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传的沸沸扬扬，萧府内却未停歇。</p>
秋长歌到水榭厅时，只见室内气氛凝固，丫鬟婆子们站在廊下大气都不敢出。</p>
她垂眼，心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p>
今日的水榭厅是一场鸿门宴。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萧霁，萧霁随她一起进去。</p>
屋内萧府老夫人端坐在上座，萧璧和萧宣还跪着在，萧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萧宣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位夫人见她进来，神情各异。</p>
“秋娘子，你和宣儿是如何认识的？为何宣儿会画你的画像，还扬言要娶你为妻？”</p>
老夫人威严开口，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悦。这秋家娘子入府才几日？先撩怀玉，今日又勾的宣儿这样老实的孩子要娶她为妻，丽贵妃有句话的没错，这女娘就是祸水，一个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兄弟阋墙，酿成大祸。</p>
“祖母，是老四对七娘心思不轨，不关七娘的事情。”萧璧声解释道。</p>
“你住嘴，让秋家七娘自己。”大夫人皱眉。</p>
秋长歌看着地上的那幅画，确实画的是她，尤其鬓角的那朵茶花和她发髻上的一模一样，无人不识。</p>
她福了福身子，淡淡道：“老夫人，诸位夫人，我与四郎君今日方才初见，三郎君和大公子皆在现场，总共就了两句话，并不知道四郎君是何时画的这幅画。</p>
四郎君应当是听了府内近期的流言，得知三郎君对我照拂有加，这才故意画了这幅美人图，以此来激怒三郎君，演了今日的这场戏。</p>
若非上天垂连，七娘此刻应当去阎罗殿报到了。”</p>
她微微抬起雪白如玉的脖子，露出脖子上的红痕。</p>
众人见她脖子上的绳子印记，又见她眉目如春波，楚楚动人的模样，顿时心生怜悯，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秋家娘子也是个命苦的。</p>
起来还是怀玉和宣儿过分了。</p>
老夫人心中怒火被平息了一半，问道：“宣儿，可是如此？”</p>
一直没话的萧家四郎抬眼，看了秋长歌一眼，见她脖子上红痕虽然清晰，但是并非是上吊所致，瞧着像是被人掐出来的。</p>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静立在一边的萧霁。他为何与秋家七娘一起进来？</p>
“孙儿不敢瞒祖母，事情确实如秋家七娘所言，孙儿在园中画梅花的时候偶遇了她，这才借美人图惹怒三哥，闹了这一场，以此来婉拒和公主的婚事。”萧宣着朝着秋长歌作揖鞠躬，“七娘子，抱歉，今日是我连累了你。”</p>
萧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脸色和缓了许多，怒火消了大半。</p>
秋长歌微微侧身，不受他这一拜，淡淡道：“七娘出身卑微，从未想过会被公正对待，女子名声何其重要，还望四郎君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p>
也望三郎君日后莫要再照拂七娘，免得惹起不必要的误会。”</p>
几句话直接拒了萧府最金贵的两位少爷。这一下不仅老夫人，就连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放下心来。秋家娘子上道的很，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敢肖想府上的两位郎君，确实很有自知之明。</p>
若是三郎确实很喜欢她，再过两年，三郎娶了正妻，再纳她为妾，也不是不可以。</p>
萧璧闻言，急道：“好端端的，怎么你连我都要避嫌？”</p>
呜呜，他还想与她一起探讨鲁班术呢。</p>
秋长歌：“男女有别，自是要避嫌。”</p>
萧璧表情委屈起来，但是也知道此刻什么都不，才是真的为她好。</p>
二夫人见状，笑道：“母亲，既然七娘解释清楚了，三郎和四郎都知晓错了，此事就揭过不提吧，不管怎么，公主的这门亲事无论如何是落不到三郎和四郎头上了，也是好事。”</p>
大夫人表情隐隐不快，三郎、四郎是没事了，她家茗儿就不好了。</p>
大夫人：“话虽如此，但是这事终究闹的不体面，如今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我们萧家，三郎和四郎日后议亲也会受影响。”</p>
秋长歌眉尖一皱，大夫人这话看来还是要追究她的责任。</p>
老夫人：“你的意思是？”</p>
大夫人看了一眼姿容绝世的秋家七娘，这女娘留在府中注定是祸水。</p>
