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朕的笔呢!”</p>
虽然知道不会丢,明天再找也不迟,但找不到总归有点空落落的。</p>
掖月宫内本是安静,只有刘据的自语声,见陛下找得急,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响起,</p>
“陛下,是长公主殿下拿走了。”</p>
“你看到了?”</p>
“是。”</p>
想到女儿在自己这受了气,蹑蹑脚的来宫内偷笔,还被隐藏在暗处的霍老四瞧个正着,刘据是又好气又好笑,</p>
“罢了,明日我再找她。”</p>
</p>
“哇!阿母!我再也不和二姐玩了!她每次打我都下死!呜呜呜呜!”</p>
二皇子刘弗头肿得像个猪头,白天惹了刘鲤儿,被刘鲤儿骑在身上一顿暴打,完全没有还之力。在时候同龄的女孩比男孩强壮,更何况刘鲤儿还比刘弗大上几岁。</p>
两儿打闹这事,赵钩弋并未过分放在心上,用刘鲤儿母义妁赔礼送来的药膏,帮刘弗抹在伤口上,药膏本来就刺痛,再加上眼泪一刺激,刘弗脸上是又肿又痒,</p>
“别动!”</p>
赵钩弋娇喝一声,吓得刘弗再不敢动,</p>
“别打成这样,只敢在我面前哭嚎?为何又把你打了?”</p>
刘弗强忍脸上刺痛,嘟囔道,</p>
“孩儿和大哥下棋,二姐非在旁边指点,孩儿以后要上战场带军杀敌,二姐她也要去,我女人上不了战场,她非能,闹着闹着我们就打起来了。</p>
是打,其实都是孩儿在挨揍,哼,等我长大些,多吃肉,我也要揍她!”</p>
二皇子刘弗捏着拳头,明确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目标,吃肉长肉,打过二姐!</p>
没注意到阿母抖了一下,赵钩弋看向儿子,认真问道,</p>
“你你要做什么?”</p>
“孩儿要揍二姐!”</p>
“不是这句,之前了什么?”</p>
“孩儿孩儿女人上不了战场。”</p>
“再前!”</p>
刘弗咽了口唾沫,心中怪自己嘴快,“孩儿,以后要上战场杀敌。”</p>
“不行!”</p>
赵钩弋断然拒绝。</p>
“阿母,为何不行啊。”</p>
赵钩弋一时难以回答,她不许儿子上战场,并非一个理由就能清,其中关系着太多利害,</p>
从母亲的角度来看,哪个母亲愿意让儿子上战场出生入死?她只得留在家中苦等,收到一封来信心都要颤一下,生怕得到儿子战死的消息,</p>
再者,从皇妃的角度,赵钩弋更不可能让儿子上战场,上战场意味着离开京城,离开京城就意味着退出了对太子位的角逐。</p>
赵钩弋对刘据有感情,同样,她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两者并不冲突,她儿子是二皇子,是竞争太子位的第一选择,她凭什么没有想法?</p>
她不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段,就是人比人,货比货,让儿子成长为更好的皇储,</p>
这一切的前提,是二皇子留在京城。</p>
晋国大子申生的故事就足以明太多了,晋献公派大子申生去带兵打仗,谋臣劝谏,被晋献公怒骂,谋臣走出只能自语“大子位悬”。</p>
二皇子早慧,也隐隐猜出了阿母的想法。</p>
似觉得自己话重了,赵钩弋轻抚儿子的头。赵钩弋也很矛盾,不知心中该把什么放得更重些,她就是暗恨自己要是再年长几岁,恐怕就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事,</p>
“虎儿,你是皇子,哪有皇子上战场的道理,你大父一辈子都想上战场杀敌,何故却从没去过,你可知道?”</p>
刘弗摇摇头,他是几个皇子中和刘彻接触最多的,没事刘彻就拉过孙儿讲战阵军略,他是最想上战场的,他也极有才能,虽和那两位比不了,但其领兵之能排在中上是绰绰有余,</p>
不过,就连以享受尝试为目的的玩家刘彻,长生都折腾了,却自始至终没敢跨过这条线。</p>
赵钩弋美眸盯着儿子脸上的红肿,道,</p>
“一握社稷之图,一握刃,何故不裁?”</p>
用指轻点刘弗胸口,</p>
一字一顿,</p>
“此身负天下。”</p>
二皇子刘弗怔住。</p>
“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皇子乎?”</p>
