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他钱还不要?岂不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p>
“这不是茶的事,更不是钱的事。”卓王孙吸了下鼻子,淡淡开口,阿大早年替卓家跑了几年商,干得是挺好,但在与官家打交道方面,与其少,不如没有更妥帖,</p>
商人比农还贱,哪里有和官府打交道的资格。</p>
确如卓王孙所言,</p>
与茶无关,与钱也无关,关乎的是威权。</p>
被触犯到利益,若不使用权力就听之任之的过去了,赵越还如何在此地立足?治理南海郡,他靠得就是拳头,福禄禄的举动对他而言,是种挑衅、越界,必须要惩治她!</p>
福禄禄知道自已逃不过,她没有卓王孙看得那么深,但也明白,大人物一反常态的留在这,是真生气了,势必要把人揪出来。</p>
“他来,抓走我就好了,我不连累。”</p>
福禄禄语气坚定,很多事她想不通,很多事也让她觉得没道理,</p>
他们家的茶田世代传承,凭什么采来的茶都要给别人,明明那人没有为茶田流过一滴汗,</p>
“我知道税,给一些,他都要。”</p>
卓王孙和阿大脑补完了福禄禄的话,却相对无言,不知什么可以安慰她。</p>
正发呆间,方才脖子上挂着茶绳的赤膊男子冲进洞来,福璐璐刚要训他,见他满脸惊慌,心沉到谷底,赤膊男子一把拉起福禄禄,</p>
“福!快走!抓你来!”</p>
洞口一暗,数个大汉堵进来,赤膊男子上前挡住,被一脚踹翻在地,</p>
“就是这个女的!抓走!茶叶是她偷的!”</p>
自入南海郡后,卓王孙耳边都是囫囵的汉话,突兀一声如此流利的汉话,没让卓王孙有丝毫熟悉亲切之感,反觉得刺耳,倒不如囫囵汉话得纯朴,</p>
“混账!哪有这么拿人的?!”</p>
卓王孙暴呵一声。为首虬面大汉平时生猛惯了,卓王孙吓不住他,他冷觑眼前老头一眼,</p>
“依着番禺府君之令,有什么不能拿的?!汉人?没你事!滚开!”</p>
卓王孙可不怕,</p>
“府君之令?呵呵,拿人要照着汉律,当今圣上诏天下,依律办法,你们依得是哪条汉律?还是,你们的府君之令,要比汉律还大?!”</p>
卓王孙言辞犀利,虬面大汉这才被喝住,平时他招呼的是话都不清楚的本地人,头一次遇到这么伶牙俐齿的,还是个汉人,</p>
赵府君过好几次,不许为难汉人,</p>
更何况,瞅着眼前的汉人气质不凡,虬面大汉更觉得不好招惹了。</p>
“蝈蝈!”</p>
福璐璐扶起赤膊男子,赤膊男子看向卓王孙的眼神变化,卓王孙朝他点了点头,</p>
蝈蝈?璐璐?这都什么怪名字。</p>
取人,名物,都没人用吧。</p>
“此举即是依府君之令,又是依得汉律,若你不信,可随我移步署内查查汉律。”</p>
洞口一亮,堵在那的大汉们让开,一白面儒生走出,听到白面儒生得气直,大汉们挺了挺腰,向卓王孙怒目而视,</p>
“你是赵越?”</p>
卓王孙眼皮一跳。</p>
“非也,非也,我何德何能被认为府君,我是番禺掾吏,孔同。”</p>
卓王孙把福璐璐挡在身后,</p>
“我先不与你汉律,你们代官府拿人,穿得竟是短打,看你们像是家奴,倒不像是府吏!”</p>
没想到,番禺县令孔同皱眉扫过一众大汉,孔同身材最,目光扫过,一众大汉却都像是被毒蜂蛰了下,</p>
“老丈得有理。</p>
我与你们过多少次了,在官府做事要合律合规,吏服都不穿,你们不像官倒像是贼!还不去换上?!”</p>
“是,孔掾吏。”</p>
“我们这就去换。”</p>
“走走走,快走,别惹得他发火。”</p>
“敢问老丈尊姓名什。”</p>
卓王孙直言真名,</p>
“卓王孙!”</p>
孔同眼睛大亮,忙上前行礼,</p>
“可是临邛卓王孙?司马中郎将的岳丈?!”</p>
见眼前老头矍铄英武,每根白发都熠熠生辉,气质更不是耕稼之辈,孔同心里已信了七八分,</p>
“你认得我?不过贱籍商贾尔尔。”</p>
卓王孙大感意外,他很有自知之明,自觉绝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人物,相比女儿卓文君和女婿司马相如差得远了,故在偏地内用得是本名,却没想到,还是被认出了,</p>
“您”</p>
正好寒暄亲近,被卓王孙伸打断,</p>
