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时间，赵云在繁忙中，一晃而过</p>
暮色如融化的紫檀，浸染着紫禁城的金瓦朱墙；檐角铜铃在朔风中轻颤，惊起栖在斗拱间的寒鸦</p>
礼部侍郎路粹提着六角宫灯引路，灯影摇曳间映出十八位草原首领惊愕的面容。</p>
“就是神明居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吧？”</p>
不蒙部大汗不蒙兀仰望着眼前延绵不绝的宫阙暗自惊叹，眼前的一切让他眼花缭乱，心生自卑。</p>
那琉璃影壁上，浮雕刻着百兽朝凤，翡翠廊柱缠绕鎏金蟠龙，就连地砖缝隙间嵌着的，都是打磨圆润的玛瑙砾石。</p>
他曾在弹汗山山遥望过汉家长城，却不知城墙之后藏着如此神迹</p>
“诸位大汗，到了！”</p>
在诸部首领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跟着礼部官员，来到了章武殿外。</p>
章武殿其实就是紫禁城的左前殿，位于奉天门的右前方。</p>
“咚～”</p>
章武殿九重丹墀前，黄门击响丈余高的景阳钟。青铜颤音穿透暮色，惊得诸部首领腰间玉珏叮咚作响。</p>
“诸位大汗，请！”</p>
礼部侍郎路粹一引大殿，诸部首领跟着抬阶而上，麂皮靴底碾过阶前未化的残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p>
少顷，一队宫女盛着各色菜肴，以及美酒进入大殿。</p>
见一个个貌美的宫女，诸部首领眼睛都看直了，但没有一个敢放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p>
“此乃陛下特赐的果酒。”宫女捧着缠丝玛瑙碗盈盈下拜，礼部侍郎路粹适时介绍。</p>
胖墩刹罗盯着宫女云鬓间颤巍巍的步摇，直到赤拉维拉轻咳一声才慌忙接碗；温润果酒与贝齿相碰，他尝到了从未饮过的果香味。</p>
这时，殿内三十六盏金螭衔珠灯同时点亮，照得蟠龙柱上的金漆都似乎要流淌下来</p>
刹罗正数着席间玉几上镶嵌的瑟瑟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倒抽冷气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十二扇紫檀屏风缓缓展开</p>
“陛下驾到！”</p>
唱喏声起时，窦宾正盯着面前雕成狼首状的酒樽出神。青铜冷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恍惚看见百年前先祖窦宪横鞭大漠的身影直到周围响起衣料摩擦声，他才惊觉那个玄色身影已踏着织金地毯走来，连忙起身：</p>
“我等参见天可汗！”</p>
赵云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微微晃动，在烛火中折射出星河般的光晕。</p>
“诸位大汗免礼！”</p>
当他抬示意众人落座时，袖口露出的玄铁护腕闪过寒光，正是他去年征服草原诸时佩戴的那副。</p>
赵云目光扫了一眼殿中，一共十八位鲜卑首领，这些人都是去年他在漠南见过的，其中坐在赤拉维拉身边的胖墩刹罗，似乎长高了不少。</p>
“诸位大汗来我大明，朕心甚喜，本欲多留诸位大汗住，然冬雪却不等人！”</p>
着开场白，赵云执起雁足铜觞，琥珀色的桑落酒在杯中漾开涟漪，“漠北飞雪，望诸位珍重！”</p>
“谢天可汗！”</p>
诸部首领齐齐举起酒觞，以示敬意。</p>
酒过三巡，穹顶忽然传来清越铃音</p>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殿梁垂下百尺鲛绡，十二名胡璇女踩着鼓点翩然而落</p>
金铃系在雪白足踝，随着旋转在灯火中划出流光</p>
骞曼看得痴了，酒水洒在绣着缠枝莲的锦垫上犹不自知。</p>
“故汉家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赵云击掌，内侍捧上十八方锦盒，呈向诸部首领。</p>
“此去路遥，诸位可携此物以御风雪。\"</p>
锦盒开启的瞬间，羊绒大氅的暖香弥漫殿宇骞曼抚摸着比云朵更柔软的织物，突然想起，今年至边关互市的部民在明国商人那里见到一种叫“棉衣”的东西。</p>
当时，他嗤笑汉人娇气，此刻却将脸深深埋进绒毛，贪婪呼吸着中原阳光的味道。</p>
就在没鹿回部首领窦宾向赵云敬酒致谢时，赵云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诸位大汗，朕偶然听闻，我大明的商人，都喜欢至没鹿回部落买卖货物？”</p>
闻言，诸部首领停下了吃喝，确实从今年初互市开启，明国的商人都喜欢去鸡鹿塞外的没鹿回部。</p>
为此，他们还有点羡慕嫉妒恨，毕竟商人来得多，他们卖的东西更能卖得起价，买，也能买到更实惠的东西。</p>
“那诸位大汗可知，我大明的商人为什么都喜欢去没鹿回部吗？”</p>
