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冯去疾坐堂的廨舍，李斯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p>
见里边坐了不下二十人，李斯心中一紧，快步向自己的廨舍走去。</p>
当看见自己的廨舍内挤挤插插的站了不下四十人，李斯长长吐出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笑意。</p>
比冯去疾那边多了一倍的朝臣，终归是他更人心一些，也更被信赖一些。</p>
而只要这些朝臣还能信他，黄品的国债就很有可能行不成事。</p>
“杨端和的酒水里有仙丹不成，越吃越精神？”</p>
踏入廨舍了句玩笑话，李斯走到自己处理政务的案几之后，对一众朝臣挥了挥，“赶紧散了先去歇息，待会儿还有要事与你们商议。”</p>
罢，李斯坐到毡垫上拿起案几上的上计打算翻看。</p>
发现朝臣们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依旧站在原位不动。</p>
疑惑地抬头环视了一圈，李斯眉头紧蹙了起来。</p>
方才只顾着欣喜，没察觉出气氛有些怪异。</p>
这么多人挤在廨舍里，按以往不是人声鼎沸，也是闹哄哄的。</p>
今日却没有任何响动，静得只有众人的呼吸声。</p>
而且这些人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对。</p>
凝重里带着一些期盼，期盼当中又带着些疑惑，疑惑当中又带着些难以启齿之意。</p>
一个两个这样没什么，四十号人全都这副样子，那就极其吓人了。</p>
这让李斯心中立刻一沉，直接开口询问道：“我去面见陛下时，又生出了不得的事端了？”</p>
气氛并未没有李斯的发问而有所改变，依旧还是那样安静。</p>
将眉头皱得更为用力，李斯再次环视了一圈，再次询问道：“你们走又不走，又不，到底是出什么事了。”</p>
这一次一众朝臣倒是不似方才那样跟个哑巴一样，可却是支支吾吾的不成一句完整话。</p>
“行了，还是由我来吧。”</p>
由九卿之一的典客降为大夫的甘慈实在受不了旁人的扭捏，甩了一下衣袖走到李斯跟前，缓声继续道：“跟着杨端和去酒肆时，恰巧遇到了蒙毅。</p>
而陪着蒙毅吃酒的是从河西跟过来的那几个月氏首领。</p>
原本各自吃各自的也没什么。</p>
可杨端和的酒水岂是那么好吃的，期间又是对咱们相府一通贬损。</p>
太史白为了换个话茬，就故意打趣了一句蒙毅。</p>
结果那个叫聂折的月氏人却不不知因何不满起来。</p>
借着敬酒之名，与咱们斗起酒来。”</p>
到这，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大夫慈语气不太确定的继续道：“咱们虽然夜里已经吃过酒，但是毕竟人多。</p>
聂折那胡儿自然是抵不住。</p>
不但套出不满皆因黄品而起，临醉倒前居然出了一个秘闻。</p>
只是这个秘闻有些骇人听闻，一时间不好断定是真是假。”</p>
看到李斯脸上露出不耐与急迫之色，大夫慈知道这是嫌自己啰嗦，赶忙摊摊道：“那个胡儿咱们不同意国债之事，完全是螳臂挡车。</p>
因为河西盛产水玉，甚至某一处常人无法踏足的山顶上尽是水玉。</p>
以黄品之能，必然要既得名又要得败。”</p>
听到这，李斯脸色一松的同时，斜了一眼众人，“就因为这个你们便没了深沉？”</p>
将里的上计放回到案几上，李斯没好气道：“糊弄三岁孩童的谣传都信，我真不知道该你们什么好。</p>
不用仔细琢磨都知道这是黄品故意放出的风声。</p>
好让国债能行事顺利。”</p>
顿了顿，李斯眉头又是一拧，再次环视一圈众人，轻轻一叹道：“不过那个胡儿有句话得没错，黄品确实有一副好心思。</p>
他已经料定了老夫下一步要出家资而不要抵偿来应对，提前散出了谣言。”</p>
廨舍里的人都是老狐狸，一听就知道李斯是什么意思。</p>