“不如我做主，早日为秋家娘子寻门好的亲事，就从今年的春闱举子中挑一位如何？”以秋家七娘的身份，能嫁给举人，算是大大的高攀了。</p>
萧璧一口回绝道：“不行，我不同意。”</p>
萧宣也皱了皱眉，大伯母这般忌惮秋家娘子吗？他看了一眼神情淡然，不卑不亢的秋家七娘，这般姿容仪态进宫做娘娘都做的，确实会令家中主母不安。</p>
大伯母是担心二哥回府时，会遇到秋家七娘吧。</p>
萧宣刚要收回视线，就感受到一道阴冷的视线，他抬眼看去，看到了长房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庶长子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带着浓浓的警告。</p>
像是一只野兽，因为自己的所有物遭到觊觎而发出的危险警告。</p>
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了。</p>
萧宣皱眉，想起二哥离开盛京前往军营时，曾叮嘱他的一句话，不要招惹萧霁。</p>
萧宣对长房这位庶子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萧霁为大伯和大伯母不喜，就连祖母都不喜欢他，祖父更是对他不闻不问，时间久了，就连下人都狗眼看人低。</p>
反倒是萧璧很喜欢和萧霁玩，隔三差五地欺负萧霁。</p>
府中众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一个毫无权势地位的庶长子怎么会有这样凶狠阴暗的眼神？怎么敢警告他的？</p>
萧宣不甘挑衅地瞪回去，只见萧霁已经垂眸，仿佛刚才的眼神是他的幻觉。</p>
“秋家七娘，你觉得如何？”老夫人也觉得大儿媳妇的主意不错，不仅绝了府中的祸害，而且还博一个好名声。日后若是她运气好，所嫁的郎君高中，她也就跟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成了官太太了。</p>
这样的好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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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长歌微微一笑，这想法倒是和秋落霜不谋而合，若是她姑母在，只怕要高兴的一口应下了。可惜，她不是秋家七娘。</p>
她垂眸，正要回绝，只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家大爷和二爷扶着两朝元老的萧家老太爷进了水榭厅。</p>
众人微惊，纷纷起身。</p>
萧璧和萧宣脸色微变，祖父怎么来了？祖父从来不管内宅之事，丽贵妃都走了，谁还能惊动祖父？不会是来惩戒他们的吧？</p>
萧璧惴惴不安道：“祖父，您怎么来了？”</p>
萧家老太爷今年已经年逾六十，却依旧耳聪目明，身体硬朗，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和风骨。老太爷坐在上座，看向跪着的两个不孝孙儿，摸着胡子道：“今日之事，老夫都已然知晓了。</p>
怀玉，宣儿，你们可知错？”</p>
“孙儿知错。”</p>
“既然知错，那就罚你们去洒扫一个月的祠堂，对着萧氏的列祖列宗诚心悔过。”</p>
两人低头，蔫蔫道：“是，祖父。”</p>
萧家老太爷这才看向一边的秋长歌，和蔼可亲地道：“这位便是秋家娘子吧？是怀玉和宣儿连累了秋娘子，还望秋娘子莫要怪罪他们。”</p>
萧府众人微惊，大老爷和二老爷侧目，老太爷对秋娘子未免也太和善了一些。萧府家规森严，父亲对他们都没有这么和善过！</p>
秋长歌微愣：“多谢萧首辅，七娘借住萧府，受萧府庇护，自是不会做出以怨报德的事情。”</p>
她又没有真的上吊，不过是做的一场戏。萧家老太爷未免也太客气了一些。在绝对的权势和地位面前，真假对错根本就不重要，老太爷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p>
不仅秋长歌迷惑不解，就连萧府一众夫人们都大吃一惊。</p>
老太爷摸着胡子，哈哈笑道：“娘子很是仗义，既是入了萧府，便是和萧府有缘，我看也不必从今年春闱的举子中为秋娘子选婿。</p>
霁儿早就到了要成婚的年纪，已然耽搁了数年，不如老夫做主，让你和我的长孙成婚如何？如此也可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p>
此话一出，秋长歌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看向萧霁。萧府的庶长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回府十几载，第一次被人看见。</p>
