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不忠之人</p>
乾清宫。</p>
父子相对而坐,黄锦侍候一旁。</p>
朱厚熜看着这个儿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内心五味杂陈。</p>
实话,他对这个儿子的信心属实不大。</p>
问题是,另一个儿子更难评,这个起码正常。</p>
吸取了上一个儿子的教训,朱厚熜不再处处刁难苛责,与儿子相处时,比以往温和了太多。</p>
“平时你很少主动进宫,今日不召自来,是有事吧?”</p>
“父皇明鉴,儿臣确有事相求。”朱载坖恭声称是,“儿臣今日来是为高翰林。”</p>
“高翰林就是那个给你授课的翰林高拱?”</p>
“父皇英明。”</p>
朱厚熜饶有兴趣的问:“看。”</p>
朱载坖干巴巴道:“有人不喜高翰林在裕王府,想赶他离开京师,儿臣想想保下他。”</p>
朱厚熜怔了下,随即眉头紧皱,双眸危险的眯起,道:“谁想赶走他,你又是听谁的?”</p>
“这个”</p>
“!”</p>
朱载坖头皮发麻,吭哧半晌,悻悻道:“儿臣也不知道,只是听了些风声,恐有意外。”</p>
“呵。”朱厚熜嗤笑了下,端起茶杯也不喝,面色阴沉的厉害。</p>
朱载坖不知父皇心思,干声道:“今日儿臣来,非是受了高翰林之托,儿臣来,是为了自己。”</p>
“哦?”朱厚熜诧异,继而恍然,“你这是把高拱当成了左膀右臂,未来的股肱之臣了啊,怎么,你就这么确定,太子是你?”</p>
“儿臣”朱载坖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会儿,只憋出一句,“不敢。”</p>
见父皇半天没个反应,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道:“储君立与不立,立谁,全凭父皇决断,儿臣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单纯的不想牺牲高翰林。”</p>
“嗯,退下吧。”</p>
“啊?”</p>
“嗯?”</p>
“是是,儿臣告退。”</p>
朱载坖起身一礼,怅然若失地走出乾清宫,也不知父皇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p>
殿内,朱厚熜撂下茶杯,面色阴沉。</p>
黄锦心翼翼的问:“皇上,您这是生裕王的气了?”</p>
“没生他的气。”朱厚熜微微摇头,“高拱确有其才,裕王如此,明他慧眼识人,且惜才、敢担当,挺好的。”</p>
“那就是高翰林了?”黄锦干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外人只觉风光,殊不知,这只是起步。一进翰林深似海,这个高翰林中进士,进翰林院,授翰林编修,一熬就是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与裕王搭上了关系,怎甘心下放地方?”</p>
朱厚熜微微笑了,打趣道:“怎么,这高翰林还走了你的路子?”</p>
黄锦可比裕王松弛多了,咧嘴一乐,道:“司礼监掌印这个路子可是不便宜,高拱但凡有丁点自知之明,也不会找上奴婢啊。”</p>
“德性。”朱厚熜好笑摇头,继而道,“没生裕王的气,也不是生高拱的气。”</p>
黄锦诧然道:“那是?”</p>
“高拱为何知道?裕王为何知道?”</p>
“知道什么?”</p>
“你知道什么?”</p>
黄锦怔了怔,随即明悟,迟疑道:“皇上,您会不会多心了啊?裕王爷不一定就知道了。”</p>
顿了顿,“徐大学士做人做事都是出了名的谨慎,这还没开始呢,怎会提前让裕王爷知道?何况,这对徐大学士,以及其代表的清流,也是没丁点好处啊。”</p>
朱厚熜冷笑道:“徐阶的确不会告诉裕王,传召张居正进宫,即刻!”</p>
“啊?哦,是,奴婢这就去。”</p>
黄锦挠着大胖脑袋,想不明白咋突然又跟张居正扯上关系了。</p>
“动静点儿。”朱厚熜补充,“私下告诉裕王,让他离张居正远点儿。”</p>
黄锦又是一呆。</p>
“愣着干嘛?没听清楚?”</p>
“清楚是清楚,就是不太明白。”</p>
“就你这脑子还是别想了,想破头也不明白。”朱厚熜没好气道,“照本宣科去吧。”</p>
“呃是。”黄锦干笑点头,迷瞪着眼睛去了。</p>
朱厚熜上身缓缓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面色阴郁,幽幽道:“此人如此心,朱载坖把握不住,相比之下,高拱虽稍稍逊色,却更适合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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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府。</p>
裕王前脚回来,还未和高拱、张居正上几句话,黄锦便到了。</p>
黄大胖子人畜无害,却没人敢觑这个大太监,就连裕王也不敢托大。</p>
朱载坖试探着问:“公公来本王这里,可是皇上有吩咐?”</p>
黄锦点点头,道:“裕王爷,借一步话。”</p>
