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就过春节，似乎为了应一个瑞雪兆丰年，摆脱掉过去一年的瘟气。一场不在预报里的中雪趁着黑夜的掩护，悄悄“偷袭”了燕京城，之前还下了一场雨作为掩护，把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演绎的淋漓尽致。</p>
气象台信誓旦旦宣布过年前后，阴到多云的首席，次席，次首席们，脸上有些挂不住。</p>
有了雪，便有了白，再配上雪后初霁的阳光，便让青灰做底，黛色描边，中间点缀着着朱红油绿的胡同清晨，仿佛被时间氤氲的一幅工笔。</p>
李乐蹑蹑脚的拧开房门，踮着脚尖出了屋。</p>
果真被中，俩娃睡得有些颠倒，昨晚上一阵“兵荒马乱”，先是两人哄着，后来大姐实在撑不住，变成了李乐一抱一个，一边嘴里念叨着“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边在屋里走起了九宫八卦步，到三点多才算正式睡着。</p>
迷瞪了一会，多年惯性的生物钟又响起，翻了几个来回，实在睡不着，干脆出门。</p>
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天光未透时，檐角垂挂的冰凌在幽蓝晨色中泛着银光，青砖灰瓦上积着半尺厚的雪，将胡同的肌理勾勒得温柔圆润。</p>
那只入了冬便胖了不少的狸大爷（yé），鬼鬼祟祟上了墙，一抬脑袋，瞄见有人，先是一愣，待看清是“秃子”，尾巴一竖，给了“秃子”一个好自为之的斜眼儿，便轻轻一跃而过，惊醒一片细雪簌簌跌落。</p>
李乐嘬了嘬牙花子，暗骂一句，这破猫。深吸口气，出了院儿，沿着晨曦射在胡同中的浮光往前。</p>
两边木门开启的“吱呀”声，断断续续响起。裹着军绿棉袄的老爷子握着竹扫帚，在门前扫出径，竹枝划过积雪的沙沙声里，还混着煤球炉里，燃烧的哔剥轻响。</p>
头发还有些散乱的大妈端着热气腾腾的花好月圆搪瓷盆跨出门槛，一扬，熟练泼在墙根，瞬间腾起的白雾，漫过缀着雪花的老槐树枝桠。</p>
胡同深处传来叮铛铃声，送奶工的三轮车在雪地上轧出三道细痕。</p>
拐角的早点摊摆上了矮凳方桌，炸油条的香气混着蒸笼里冒出的白汽纠缠着升向天空。</p>
几个早起的孩子举着自家的铝锅，拥在摊子前，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惺忪的睡衣，还不忘冲老板嚷嚷，“老板，豆脑多放卤！”</p>
卖部棉帘子被掀开，收音里，“全国各高等院校举办多场研讨会，学习关于进一步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亚洲禽流感疫情持续扩散”的新闻播报，与牙刷在牙杯里的搅动声交织。</p>
当阳光漫过屋脊，胡同也渐渐褪去了冷色调。自行车座垫的积雪被套拍落，房檐上凝结的冰溜，映着晨光渐次融化</p>
积雪覆盖的胡同如同缓缓铺展的由黑白变彩色，从静态的照片变成了流动的视频，每一帧都沉淀着被唤作零四年，春天来临前的时光。</p>
李乐从后海打了几趟庄稼把式回到家，远远就瞧见穿着件带毛领的黑色皮衣，穿衣风格越来越朝着钱吉春那种成功的“乡村企业家”歧途靠拢的成子，站在门口冲这边张望。</p>
“哥！”</p>
“起这么早干嘛？又没啥事儿。”</p>
“那也不能和在家一样，睡到太阳照沟子，咱奶都起来了。”</p>
“这不就自己家一样？”</p>
“嘿嘿。”</p>
“刘楠呢？”</p>
“和姨一起做早饭呢。”</p>
“做的啥？”</p>
“米稀饭，葱油饼。”</p>
“刘楠来了好啊，我省事儿了。走，进屋，别在这冻着了。”</p>
“诶。”</p>
也就家里厨房大，施展得开，李乐一边啃着葱油饼，一边给往盘里摆着煮好的玉米，西兰花。</p>
“哥，嫂子吃这些能行？那不还得奶孩子呢。这也太清淡了吧。”成子过来瞧见这些，问道。</p>
“这才两样呢，锅里还有别的呢，再加个溏心蛋，还有水果。人家这一顿早饭，那花花绿绿的，讲究个营养均衡，盘盘碗碗的，用的比一家人的都多。”</p>
“我呢。不过，哥，你咋也没见胖。”</p>
“胖？为啥？”</p>
“人不都，婆姨坐月子，男人长身子。”</p>
“嗨，我藏肉，你这是没看出来，其实这肚子已经快能捏起来了。本来吃剩饭就容易胖，更何况是这种高营养的东西，也亏我现在早上和晚上还能抽空锻炼，要不然，更胖。”</p>
“成子，别在那光不干，去，帮忙把葱油饼和稀饭端上桌，叫奶奶吃饭了。”刘楠一旁嚷嚷成子。</p>
“哦哦。”</p>
等到上桌，成子刚掰开一个葱油饼递给老太太，面前的米稀饭被曾敏换成了和大姐一样的一大碗鸡汤面。</p>
