了,你们之前是边境的一座城池的幸存者,对吧?”</p>
燕回闻言,缓缓地点点头。</p>
起来,燕回的身份还有别于这些人。</p>
他既不是凶恶的山匪,也不是逃难的百姓。</p>
他本是那一座城池郡守的儿子。</p>
是妥妥的官宦子弟。</p>
大雍与南朝原先也为了边境一事战乱四起,这座城池总会首当其冲。</p>
后来,燕回的父亲向大雍投诚,大雍给出的条件也很丰厚,保留了燕回父亲的官职,并且答应放过城内的官兵。</p>
“可他们食言了,城破人亡,我带领着剩余的人从战火里逃生,逼不得已成了这一帮山匪的头领。”</p>
回忆起这段往事,燕回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的波澜。</p>
“大雍不相信我父亲的诚意,几乎屠城。”他苦笑两声,“我们不但没能保住自己的家园,连命都丢了你让我信任朝廷,我如何能办到?”</p>
“那你为什么还来?”</p>
丹娘问。</p>
“因为我一个人死就算了,他们是无辜的。”燕回仰头望着窗外,“流的血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p>
“你不想报仇吗?”</p>
“想,但我更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p>
燕回迟疑片刻,从怀中取了一枚精致的金银错羊脂白玉的带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