诸部首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问题他们以前想过，刚开始还以为没鹿回部低价出售各种皮货，然后高价买明国商人的货物。</p>
结果一打听，人家没鹿回部的皮货卖得并不比他们低，而且买到的东西也不贵。</p>
于是乎，他们就搞不懂明国商人为什么就喜欢去没鹿回部交易？</p>
“没鹿回大汗，你告诉诸位大汗，我大明的商人为什么喜欢去你的部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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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宾望了一眼赵云，又看了看一众望向他的诸部首领。</p>
今年，他的部落确实很热闹，堆积的皮货不仅卖了一个好价钱，而且还买到很多物美价廉的货物。</p>
不过，他也不怕其他部落知道，他的部落为什么这么吸引明国商人，对赵云拱回道：</p>
“回可汗，王的部落，人人知汉礼，汉话，故而，大明的商人觉得与我部亲近，便都来我部！”</p>
其实，一看窦宾的名字，就能看出窦宾并非纯正的鲜卑人。</p>
因为，窦宾的祖上乃是两汉顶级豪门扶风窦氏。</p>
不过，扶风窦氏在两次外戚斗争中失败后，走向了衰落。</p>
第一次是在一百多年前，外戚窦宪，把自己给牛逼没了。</p>
起窦宪，就不得不东汉的巅峰战绩“勒石燕然”。</p>
而勒石燕然的主人公，就是窦宪，是他把北匈奴打得逃窜欧洲，彻底将匈奴人赶出蒙古高原，完成了勒石燕然的壮举。</p>
在当时，外戚窦宪因立下勒石燕然的壮举，极其嚣张跋扈。</p>
而其妹章德皇太后，又因下水道堵塞，就找了个叫郭举的美男帮忙疏通。</p>
水道疏通后，章德皇太后就想干掉养子汉和帝刘肇，遂与其兄窦宪合谋。</p>
结果，汉和帝棋高一招，窦氏兄妹失权，直系亲属也遭到连诛，予以了扶风窦氏一记重击。</p>
不过，当时窦宪的幼子在边军中，逃过了朝廷诛杀，带着其父旧部，凭借其父勒石燕然的威望，收拢了一些鲜卑部落，组建了“没鹿回”部落。</p>
所谓没鹿回，其实就是窦宪的后人“没路回”的谐音。</p>
当然，现今的没鹿回首领窦宾，其实并不是窦宪的直系后人，窦宾的老爹窦统在灵帝刚上位时，都曾担任雁门太守一职。</p>
不过，他们窦家在三十年前，又出了一个牛逼人物，同样是外戚身份的大将军窦武。</p>
但窦家有一个盛极必衰的魔咒，当时权倾朝野的窦武因谋事不密，被宦官反杀了。</p>
窦武政治斗争失败后，窦家自然又遭到了第二波血洗，窦宾的老爹窦统知道会被牵连，就弃官逃离汉境，投靠了窦宪后人组建的没鹿回部。</p>
恰巧当时，没鹿回部首领老来无子，窦统就把儿子窦宾过继给没鹿回部首领。</p>
于是乎，没鹿回老首领死后，窦宾就继承了没鹿回部。</p>
另外，又因没鹿回部落，一百多年来都是汉人出身的窦氏统治，所以没鹿回部人人都会汉话，知汉礼。</p>
“诸位大汗，现在知道我大明商人为何钟情于没鹿回部了吗？因为没鹿回部人人知汉礼，汉话！”</p>
“在朕想来，如果你们的部落族民也知汉礼，汉话，那么我大明的商人也会如对待没鹿回部那般，对待你们！”</p>
这就是赵云今晚设宴的核心目的，要想同化鲜卑人，先从文化入侵，诱使他们汉话，习汉礼。</p>
而在座的诸部首领，可不懂什么文化入侵，他们只觉得，天可汗得有理。</p>
特别是龙城鲜卑首领刹罗，来参加宴会前，她母亲赤拉维拉就交代了，你义父什么，你都要赞成。</p>
“父汗得对，咱们的族民应该汉话，知汉礼！”</p>
诸部首领瞥了一眼胖墩刹罗，这子一口一个父汗叫得可真亲热。</p>
不过，赵云得也对，如果我们的族民都会汉话，知汉礼，必定能吸引大明的商人。</p>
但他们的部落没几个人懂汉礼啊，索头部首领阿乌当即对赵云一礼：</p>
“可汗，王部落里有少数会汉话的族民，倒可以教授汉话，但汉礼，就连王也只懂些皮毛，所以，恳请可汗派人至王部落，传授汉礼！”</p>
逐邪部首领骞曼一听，亦连忙行礼：“王也恳请可汗派人至王部落，传授汉礼！”</p>
“请可汗派人传授汉礼！”</p>
一时间，殿中诸部首领争先恐后，请赵云派人去他们部落传授汉人礼仪。</p>
“诸位大汗莫急，朕既然忝为天可汗，自然要公平公正，一视同仁！”</p>
“朕现在答应你们，开年后每个部落派十名夫子，教授汉礼！”</p>
“谢可汗！”</p>
诸部首领大喜，齐齐躬身行礼。</p>
章武殿酒宴结束后，夜已更深，波霸赤拉维拉跟着女官穿过游廊时，闻见风里夹着淡淡的龙涎香。</p>
只见，后殿暖阁门扉轻启，映入眼帘的竟是幅巨大的漠北舆地图，且地图上已用朱砂标注着各部草场。</p>
“可汗要的不仅是商人往来吧？”</p>
赤拉维拉取下狐裘搭在鎏金衣架上，露出缀满珊瑚珠的诃子。</p>
赵云执起鎏金壶斟酒，酒液落入夜光杯时泛起奇异幽蓝：“维拉可知，草原上最坚韧的草籽，往往开在战马蹄印里。”</p>
赤拉维拉面露娇笑，“是吗？但我现在只想要你的坚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