</p>
翌日不朝</p>
朝会本三日一次朝,月余一次大朝。近年诸事繁多,刘据在位,朝会的频率提高了许多,恨不得是七日五朝,不过,总得留出两日休沐。</p>
可这次休沐赶得实在不巧,出资驻军的事还悬而未决,在百官群臣最不想休沐时却休沐了,弄得心里痒痒的。</p>
张贺起了个大早,可谓是神清气爽,带着殿下所送的毛笔,直奔太史院。</p>
春夏秋冬,任何时节司马迁都在那坐着修书,就连意志坚定的张贺见到他也不由暗中敬佩。</p>
二人因张贺要其修史结识,司马迁将张贺弑诸皇子罪名安到了刘据身上,张贺不止一次去找他要个法,司马迁态度明确,</p>
不改。</p>
一字不改。</p>
一来二去,二人反而成为了不像是朋友的朋友。</p>
张贺曾问过司马迁为何整日修史,不厌倦吗?</p>
司马迁表示很奇怪,反问道为什么会厌倦?</p>
张贺更惊讶,司马迁好似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困惑,在司马迁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过去不会,未来更不会。</p>
后来,张贺思考了很久,才隐约想明白,</p>
这是司马迁想要的人生。</p>
有一句有些矫情的话也过,</p>
当你意识到要过怎样的人生时,才算是真正的新生。</p>
人生只有一次,却有太多的选择,</p>
一和无限,对撞在一起,碰撞出了痛苦和茫然,才显得认识到要如何活更加弥足珍贵。</p>
“你来了,旁边有水,自己倒。”</p>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司马迁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张贺来了,</p>
整日伏案写书,让司马迁练出了这个有些鸡肋的本事,听脚步就知道是谁,</p>
像陛下的脚步稳重有力,每一步都知道自己要走在哪里,并且会毫不犹豫的走下去,</p>
冠军侯的脚步,像是恢宏浩大的乐曲,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更高亢,最后要高到哪里司马迁不知道,恐怕是要上天吧</p>
张贺的脚步声同样与众不同,跟他的走法有关,张贺先是用脚尖着地,踩实了确定没有危险后,才会把后脚跟缓缓放下,接着再下一步,周而复始,</p>
“好。”</p>
张贺也不和司马迁客气,装作不经意,将毛笔放在桌案上,接着倒水喝水,司马迁完全沉浸于文字之中,没注意到桌案上多了支笔。</p>
看向司马迁中握着的天子御笔上下纷飞,张贺眼中现出羡慕的神色,</p>
天子御笔,俱是宝石金文,像是氪金装备,一动起来珠光宝气,带特效的,</p>
司马迁本来也不舍得用,后来是听陛下劝解,,</p>
“再好的笔,它也是个笔,若是不用的话,未免太可惜了。”</p>
司马迁想了想也对,听令用笔。</p>
“最近挺好的哈?”</p>
</p>
“嗯,还可。”</p>
“哈哈,你儿子呢?”</p>
“不在。”</p>
“都挺好就行,你这今日倒是整洁,不用我帮忙收拾了。”</p>
“嗯,昨日有人收拾过。”</p>
张贺咬牙,“最近挺好的哈。”</p>
司马迁再迟钝,也听出了不对劲,抬头看向张贺,</p>
“你有事?”</p>
“没事啊,就是来看看你。”</p>
着,不心把桌案上的毛笔碰掉,早在桌案下准备好的左,顺势捞起,弄出这么大动静,司马迁想看不见都难了。</p>
“你的?”司马迁表情古怪。</p>
“是昨日公主殿下送我的,我可从没见过殿下送过谁什么。这笔啊,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你有时金银财宝没那么好,反倒是这用秃的毛笔更显真意。</p>
你呢?”</p>
“我这笔有点眼熟。”</p>
开始是眼熟,后来听张贺一来处,司马迁心中确定了,这笔到底哪来的,</p>
“殿下用过的,你能不眼熟吗?”张贺嘲讽道,“你你也是,用着陛下亲赐的天子御笔,天子御笔可从没赐给过哪位臣子,高皇帝时,功大如留侯都没得这赏赐,至于对皇室宗亲,那就更没有了。</p>
这几代几朝过来了,天子御笔一直是握在天子中,唯独是你。”</p>
