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寺内层。</p>
鳞次栉比的大片红黄色塔楼，同心圆一样围成数圈，最内层深处的塔林位置，两拨人相互站定对峙起来。</p>
一边是上百精气神充足，持棍棒，隐隐组成肃杀阵势的罗汉僧人。</p>
而另一边。</p>
只有一个人。</p>
确切的。</p>
是一个怪模怪样的人。</p>
似僧非僧，似道非道。</p>
他是老僧，身上却罩着一身脏兮兮，沾满油污的鹤氅道衣，上面还有着不少破洞。</p>
若称呼一句道友，又顶着颗光明锃亮的大光头，脖子上还挂了串圆鼓鼓，白惨惨，像是骨头制作的硕大念珠。</p>
“阁下何人？！胆敢擅闯我守一寺禁地！”为首的罗汉僧人大声呵斥，“束就擒，免增杀戮，佛有慈悲相，也有金刚怒！”</p>
“山本无相，人自生执”那怪人像是没听到一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边打着偈子，一边缓缓向禁地走着，“雪涧空鸣，心随境转”</p>
“找死！”</p>
为首这位罗汉暴喝一声，举起月牙铲，当头便是一铲刀往前拍出。</p>
嗡</p>
真劲狂涌下，伴随着强大的肉身力量，空气都像是被划破一般，一道白色月牙，猛然落下。</p>
不同于诵经打坐，研习佛法的普通僧人。</p>
作为精通厮杀，专司战斗的守一寺罗汉，性情暴躁，好勇斗狠，一言不合就会开打。</p>
“青山不动，即是不动真心”那怪人连头都没抬，依旧一唱一和，缓缓向前走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流。</p>
周围不少人见状，都隐隐侧过脸去，不忍看到这一幕。</p>
就算他们这些罗汉，职责就是为了护卫寺宇安全，下可以不择段。</p>
可守一寺</p>
即便是放在整个云州，那也是一等一的强大势力，平常日子里，又有几人会真的敢招惹他们。</p>
所以</p>
真正的流血死亡事件，他们，也是经历的不多。</p>
铛！</p>
“住！”</p>
侧面一把巨大的月牙铲飞来，一下就将一号的铲刀，凌空打飞出去。</p>
唰</p>
一道高大健壮人影从众人身后飞出，接住巨型月牙铲的同时，轻轻将一号的铲刀放到地上。</p>
此人体型威猛，掌异常宽厚，戴着九颗佛珠，一柄巨大的九花月牙铲闪着凛凛寒光，头上九个戒疤分外惹眼。</p>
“慧无师兄！”</p>
他出现的一瞬间，众人纷纷低头，恭敬行礼。</p>
那位怪人在看到慧无之后，同样脚步一顿，嘴中念叨着的声音停了下来。</p>
“原来原来是慧无啊许久不见，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没有长进早就和你过，圆觉可不是当师父的料。”</p>
“伽摩师”慧无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怪人，最后一个叔字，终究是没能出来。</p>
“跟我来吧，师父在里面等着。”</p>
慧无长叹一声，只能屏退众人，转身在前引路。</p>
这位伽摩师叔，当年也是位才情惊艳之辈，资质悟性远超同人，只是和圆觉，他的师父，理念不同，矛盾颇深。</p>
等到后来竞争方丈一事上落败，这位伽摩师叔负气之下，一怒出走守一寺，背离佛道。</p>
或许其中不少事情，另有隐情。</p>
但这么些年过去，有资格接触当年真相的人大多已经入土。</p>
事情的来龙去脉，种种缘由，真真假假，怕不是只有伽摩和圆觉两位当事人清楚。</p>
随着两人的行进，道路渐渐狭窄起来，青黑色地砖，也渐渐变成了泥土路。</p>
周围地面上，密密麻麻树立着各色石塔。</p>
高低不平，样式不一。</p>
有的像是用金砖一块块垒上去的，在光线下金光闪闪。有的像是用的墨玉这类的玉石，幽黑深邃，透着一股幽冷死寂。</p>
但更多的，还是普通的石头垒砌，三两块的方形大石当作基底，每层选择稍些的石头，叠在一起，一层层向上放置。</p>
或许是被这肃然气氛感染，两人一路无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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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慧无就带着伽摩来到了禁地中的一座石塔前。</p>
这座石塔在样式和材质上，和其他一般无二，都是些普通石头垒成。</p>
唯一的区别。</p>
在于石塔最顶端，插着四面颜色各异的梵旗。</p>
大量的梵文密密麻麻，宛如蝌蚪一样布满了旗帜，似乎是在讲述生平，大概功过评价的内容。</p>
一人穿着一身宽大僧袍，眼神深沉，透着一丝丝缅怀，像是在感慨唏嘘着什么。</p>