“诶，姨，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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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你瘦的，人刘楠是姑娘，保持体型，你又不要，趁着过年在家，跟着你嫂子吃，多吃点，长点肉。”</p>
“嘿嘿，姨，不用，我吃啥都不胖。”</p>
“那还是没吃到位。刘楠可都给我了，你这段时间，全国各地出差，吃饭也顾不上，应酬也是喝酒，那哪成。”</p>
“这不是去年几个新的生产基地陆续开始建成投产么，你不去跑，不放心。”</p>
“那也不能不好好吃饭。现在年轻觉不着，等老了，你胃病一犯，就知道了。赶紧吃，吃完。哦，对，再给你放点辣子。”</p>
又是一勺红彤彤的辣子舀到碗里，成子拿起筷子笑道，“谢谢姨。”</p>
一旁夹着面条的大姐，瞧见成子碗里的辣子，有些眼馋，咬了咬筷子，给李乐递上一个眼神。</p>
李乐摇摇头，“那不行，你想让娃吃辣味儿的口粮？”</p>
“从培养呗。”</p>
“那也不是现在。”</p>
大姐叹口气，低头继续扒面。</p>
“对了，成子，回头让你哥带你去商场买几件衣服。年纪轻轻二十啷当的伙儿，穿的跟四五十岁的一样，一点朝气都没的。”</p>
“姨，不用吧，这不挺好？显得成熟。”</p>
“成熟和朝气又不冲突。成熟体现在思维和做事风格上。朝气体现在外表和心态上。”付清梅一旁道，“成熟指的是经历，懂世事，知行止，晓荣辱，不是打扮出来的。朝气是心中有阳光，善意，坚持的棱角。”</p>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p>
“奶，不懂诶。”成子挠挠脑门。</p>
“呵呵呵，让李乐教你。”</p>
“奶，您的，有几个人能到？”李乐笑了笑。</p>
“那就努力呗！”</p>
吃完早饭收拾完，刘楠被大姐拉去屋里“观赏”俩娃，李乐则领着成子，开车出了胡同。</p>
“那啥，哥，去哪儿？”</p>
“国贸，咋？”</p>
“要不，我听燕京有动物园，秀水街什么的，要不咱们去那儿？”</p>
“你行了啊，还能上哪儿不？要不咱们回长安，去康复路？”李乐歪头，瞅瞅成子，“诶，对，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去康复路不？”</p>
“那咋不记得，额们第一次穿上羽绒服。你和那个老板娘讨价还价的啥额都记得。”</p>
“我讨价还价了？”</p>
“噫，你干啥不讨价还价？”</p>
“呵呵呵。成子，老话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不是瞎讲究。老祖宗早就明白，穿得体面点能给自己加分。”</p>
“薛仁贵一个穷子盔甲上身，连李世民都赞不绝口。现在也一样，其实穿衣服就像给人递名片，初次见面，不九成，最少七成的印象先来自穿着打扮。穿的不可体，先看轻你几分。你谈生意，西装革履和大裤衩子凉拖鞋，态度绝对天差地别，这就是人性，我想，你得比我明白。”</p>
成子点点头，“嗯知道，我也有好的，谈生意穿的。可平日里，也别买这么贵的吧？”</p>
“当然不是非得穿名牌，也不是虚荣。人呢，得在节俭和消费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要珍惜，又要合理支出，你得懂得享受生活。适当地进行消费升级，提升生活品质。”</p>
“生活是一场漫长的旅程，财富，只是我们旅途中的工具，而不是目的。当你过分节俭了，公司个框。诶，去年丰禾做了多少？”</p>
“还没统计完，但应该有个十七。”</p>
“所以，这就是底气。”李乐一捏成子的肩膀，“你啊，还是没有安全感。”</p>
“以后，不妨每天给自己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等方式，来增强自信心。尝试一些的改变，比如偶尔给自己买一件心仪已久的玩意儿，带着刘楠去一家高档餐厅享受享受。你得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值得拥有美好事物的。我让你抽时间带刘楠一起去度个假，你去了么？”</p>
“没，没有。”成子摇摇头。</p>
“你啊，贫穷的奢华与富有的节俭，好好琢磨琢磨这句话。”</p>
“哦。”成子应了，又嘀咕一句，“你不也挺抠门儿的。”</p>
“啥？”</p>
“没啥！我哥你挺大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