张贺指着司马迁,</p>
“唯独是你不同,陛下把天子御笔赏赐给了你,助你做史。陛下丰功伟绩,你却要用陛下所赐之笔为陛下画一污点,为臣,你行此举,对吗?”</p>
“陛下圣恩,赐此笔与我,并非是为了让我改史,而是让我禀笔直书。”</p>
司马迁怎会被张贺三言两语吓住,若是能被服,他早就改了,也不至于僵持到现在。</p>
闻言,张贺有些泄气,</p>
司马迁所言极是,最重要的是,张贺知道,陛下赐给司马迁天子御笔的用意就是如司马迁所言。</p>
又辩赢张贺一次,司马迁忍笑,托起中天子御笔,</p>
“我这笔没什么问题,倒是你这支。”</p>
张贺没好气道,</p>
“我这支更没问题。”</p>
“年纪不大,为何就糊涂了?”</p>
“你才糊涂了呢!”</p>
“哈哈,”司马迁问道,“殿下不过垂髫之年,观此笔杆被握得光滑,若非用了几年,不然何以能如此?兔毫最经用,秃成这样了,要写多少字?</p>
殿下写过这么多字了?还是,殿下被陛下罚抄的书已几百册了?”</p>
张贺越听越心虚,殿下总被陛下罚书不假,但每次罚书都是由自己代抄,殿下都没写过几次。司马迁得有理有据,既没有用笔之处,此笔何以磨损成这样?</p>
只有一种可能!</p>
这就不是殿下的笔!</p>
张贺继续推理,忽然想到殿下惹了陛下生气,那这笔是从哪来的,就不用再想了吧</p>
“这这”</p>
司马迁看向张贺身后,有些幸灾乐祸,</p>
“哈哈哈,有好戏看了。”</p>
还没转过身,就听到殿下的啜泣声,</p>
刘据领着淘气包闺女,找到了太史院,早上打了刘鲤儿两下板,她才把笔弄到哪去了,</p>
“臣,参见陛下。”</p>
张贺僵硬转身,刘据从张贺中拿走毛笔,这老物件,用得就是心安,</p>
“走,回宫,看我怎么收拾你!”</p>
刘鲤儿知道少不了受罚,哭喊着,</p>
“张叔叔,救我!”</p>
张贺嘴唇发抖,在心中暗道,</p>
殿下,你可太看得起微臣了!</p>
害怕归害怕,张贺还是鼓起勇气,想替殿下求情,</p>
“陛下”</p>
张贺完,被刘据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p>
“等着我再找你。”</p>
着,就把鲤儿抱回宫了,</p>
张贺汗出如浆,喃喃道,</p>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p>
“这有什么的,这支笔也不是你偷的,是殿下给你了,你有些大惊怪了。”</p>
司马迁随意道。</p>
这张贺胆子是越来越了。</p>
张贺摇头,“殿下受罚的书,都是我抄的。”</p>
司马迁愣住,随后埋头写字,再不理张贺了,</p>
我没见过他,他没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p>
</p>
卫府</p>
卫子夫、平阳公主、卫青,以及卫青的三个儿子俱在。</p>
平阳公主是急性子,什么事想到了就要马上去做,熊儿对建学宫的事点头后,平阳公主恨不得第二日就把学宫建起来,</p>
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没有做不成的事,</p>
还特意把好姐妹卫子夫都找来了。</p>
平阳公主脸上发红,久违升起了操办大事的心情,</p>
事关天下名教是非,能不大吗?</p>
看向二子,</p>
“不疑,许平来了吗?”</p>
许平就是平阳公主找来的伯乐。卫不疑回道,</p>
“阿母,两日前才送出去信,应是还没收到信呢。</p>
许先生没准也是先回信。”</p>
平阳公主霸气道:“我给他写信的意思就是让他亲来,没叫他给我回书。</p>
他若是不来,我就再找人请他来。</p>
他还把自己当成了商山四皓不成?”</p>
平阳公主用词犀利,很是好玩,一语双关,</p>
商山四皓就是高皇帝时的四位名士,这四位名士排面之大,连刘邦都不能把他们请出来。后来刘邦不喜太子,吕氏听从建议,帮助儿子请出四位名士,这才确定太子之位。</p>
平阳公主是不让许平摆谱,又此非汉初之朝。</p>
许平人还没来呢,一口大锅先背上了,</p>
卫子夫在旁轻笑,“姐姐,他若是驳你面子,我也不饶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