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今日布坊开业若没外人在场,祭祀流程走完,沈筝再给大伙儿“讲两句”,那这“开工典礼”也算完美谢幕。</p>
可眼下不一样。</p>
台下除却同安县人外,还有上百双眼睛巴巴看着她。</p>
沈筝走下临时搭建的祭台,看着那一张张陌生面孔,开口道:“今日布坊开工,多谢诸位前来祝贺,诸位心意本官与布坊领了。但贺礼还望诸位带回去。”</p>
“贺礼?”</p>
余时章等人这才注意到,布坊大门两侧摆放了诸多锦盒,这些锦盒无一不精致,对比之下,倒显得垫在下头的泥巴地更加不堪。</p>
余时章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问道:“布坊开工,倒是给了你们一个光明正大贿赂沈筝的会?”</p>
“贿赂?”</p>
不远处马车内,黄发带丫鬟正偷偷掀开车帘看着前方场景,一听见“贿赂”二字,她赶紧抬捂住了嘴。</p>
“这些人竟敢贿赂沈大人?莫不是疯了!若、若咱们老爷知晓这事,不得将他们脑袋全给砍下来!胆子当真太大了!”</p>
梅姓车夫抱臂坐在车板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咱们一路走来,这些事,难道还看少了?就算是官员家中的狗,那些人都能想方设法打一条金狗链送过去。”</p>
黄发带丫鬟紧咬下唇,不再话。</p>
哪里是官员家里的狗。</p>
就连有些官员家里的耗子,半夜啃的都是金锭子。</p>
她偷偷看向倚着车壁假寐的老夫人,有些忐忑:“老夫人”</p>
老夫人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清明,声音沉稳:“再看看。”</p>
贿赂?!</p>
台下商人们一听便慌了神。</p>
这哪儿能叫贿赂呢!哪家作坊开业不收礼的?这难道不是“礼节”吗!他们大周,难道不是礼仪之邦吗!</p>
他们又不晓得同安县沈大人为人,此次前来祝贺,哪儿能当真空前来?</p>
这种闷亏他们又不是没吃过!</p>
不受贿?</p>
呵,得好听。</p>
而且</p>
“这位是谁?为何敢直呼沈大人大名?可是知府大人?”</p>
“知府大人当没这么老才是,这位看起来都有六七十了。”</p>
“蠢蛋!点声,这位是咱们知府大人的亲生父亲!”</p>
“知府大人的父亲那不就是永宁伯余伯爷?!”</p>
“伯爷?!”</p>
“伯爷明鉴!我等绝无贿赂沈大人之意,不过是我等得知今日同安布坊开工,带了一些薄礼前来祝贺而已!绝对、绝对称不上贿赂啊!”</p>
“是啊,伯爷!我等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贿赂朝廷命官之事?这不是害了沈大人,也害了自己吗?”</p>
下头的百姓一听到“害了沈大人”几个字,怒得毛都立了起来。</p>
更是有十几人自发形成一道人墙,将同安县民与众多外商隔开,怒目而视:“我同安布坊的开工礼,本就并未邀请你们前来,你们为何要来害我们大人!”</p>
“我们大人从未收受过贿赂,你们到底是何居心!方才我们问你们之时,你们是怎么的?一点瓜果点心而已!现在你们敢,里头装得真是点心吗!”</p>
百姓们步步紧逼,商人们一退再退,“老乡,老乡,你们冷静啊!真不是贿赂,只是一些薄礼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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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礼?”余时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通身气势摄人,不怒自威:“既是薄礼,那便本伯亲自拆开来看。但丑话在前头,本伯拆一个,你们便得来人认领一个!”</p>
“这”一众商人听后,面色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面面相觑。</p>
沈筝也走了过来,负肃声问他们:“可是不敢?”</p>
无人敢答。</p>
沈筝笑了起来。</p>
她自嘲道:“本官何等何能,能让与本官非亲非故的诸位痛下血本?当真是本官上辈子修来的福分。”</p>
她心中酸涩,想痛斥眼前这些形如鹌鹑的商人,却一个字都不出口。</p>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并非在所有事件中适用,但在行贿受贿这方面,还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p>
她是沈筝不受贿,她旁边的余时章也不受贿,府城中的余正青同样不受贿。</p>
但他们三人,岂能代表大周所有官员?</p>
总有人要受贿,总有人想受贿,总有人行事就是为了受贿,总有人明里暗里告诉过天下商人,不贿,那便办不成事儿。</p>
这些商人难不成是傻的?真能毫不心疼地将自家都舍不得用的金银玉器,一股脑地送给外人?</p>
有人想靠贿赂争抢,也有人不想,但不争不抢,就什么都没了。</p>
所以官商之间受贿行贿,才是一个阶级社会中真正的蠹虫。</p>
“都拿回去吧。”沈筝眸色沉沉,“自己带来的,自己拿回去,本官当没发生过此事,今日只有你们人来了。”</p>
她想的其实不止这个。</p>
她想双叉腰,昂着下巴,指着他们鼻子:“本官受不了一点贿,识相的往后都别行贿。”</p>
也想:“谁让你们送礼贿赂,你们就举报他呗?让陛下将他的乌纱帽都给摘咯!”</p>
她还想</p>
她想的太多,但她不出口,也没多少人能听得进去。</p>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的她,还不足以改变社会。</p>
“还不快动起来!”袁一把逮住铁尺,跟赶鸡似的将一众商人赶到了布坊门口,“谁带来的谁拿走啊,你们可要看清楚,我们一个都没动过!”</p>
商人们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站在原地,随他们而来的随从心翼翼打量着他们脸色,又心翼翼地将自家贺礼取回。</p>
马车上,黄发带丫鬟两只眼睛亮亮的,拉着绿萝,“绿萝姐姐,沈大人她好厉害呀!”</p>
一声轻笑自外头传来,梅车夫:“我还是觉得伯爷厉害一些。”</p>
“沈大人厉害!”</p>
“伯爷厉害。”</p>
“沈大人!”</p>
“伯爷。”</p>
“沈大人沈大人沈大人沈大人!”</p>
“伯爷。”</p>
“都住嘴,吵吵闹闹不像样子!”</p>
黄发带丫鬟悄悄吐了吐舌头,行礼后戴起帷帽出了车厢,凑近梅车夫用气声道:“沈大人——”</p>
“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