“圆觉，你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假惺惺”伽摩身影轻飘飘，落在四色梵旗石塔另一面，恰好和圆觉正面相对。</p>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容颜易变，乡音易改，可气息骗不了人。”圆觉平静回答。“吧，这次你上山进寺，所为何事？”</p>
“何事？自然是为了当年那件事。”</p>
“随你怎么看。当年的那件事我已经和你解释过，都是被逼无奈”圆觉转过身，轻轻摇头。</p>
“我不管那么多。你和我都有责任如今有了一个会，一个可以弥补当年过错的会。你做不做？”伽摩平静道。</p>
“这么些年少了那半部真经你还能镇压多久洪水得不到疏通缓解，迟早会有溃堤的那么一天”</p>
他轻轻转动了下脖子上挂着的念珠，顿时周围隐隐有风声响起，缕缕黑色气体从大量高塔下方飞出，鱼归大海般纷纷朝念珠上面落下。</p>
禁地里越发阴冷，空气中像是有某种极度阴寒的物质，在急速蔓延。</p>
嘶</p>
一张张鬼脸在念珠表面出现形成，像是饿死鬼一样，大口大口吞食起来。</p>
很快，大半黑色气体被吞噬干净，鬼脸如同吃饱喝足一般，露出满足神情，缓缓消失不见。</p>
“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圆觉视线放在伽摩身上，长叹一声，“何以至此，何以至此”</p>
“若是你不想承担那么一切，由我来负责！”伽摩此时面色惨白，大片大片的汗水宛如雨下，打湿了他身下一块泥土。</p>
“不是不承担，只是那半部真经我打听过，已经被送到了元妙宗内谁也拿不回来。”圆觉缓缓闭上眼，似乎不忍看到眼前这一幕。</p>
“我就知道你也不会放弃”伽摩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白牙，“你有执念，我亦有执念不过一念成佛一念入魔这部真经必须要聚齐！”</p>
“做不到。元妙宗不会给我们这个会的。”圆觉眼睛紧闭，“当年就是他们不知道耍了多少诡计才把真经拆开取走的”</p>
他像是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丝痛苦。</p>
“所以我回来了。”伽摩低声喝道，“这次会来了！！！”</p>
不等圆觉回应，他继续道：“万兽宗韩易元妙宗放出话来，只要能够帮助擒拿此獠提供情报、从旁策应、亦或是直接拿下等等，皆可从中获取高额奖赏。</p>
那半部真经”</p>
到这时，他顿了顿，强行压抑内心情绪，佯装平淡：“就在这奖赏之中！”</p>
“什么？此言当真？！”</p>
圆觉大师唰的一下睁开眼，顾不得高僧体面，三步两步冲到伽摩身前，呼吸急促，面色潮红。</p>
“那半部真经元妙宗真舍得拿出来？！”</p>
想当初，守一寺也是不逊色于元妙宗的武道圣地。</p>
其所传承的两极锻髓真经，更是天下一等一的修炼肉身硬功法门。</p>
只是，一山不容二虎。</p>
以内功真劲为主要修行方式的元妙宗，自然容不下外功为主的守一寺。</p>
过程中的种种阴谋诡计，腥风血雨不提。</p>
总之，元妙宗成功了。</p>
守一寺就此渐渐没落。</p>
虽然还是云州境内，一等一的大势力，只在元妙宗之下。</p>
但失去的后半部真经，上面记载着的恰好是守一寺所缺失的宗师之上，更高层次的内容。</p>
如果能够拿回来缺少的那半部真经</p>
守一寺日渐衰落的局面</p>
念及此处。</p>
饶是以圆觉大师数百年的心境修为，也忍不住心潮汹涌澎湃起来。</p>
“若是有假，我岂能有脸回来？”伽摩笑道，“元妙宗一连死了三人，算是这百十年里以来发生最为惨烈的一次事故。三主峰短时间内抽不出，下六峰不齐心，自然只能朝外发出高额悬赏。”</p>
“韩易”圆觉沉默了下，“想不到昔日景天庄一个弟子，竟然能在短短几年内掀起这般声势也不知此子，到底有何遇”</p>
“不然的话元妙宗哪里舍得耗费这么大的代价？”伽摩冷笑道，“那群无利不起早的老道，比起燕玄三人的死活想必更想探究清楚的，恐怕还是韩易此子背后的秘密。”</p>
“这也是我犹豫的地方”圆觉叹了口气，“不过几天时间，这事就传遍了整个云州，要背后没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万一里面有阴谋”</p>
“怎么？有阴谋就不去了？”伽摩直接打断，“那半部真经是两极锻髓真经重现人间的唯一会也是弥补当初我们两人犯下错误的唯一会！</p>
就算这是阳谋，就算明知有坑，就算前方乃是万丈深渊，我们也不得不跳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