“我是谁都无妨,你且,为何要拿她,她犯了哪条汉律?”</p>
“田律有记:禁盗官田。此女犯得就是此法,幸好罪责不重,稍加惩戒就是。您要是不信,我去给您找来汉律,您一看便知。”</p>
孔同耐心解释道。</p>
“不必,汉律我都背过,确实是有这条,但那也了,是官田。这是人家世代种得茶田,何来的官田?</p>
按税缴茶没得,你们取之尽锱铢,是不是过分了?”</p>
孔同看向地上的两个越人,又视线上移,待看到卓王孙后,已带上微笑,</p>
“可借一步话?”</p>
卓王孙思忖稍许,点头,</p>
“走吧。”</p>
福禄禄看着卓王孙的背影,满眼害怕,生怕好的汉人和坏的汉人搅在一起,或者好的坏人就是坏的汉人,</p>
“福,汉人都是一起的!”</p>
蝈蝈恨恨道,好似被卓王孙背叛了。</p>
福璐璐不出话,也没听到蝈蝈什么,</p>
阿大怒喝,</p>
“放屁!家主跟他们不一样!”</p>
“一样!”</p>
“不一样!”</p>
卓王孙跟孔同走到一旁,</p>
“赵府君对您极为敬佩,知道您在,他定然会以师礼相对。”</p>
“不敢。”</p>
越听越邪乎,官商云壤之别,除了孔仅、东郭咸阳那几位,谁能凑到当官的面前?敬佩二字卓王孙都承受不起了,还要行师礼更扯!</p>
见卓王孙依然警惕,孔同笑了笑,</p>
“一切都是天意啊,越地商贾不便,赵府君一直寻着天下商贾,能与南海郡相合,把商道通开,故对天下有名的商贾都有耳闻,其中又以您名气最盛。</p>
一直迟迟未定,是因赵府君想寻一个知义礼之人,不可为利所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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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暗惊于赵越与自已想法相同,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见卓王孙还是戒备,孔同朝茶田看了眼,赵越下刑棒换好吏服正黑压压一片走来,远比方才穿得更有威势,行过之处,茶田的颜色都被盖住,</p>
“您应还是对赵府君处置越人的事有芥蒂吧。”</p>
卓王孙看向孔同,算是默认了,</p>
“唉,您想啊,他们是外夷,陛下改土为流是要治此地,治外夷必以严,此例绝不可开先河,怎么那女子都要和府君低头吧,不然连一个女子都治不住,府君如何治此地?</p>
还有您得官田一事,茶田却不是官田,但这么好的茶田都给外夷种了,您想想,这不可惜吗?”</p>
孔同言之有理,得都对,卓王孙听得刺耳,冷冰冰的没一点人味,</p>
“此女名为馥壶。”孔同用越语的音调发音,却不似卓王孙唤福璐璐叫得可爱,“她救了您从属的命,府君崇敬您,您美言两句,她再低个头,事就过去了,肉刑都不必,罚些钱我全替她掏了。”</p>
卓王孙暗道,</p>
此人办事话挑不出毛病,也算够意思,福璐璐生于斯,离不开此处,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这件事不办妥当,难免还有后事找她,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去赵越那看看。</p>
“您看呢?”</p>
孔同有些急切,早就把福璐璐的事忘在脑后了。馥壶不算什么,当众认个错就是,能用她来拉拢卓王孙,再好不过,</p>
卓王孙好,他的女婿司马相如更好!</p>
如此人脉,孔同绝不会放过!</p>
“不光是她,这片茶田的茶农,都不许难为。”</p>
“行!”都不需请示府君,孔同一嘴答应下来。</p>
遥看着一片黑笼向阿大和蝈蝈,卓王孙问道,</p>
“何时去见赵府君?”</p>
“你且稍等,我回去通禀一声,府君亲自来见您,也就不把她拿去官府了,就地审了,您看呢。”</p>
“挺好。”</p>
见卓王孙答应下来,孔同真是开心了,将一众黑云拢走,卷着又去远处了。</p>
“家主?怎么?”</p>
见卓王孙走近,阿大迫不及待问道,福璐璐和蝈蝈也齐望着卓王孙,</p>
卓王孙看向福璐璐,</p>
“没事了,等到赵越来了,你就”卓王孙看向药罐,留了个心眼,“你就卖了给你阿母治病。”</p>