大夫慈看了一眼众人，见还有让他一人开口的意思，没有客气继续应声道：“这个法子我们也想过，是不是黄品使得段也商议过。</p>
之所以有些半信半疑，是放质钱的几个同僚，都收了行市铺子里传来的消息。</p>
有人拿着水玉雕琢的玉尊来抵质钱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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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玉尊全都是上品，丝毫不比黄品给陛下进献的差。</p>
另外，来的这些人虽然竭力隐瞒身份，不想让人知晓是黄品的人。</p>
可这里毕竟是咸阳，岂能是瞒住就瞒住的。</p>
只是略微安排人查了一下，就查出是白家的旁枝子弟。”</p>
到这，大夫白伸从李斯的案几旁拿起一个木盒放到了案几上，“除了玉尊，还有玉珏与其他的一些物件。</p>
而抵钱儿来的人，查出都是黄品的短兵。”</p>
李斯打开木盒向里看了看，随即便神色有些发苦。</p>
不管是玉珏还是把件，无一不是晶莹剔透到如透明无物的地步。</p>
难怪这些人会动了贪念。</p>
而且黄品也确实有魄力，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舍得往外抛。</p>
抬揉捏了几下眉心，李斯敛了敛神色，沉吟了一阵道：“看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但仔细想想又再正常不过。</p>
咱们全被如此羞辱，黄品怎能没有一丝惧意。</p>
国债之事，他不能输也不敢输。</p>
越是拿出宝贝物件，越能证明就是如此。”</p>
将木盒推向大夫慈，李斯摆了摆，“别被一些利就给蒙了眼。</p>
况且即便是真能得利又能怎么样，都是大秦有名望的重臣。</p>
如此追利也会被世人耻笑。</p>
此外，我方才要商议的事，就是出家资不要抵偿之事。</p>
若想还了今日之辱，就要这么行事，万万不能上了黄品的当。</p>
一旦被他借了咱们的势，国债便算是成了一半。”</p>
这次轮到大夫慈苦笑，又一次摊摊道：“谁不知世人都附庸上卿之好。</p>
可问题是在你回来之前，不但黄品来过，章邯也紧随后的过来。”</p>
从案几上的一摞上计旁拿来一份极薄的行文递给李斯，大夫慈继续道：“这是黄品购买国债的出资数目。</p>
过几日会先送相府登册，随后再送往上府库仓。</p>
而且这还是第一批，过着日子还会送来一批，或是半两钱儿，或是丝缯。</p>
显然是在等着质钱入。</p>
而章邯前来，是告知黄品将纸坊他获利的那一份彻底交与了少府。</p>
直接折价成用河西的沃土所抵偿。”</p>
听了这个消息，李斯神色一凝。</p>
难怪都动了贪念，黄品将纸坊的份子抵出去确实有些让人摸不清月氏人透出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p>
毕竟纸坊的获益用日进斗金来都不夸张。</p>
而且只要嬴政在位一天，这个获利便能得一天。</p>
通过黄品的行事来看，黄品爱财这一点并非完全是装出来的。</p>
以他如今在嬴政眼里的地位，即便是国债之事不成，至多是被世人所耻笑，使两人生出些嫌隙。</p>
还没到能因此而丢了性命的地步。</p>
难道河西真有遍地水玉之处？</p>
但李斯心中又马上给否定掉。</p>
巧合太多肯定便不是巧合。</p>
甚至有可能嬴政都亲自下场，给黄品推波助澜。</p>
不过，毕竟没人会嫌钱多。</p>
加之又有黄品这个例子，都知道行商要比田里所得来钱快。</p>
就算明知是使了段，也不好阻止旁人购买国债。</p>
想到这，李斯心中重重一叹。</p>
黄品年岁不大，怎么行起事来这么难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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