“哎,好。”朱载坖心里不由打了个突,只当是今日进宫惹着父皇了,忐忑道,“公公请随我来。”</p>
高拱看向张居正,忧虑道:“太岳,该不是皇上龙颜大怒了吧?”</p>
张居正哂然一笑,自信摇头:“绝对不是,皇上若是真生了殿下的气,就不会多此一举地再让人来传旨,再者,黄掌印从不接脏活。”</p>
高拱可没他这般轻松,愧然道:“责任在我。”</p>
“肃卿兄无需自责,殿下为你求情是加分项,皇上才不会因此迁怒殿下,当然了,也不会迁怒与你。”张居正淡然一笑,“放宽心便是,不会有意外。”</p>
见他如此自信,高拱稍稍放松了些,耐着性子,不时向外张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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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未久等,只一刻钟功夫,裕王、黄锦便去而复返。</p>
高拱忙抬眼去看裕王的神情,没看到黯然、失落、慌张之类的消极情绪,反倒是看到了古怪。</p>
张居正瞧向高拱,悄悄眨了眨眼,嘴角翘起:看吧,我的没错吧?</p>
黄锦突然:“张府丞,借一步话。”</p>
张居正:“?”</p>
“公公是下官?”</p>
“嗯,借一步话。”</p>
“哎,是,黄公公请。”张居正满心惊奇,朝裕王一揖,又朝高拱颔首示意,接着,快步跟上已然往外走的黄锦。</p>
裕王府外。</p>
张居正驻足,黄锦却是脚下不停,一边道:“跟上。”</p>
“是。”</p>
又走了一阵儿,张居正环目四顾,四下无人,然,黄公公还是脚下不停。</p>
张居正不禁有些无奈,暗道:这一步,可真够远的啊。</p>
吐槽归吐槽,张居正心里还是欢喜的。</p>
黄锦什么人,朝廷大员谁人不知?</p>
这可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了,能让他这么谨慎,明涉及之事绝非事。</p>
莫不是皇帝终于要启用我了?张居正念及于此,不禁心肝狂跳。</p>
终于啊</p>
又过了会儿,张居正隐隐察觉不对劲儿,这一步</p>
咋还没完了呢?</p>
“公公。”</p>
“咋啦?”</p>
“呃没啥,就是”张居正四下瞅了眼,讪然道,“可以在这儿吗?”</p>
黄锦翻了翻眼睛,哼道:“你借还是我借?”</p>
“呃呵呵自然是公公借。”</p>
“这不就得了?这一步是我借的,我想借多远,就借多远。”黄锦傲然道,“跟上咱家便是。”</p>
“是。”</p>
张居正只好跟上</p>
直到宫门口,张居正总算明白不是黄锦要借一步话,而是皇帝要召见他。</p>
如此谨慎,如此避讳裕王,大概率是皇上要让我在裕王府做探子了,事倒是好事,可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引起裕王和高拱的警惕,这一来,我这些个规划,怕是要付诸东流了啊</p>
张居正眉头紧皱,心绪飘飞。</p>
升官他当然想,可一部侍郎,乃至尚书,都不是他的最终追求。</p>
进入内阁做首辅,而且做最有实权的首辅,才是他的终极理想。</p>
在此之前,张居正宁愿等待,也不想为了一时风光,从而坏了大局。</p>
君赐不可辞,拒绝万无法拒绝,只能从其他方面规避风险了,裕王这条线万不能舍弃张居正大脑飞速运转。</p>
可还没等他梳理个大概轮廓,便已到了乾清宫前。</p>
“等着,咱家去通禀。”</p>
“是。”张居正忙收敛心神。</p>
马上就要见皇帝了,他可不敢三心二意。</p>
放眼整个朝廷,在这个睿智绝顶的皇帝面前,谁人敢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p>
张居正调整着呼吸,做着表情管理训练,临阵磨枪</p>
不多时,黄锦去而复返,“张府丞请进。”</p>
“是!”</p>
张居正迈动步子,却见黄锦不进去,不由惊愕。</p>
“快进去吧!”</p>
“哎,是。”张居正讷讷点头,走入大殿。</p>
‘吱呀’</p>
张居正回头,殿门已然关上,不由更是惊诧,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p>
可都到这儿了,哪里有回头路可走?</p>
张居生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内殿。</p>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p>
“平身。”</p>
“谢皇上。”</p>
张居正起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p>
“张爱卿可知朕之生平,最讨厌什么人?”</p>
“啊?”</p>
“回答!”</p>
“臣,臣愚钝,臣不知”</p>
至此,张居正已然明白,此次进宫是祸非福,只是他还是没搞清楚症结在哪儿。</p>
“朕今日就告诉你,朕最讨厌不忠之人!”</p>
朱厚熜语气严厉,忽又一笑,“就是不知张爱卿是忠心之人,还是不忠之人。”</p>
张居正心头狂震,面色煞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