萧府众人惊掉了一地下巴。萧璧和萧宣脸色骤变，险些脱口而出，这绝对不可以。</p>
萧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惊住，父亲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好端端的要为萧霁定亲事。</p>
还是秋家七娘这等门户的女娘？</p>
一时之间，他们都弄不清楚父亲是看重长孙还是不看重。</p>
应当是随口的，想断了三郎和四郎的心思，秋家七娘若是随便嫁了一个读书人，以三郎那嚣张跋扈的性格没准能干出夺人妻的事情来，若是秋家七娘嫁给了自己兄弟，三郎总不能去抢自己的大嫂吧，那不得被父亲打断腿？</p>
大老爷这么一想，觉得万分有道理，莫名觉得好像也不错，毕竟这个庶长子也不甚重要。</p>
当年父亲带十岁的萧霁回来，养在他的名下，他多出一个庶长子，害的他和夫人离心，被亲儿子误会，这么多年来，为了父亲的名声，他硬是生扛了下来，将此事瞒的滴水不漏。</p>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一直对萧霁不闻不问，也未必真的疼爱这个私生子，所以为他选一个出身不高的女娘，确实是父亲能干的事情。</p>
萧家老夫人回过神来：“老爷，你不是开玩笑吧？”</p>
老夫人看向那个懦弱卑贱的长孙，不自觉地捏紧了帕，老爷或许能瞒得过别人，但是瞒不过她，萧霁根本就不是她的长孙，而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子，夫妻多年，她没有戳破这件事情，暗自忍了下来，是为了萧府的安宁和老爷的官身。</p>
但是她绝对不会让这个私生子越过她的儿孙们。万幸这些年老爷一直对他不闻不问。她也假装看不见此子的存在。</p>
如今老爷亲自为他定亲事，倒是尽了老子的本分。</p>
老夫人暗自冷笑了一声，随便吧，这私生子配门户的娘子，也算是般配，总不能日后让他娶高门贵女，鱼跃龙门吧？</p>
萧家老太爷淡淡威严道：“自不是玩笑话，萧霁，你意下如何？”</p>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见他垂眉顺眼，一副懦弱卑怯的模样，又移开了视线，庶子，终是上不了台面。</p>
萧霁垂眸淡淡道：“但凭祖父做主。”</p>
萧璧呆立当场，兄长，兄长，要娶秋家七娘？兄长不是要杀她吗？为何要娶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兄长不想娶的人，就算是祖父也奈何不了他。</p>
因为兄长中握着的权势不比祖父低！萧家庶长子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张皮罢了。</p>
兄长喜欢她！萧璧如遭雷劈，坐在地上，哭着一张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p>
萧家老太爷哈哈笑道：“秋家娘子，不知道你觉得我这长孙如何？可愿意做我萧府的孙媳妇？”</p>
事已至此，秋长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精心设计的局里，深陷层层叠叠的蛛丝里。从萧霁要她做枕边人，从她提出那三个条件开始，萧霁就在谋划一切。</p>
所以今日萧璧和萧宣闹事，他坐视不理，原来是黄雀在后，等的是现在这一刻。今日种种皆在他的算计中，而他硬是等到最后一刻才请出萧家老太爷，借着大夫人的提议，为她选婿议亲！不过，人选只能是他。</p>
她出身卑微，他庶子身份也不遭人待见，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p>
秋长歌薄唇微扬，垂眸低低道：“七娘愿意。”</p>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只用了一天时间，不，或许只是半天时间就服了萧家老太爷，让老太爷同意他们的亲事！</p>
萧家庶长子藏得可真深呀。她有点期待他别的身份了。</p>
这一局是她输了，原本明媒正娶只是她的推却之词，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真身被困局中了。</p>
两人都点头同意，又有萧家老太爷做主，这桩婚事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p>
萧家众人感觉像是做梦一样，觉得不真实，太不真实了！萧府那个毫不起眼的庶长子要娶妻了？娶的还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秋家娘子？</p>
众人看向今日为了秋家娘子大打出的三郎和四郎，老太爷这一招釜底抽薪，狠呐！</p>
不愧是萧府的顶梁柱，朝堂的两朝元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