“我阿母没了。”</p>
“阿翁呢?”</p>
“也没了。”</p>
卓王孙沉默,</p>
“给哪个老人治,她平日照顾你,汉以孝立国,断不会再为难你。”</p>
福璐璐委屈的双眼通红,</p>
“是我们的茶田”</p>
蝈蝈无力的看着天空,双眼空洞。</p>
“他们,就是外夷!”</p>
孔同似嘲似讽的话在卓王孙脑中回响。</p>
先见见赵越,再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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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邛</p>
卓弗阳心中痛快,狠狠瞪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出了口恶气,</p>
“唉!你等会!我还你没有!你还有什么可的?!”</p>
拉住一族人,卓弗阳厉声喝问。方才在宗祠这群人围剿他的嘴脸,卓弗阳都记着,现在丝毫不差的还回去。</p>
被叫住的族人捧着一箧钱,混着金银宝器珊瑚玉都有,也不知道卓弗阳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汇算出来的,还是就囫囵个给出去算了。</p>
“还了,还了,家主,还得是您啊,我有眼不识泰山,错了话,给您请罪了”</p>
卓弗阳见族人的谄媚样,哈哈大笑。身旁族人如蚁群发现甘饴,奋力往来搬运财宝,哪有功夫搭理卓弗阳。卓弗阳抓住谁,谁就是一句认怂的话,这话扔到水里都没个响,偏把卓弗阳逗成这样。</p>
黄桑女面色如纸,颤抖看着卓弗阳,卓弗阳傲然看了黄桑女一眼,</p>
就差喊出来了,</p>
“大丈夫当如是!”</p>
寻着个空,黄桑女赶紧走过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p>
“弗阳,什么都不要问,快跑!”</p>
“跑?“卓弗阳现在是怎么看她都不顺眼,“他们现在是对我心服口服了,跑什么跑?”</p>
黄桑女还要什么,走进两个高大族人面色铁青,国有国法,家有家法,顶大个家族也有自已的规矩,这俩族人就是宗祠行家法的,左右把卓弗阳一架,拖着就往府内甬道走。</p>
“你们干什么?!我是家主!你们敢不听我的!”</p>
任卓弗阳使劲折腾也没用,没几下,他自已倒是折腾累了,气喘吁吁,</p>
“我,我是家主”</p>
被拖到一片开阔地,卓弗阳被扔在地上。卓弗阳重获自由,翻起身子张口欲骂,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原地,</p>
从卓王孙屋内取出用来偿还族人蒲桃锦亏损的金银财宝被整齐码在空地上,族人按房分立,都眼神束谨的齐望着他,</p>
黄桑女扑来,</p>
“阿翁!您就放了他吧!”</p>
二爷摇了摇头,“桑女,你先站在后面去。”</p>
“我”</p>
“带她过去!”</p>
卓弗阳眼睛死挂在黄桑女身上,片刻不敢离开,等到黄桑女消失在视线内,他觉一片孤寂。院内枯枝上粘着的最后一片黄透的叶子,万般不甘的离枝而去,飘落在卓弗阳头上,叶有千斤重,卓弗阳支不住身子,啪得一下摔个狗啃泥,</p>
“卓王孙带我们发了家,这我们都认。没想到,他自已私藏了这么多金银财宝!我们都看错他了!”</p>
二爷的话断续飘进卓弗阳耳中,卓弗阳想,“都是姐夫受赏的钱,不是阿翁的,”可却一个字不出来,</p>
只能张张嘴,</p>
二爷鄙夷的看了卓弗阳一眼,又要开口,被行家法的两人叫停,</p>
“他也有话。”</p>
其中一人看着卓弗阳道。</p>
“他能什么?狡辩罢了!”</p>
“他该。”</p>
宗祠这边的人公正,绕不进各房的争斗,扶起卓弗阳,</p>
“你吧。”</p>
卓弗阳像是缺氧了,吸了几口气,声若蚊蝇了几句什么。</p>
宗祠那人高声复述道,</p>
“他这是司马相如的钱,都是陛下赏给他的,寄存在府内,不是他阿翁的钱”</p>
卓弗阳死抓着宗祠那人衣袖,指骨凸起,如落水之人抱紧救命的浮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