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扯着嗓子喊：“你们家这位可是厂里一枝花！记账员转正就是干部岗，比我们强多了。”</p>
周齐摩挲着指节想起妻子的，茧子比煮茧女工细些，却总浸着洗不掉的酸馊味。</p>
转过三台锅炉房，柴油驱动的织布震得人耳膜发颤。高指指铁皮房顶的矮建筑，逃也似的往回跑。</p>
掀开塑料门帘的瞬间，四十度热浪裹着腐茧的腥气迎面扑来。</p>
煮茧池咕嘟冒泡，白茫茫蒸汽里人影晃动。</p>
周齐猫着腰在女工堆里找人，蓝布工装全被汗浸成深色。</p>
角落里摆着张瘸腿木凳——平时林瑞雪就坐这儿核对蚕茧数，三岁闺女诺诺本该在凳脚边玩蚕蛹。</p>
水雾蒙了眼镜，周齐扯开领口喘粗气。</p>
早知车间像个蒸锅，他什么也不会让娘俩待在这儿。</p>
诺诺咳嗽半个月没好利索，指不定就是让这发霉的蒸汽害的。</p>
经过走访几位女工后，我终于在车间拐角处找到了林瑞雪的工作间。</p>
这间十平米见方的隔间里，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核对进出库的原料和成品数量。</p>
“嘿！”</p>
随着背后突然袭来的黑暗，林瑞雪听见耳畔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快猜猜是谁？”</p>
“爸爸！”</p>
女儿诺诺的欢呼声让周齐松开。</p>
这时他才注意到妻子垂着头，里攥着的圆珠笔在表格上洇出一团墨迹。</p>
“怎么垮着脸？”</p>
周齐伸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我来接你下班还不开心？”</p>
五岁的诺诺突然拽住爸爸衣角：“刚才曾叔叔抓着妈妈的要亲亲！”</p>
童言无忌的发言让空气瞬间凝固。</p>
“诺诺！”林瑞雪慌忙捂住女儿的嘴，签字笔“啪嗒”摔在台账本上。</p>
周齐太阳穴突突直跳，蹲下身平视女儿：“那个姓曾的还做什么了？”</p>
他强压怒火的声音让诺诺缩了缩脖子。</p>
“他总凶我不许碰东西”</p>
孩子委屈地绞着衣角：“我明明都乖乖坐在妈妈办公桌上玩。”</p>
泛红的眼眶让周**口发紧。</p>
“那王八蛋全名叫什么？”</p>
暴怒的吼声震得铁皮柜嗡嗡作响：“老子今天非卸了他胳膊不可！”</p>
林瑞雪猛地扯住丈夫：“你声点！转正考核就在这个月”</p>
话音未落就被周齐打断：“转正需要拿身体换？”</p>
这句话像记耳光抽在她脸上。</p>
“周齐你混蛋！”</p>
她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打转：“我清清白白”到半截突然噤声。</p>
车间广播恰好响起下班铃声，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掏出格子帕快速抹了把脸。</p>
“收完尾就能走。”</p>
她背过身整理单据，指尖微微发颤。</p>
诺诺趁钻进父亲怀里，脸贴着汗湿的工装嘟囔：“爸爸身上有太阳味道。”</p>
周齐用袖口轻拭女儿额头的汗珠，抬眼望着头顶锈迹斑斑的排风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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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度高温的车间里，热浪裹挟着油味扑面而来，女儿后颈早已闷出细密的红疹。</p>
“这条件可以了，门一关外头器噪音基本就没了。”</p>
林瑞雪埋头整理着满桌报表，指尖在计算器上快速跳动。</p>
金属折叠椅突然“吱呀”响动，周齐起身去关严了铁门。</p>
“门关这么死，曾主任要是做点啥”</p>
话没完就被钢笔摔在桌面的脆响打断。</p>
林瑞雪攥着衣角的微微发抖：“周齐你又这种话！”</p>
她慌忙抱起正在玩算盘珠的女儿，三岁的诺诺懵懂地抓着母亲发梢。</p>
周齐懊恼地挠头：“媳妇儿别生气，你长得跟朵水仙似的，厂里那些光棍哪个不眼馋？”</p>
见妻子耳尖泛红，他笑着凑近：“数据整完就能回家，我买了你爱吃的糖炒栗子。”</p>
“就你嘴甜。”林瑞雪嘴角刚扬起，铁门“哐”地被推开。</p>
曾主任甩着钥匙串进来，油亮的分头几乎蹭到门框：“刘你怎么回事？原料损耗和成品数差了三卷丝绸，今晚必须核对清楚！”</p>
周齐眯眼打量这个腆着啤酒肚的男人——诺诺昨晚揪妈妈头发的“坏叔叔”。</p>
曾主任的鳄鱼皮鞋径直停在林瑞雪身后，肥厚的掌突然撑住桌面：“这栏数字明显不对”</p>
“诺诺去爸爸那。”</p>
周齐一把捞起孩子，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曾主任像触电般弹开，鼻尖还挂着几根林瑞雪的发丝。</p>
“你是哪个车间的？”</p>
曾主任掏出帕擦汗，瞥见周齐挽着袖口的腱子肉，嗓门陡然提高：“厂区严禁闲杂人员进出！咱们丝绸出口创汇的，少半匹布你赔得起？”</p>
周齐单抱着女儿，另一只按在妻子颤抖的肩上：“我是刘技术员家属，来接我爱人”</p>
他故意拖长尾音：“下、班、回、家。”</p>
曾主任惦记林瑞雪这事儿，厂里早传开了。</p>
他听见周齐自称是瑞雪对象，当场就黑了脸。</p>
周齐拳头刚攥紧要往人脸上招呼，林瑞雪弹簧似的蹦起来挡在中间。</p>
“厂规第八条！”瑞雪急得声音都劈了叉。</p>
这节骨眼上要闹出打人事件，她熬了三年的转正指标铁定泡汤。</p>
姑娘死命拽着周齐袖口，眼巴巴冲他摇头。</p>
转头又给曾主任打包票：“数据我连夜重核，明早准保放您桌上。”</p>
见姓曾的背着晃出门，周齐甩开瑞雪就要追，急得姑娘扯着嗓子喊：“你要敢动，我这三年就白熬了！”</p>
“撒尿！”</p>
周齐摔门出去时，走廊里早围满了夜班女工。</p>
七八个姑娘把曾主任堵在过道，这个缝纫卡线求帮忙，那个嚷着周末要聚餐。</p>
红裙子姑娘故意把发丝撩到耳后，工装裤那位直接往人跟前递水杯——谁不知道曾主任里握着季度评优名额呢。</p>
监控室老王叼着烟直咂嘴：“好家伙，这阵仗赶上选妃了。”</p>
车间里嗡嗡的器声中，曾主任冷着脸快步往外走，工装口袋里还别着半截没抽完的香烟。</p>
几个女工倚在流水线旁咬耳朵，碎花头巾下飘出吃吃的笑声。</p>
“曾大主任今儿吃火药了？”</p>
短发女工往传送带上一靠，里布料抖得哗哗响。</p>
角落里嗑瓜子的圆脸姑娘突然来劲：“我要能转正，给他当牛做马都行！”</p>
话没完就被旁边姐妹用线轴砸了肩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