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还在等呢。”</p>
梁复还未将玻璃熔烧试验数据翻开，便听见了余时章的声音，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余南姝。</p>
一老一少步伐轻盈地走了过来。</p>
“来啦。”梁复随意打了个招呼，下一刻又看向桌上的蓝皮册子。</p>
“你是如何记的？”他看向沈筝。</p>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见这本册子了，但沈筝在上头写的尽是简体字，其中还混杂着诸多数字，还有一些他压根儿不认识的“鬼画符”，看得他是一头雾水。</p>
他看不懂，便只有等。</p>
见他二人有事，余时章与余南姝也安安静静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蓝皮书后，又好奇看向沈筝。</p>
“我长话短。”沈筝翻开蓝皮书，自第一页开始讲解，条理清晰。</p>
梁复神情越听越惊讶，待到最后变成了震撼，余时章眼中满是赞许，而余南姝简直要将“敬佩”二字挂在了脸上。</p>
“就是如此。”沈筝：“玄乎点叫天时地利人和，真实点儿，便是各种细节，缺一不可。我想我应当是发现规律了，所以才会，这次，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能成。”</p>
“那还等啥啊！”余时章比他们还激动，拿起火浣面罩便往沈筝脑袋上塞，“不是时辰差不多了？还不赶紧进去看看！”</p>
梁复也将她的话信了个七八分，顿时有些乱了脚。</p>
“不行不行！咱们得先将模具准备好，你不是过吗，琉璃出炉也得心谨慎，不然到时候脏了裂了，算谁的！”</p>
与他们的急切与激动相比，沈筝则表现得淡定不少。</p>
这一幕，在她脑海中重复过无数次了。</p>
四人一同走进高炉房，扑面而来的高温让余时章二人不适极了，只得驻足在门口，认真看着沈筝二人的一举一动。</p>
炉旁操作台上，延缓熔液凝固用的密封炭盆早已引燃，各色工具与模具也已摆放整齐，其中大部分，都是年后这段时日，沈筝软磨硬泡，问方祈正讨来的。</p>
有一器具从外观来看，格外平平无奇——空心铁管。</p>
它与厨房中用来吹灶火的竹管甚是相似，只不过精细了许多。</p>
沈筝二人早已戴好了护具，虽开炉这一动作他们已经做过数次，但在今日，却格外让人激动。</p>
“开了？”梁复匀气。</p>
“开吧。”沈筝持料夹，坚定一点头。</p>
随着出料口被打开，一股更加肆意的热气奔涌而来，袭向沈筝二人。</p>
沈筝头戴护具，丝毫不躲。她心中鼓声渐厉，眼神直勾勾看着炉内，透过跳跃的橘红火舌，她看见了。</p>
只这一眼，她便知道——“成了！”</p>
“成了？！”梁复也顾不上其他，一头凑过来看向炉内。</p>
——那是软状的，晶莹的，剔透的，格外夺人目光的，他从未见过的</p>
琉璃熔液。</p>
尽管沈筝与他形容描述过无数次琉璃，可他还是一眼看呆了去，下意识喃喃：“原来这就是琉璃”</p>
难怪。</p>
难怪他想象不出沈筝口中那些美好的琉璃制品——每次沈筝与他谈及之时，他脑中出现的只是各色珍宝，却不似琉璃。</p>
因为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琉璃。</p>
</p>
而今日，他见到了，“琉璃”二字在他脑海中，有了具体模样。</p>
这会儿梁复脑袋里就俩字儿——值了。</p>
他那颗焦虑的、担忧的、不自信的心，一下子就换了模样，仿佛被炉中琉璃熔液渗透、包裹，变得又烫又软。</p>
他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沈筝取出熔液，又看着熔液被放置在操作台上。</p>
直到——</p>
“梁大人！关炉子！堵气口！”</p>
直到沈筝的喊声传来，梁复才发现自己竟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炉中的火舌都险些要钻出来了，逼得本想凑近一看的祖孙俩是退了又退。</p>
在祖孙俩怨怼目光之下，梁复一气呵成，关炉子，堵气口。</p>
而操作台上的沈筝，早已开始动作，余时章二人轻轻脚地走了进来，他们害怕挡光，又立刻走到了操作台两侧。</p>
人对没见过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余时章二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p>
而到这时，梁复又变回了“门外汉”。</p>
他是知道如何烧制琉璃，可、可他还是不会弄琉璃物件啊！</p>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沈筝双上，分明她该是场上最紧张的人，却还分心问了余南姝个问题：“南姝，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p>
“啊、啊我”余南姝冷不丁被提问，紧张无比。</p>
沈姐姐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要将第一个琉璃物件送给她吗</p>
片刻后，余南姝歉疚声传来：“沈姐姐，对不起，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p>
她真的太没用了！</p>
关键时刻，脑子里竟一片空白！</p>
“没出息！”余时章也她。</p>
不过沈筝为何不问问他想要什么呢？</p>
沈筝一大夹子，一镊子，闻言轻笑：“不急，咱们不让熔液离火，短时间内不会凝固。先给咱们县做个牌子吧。”</p>
她将熔液分成了四份，每份都有一个料碗大。</p>
玻璃牌子最好做，只需将熔液倒入模具当中，压平后刻字便可。</p>
料碗中，熔液已不似刚出炉时柔软，它被倒入模具之时，像一条透明的软鼻涕。</p>
余时章看得仔细，片刻后评价道：“像孩玩泥巴。”</p>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间，沈筝将模具放在了他面前，一同递来的，还有一根铁签。</p>
“您来题字，就写‘同安’。”</p>
余时章下意识接过铁签，可下一刻，跟刚长出来似的，死活不听使唤。</p>
挣扎片刻，他轻咳问道：“如何题？”</p>
沈筝拿起镊子，随戳了下料碗中的琉璃，一个坑陡然出现，沈筝努嘴道：“就这样。您快些吧，再不动待会儿都冷却凝固了。”</p>
余时章瞪她一眼，挽袖下，一笔一划都刻得极为心。</p>
在余南姝注视下，他缓慢而又坚定地，在还未冷却的琉璃上刻下了“同安”二字，铁签不似毛笔，也不似刻刀，可尽管如此，这两个字也依旧风骨凛然。</p>
同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