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康甲很幸运,又极其不幸。</p>
骑着象冲阵居然既没被火炮的炮子刮着,也没被火药包被炸着。</p>
只是大象被惊吓得扭头狂奔时颠下来摔断了腿。</p>
但是人虽然活着,得康甲的心却已经死了。</p>
亲身经历过冲阵,他才知道直面秦人时是有多么恐怖。</p>
此时的秦人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秦人,再不是有勇气,且勇士众多就能打得过的。</p>
一日破不了那骇人的段,雒人便无一日可胜。</p>
坚持的这十年,终是一场梦。</p>
雒人,以及迁到红水的瓯人,彻底完了。</p>
这让得康甲自被俘后,先是万念俱灰,随后随着心中的悲意悲到极致转变为了麻木。</p>
如同一个木偶般任凭谁来询问,既不言语一声,也没有痛斥大骂,只是目光发直的呆愣愣的盯着某一处。</p>
就连被抬进古螺城中的家里,都没能引起得康甲的一丝波澜。</p>
“大将,看看这是哪里。”</p>
“不认得这是哪了吗?”</p>
“拱扬锵与甲五齐大将还记得吗?”</p>
“我是甲五齐的儿子,拱葆吉。”</p>
“若按大母那边算,我也要叫你声大翁的。”</p>
“有什么话,与我其实没什么的。”</p>
接连了几句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让拱葆吉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p>
沉默了一会儿,拱葆吉拿起水碗给得康甲喂了些水。</p>
见得康甲并没有拒绝,拱葆吉咧嘴笑笑,盘腿坐下,想了想道:“公子那边正在给你亲做吃食,让我先来劝劝你。</p>
可我这个年岁,从来也没劝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p>
就与你阿翁与白芒岭那边的事吧。”</p>
看到得康甲麻木且空洞的那张脸好似略微转过来一些。</p>
拱葆吉先是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随后继续道:“阿翁当初也不想从山上下来。</p>
但是公子瓯人已经没了退路,山中养不活太多的族人。</p>
而族人越少,离着消亡也就不远了。</p>
若是部落消亡,那么苦守山中也就再没一点意义。</p>
今后的世上,不会再有人知晓曾经有一支瓯人在这片土地上存活过。</p>
也更没人能知晓瓯人的先祖,当初是如何历经万难才在这里立足下来的。</p>
相较于降了秦人,这样才是真正的灭族。</p>
另外,既然掌管着部落,也不能只往上看。</p>
每一个族人都不该无谓的死去,如何带领族人活下来,才是族长最该做的。”</p>
拱葆吉这番话虽然没能让得康甲开口,可脸上的麻木之色却罕见的多出一丝嘲讽。</p>
对于这个转变拱葆吉看的真切。</p>
不过对于受到嘲讽,拱葆吉没有如寻常少年那样变得有些恼羞成怒,而是轻轻叹了口气,极为平淡道:“知道你是如何想的。</p>
可阿翁私下里与我过,秦人方方面面都比我们厉害。</p>
秦人只要将族人困在山上,越是往后越是再没与秦人开战。</p>
不是所有的族人都是勇士,也并不是所有族人都不怕死。</p>
看久了秦人把田耕的好,把利得的多,那些族人只会羡慕。</p>
久而久之,就会对部族生出怨恨。</p>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如早些给族人多争些得利。</p>
而这次来的是公子,与以往的那些大秦国的大贵人不同。</p>
证明了阿翁的选择并没有错。</p>
如今白芒岭的瓯人,不但没成了奴隶,还可以加入秦军。</p>
甚至是只要肯出力气,再普通的族人也能得到相应的米粮或是财帛。</p>
可以部族比秦人没来时日子过的还要好。”</p>
顿了顿,拱葆吉迟疑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红道:“其实我一路都是跟着那些秦军在一起。</p>
这一次你也见识到了火药包与火炮的威力。</p>
原本咱们就打不过秦人,今后更是再没一点可能。</p>
越是坚持,越会让瓯人”</p>
“闭嘴!”</p>
听到拱葆吉出一直跟着那些秦人在一起,麻木的得康甲终于有了反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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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低声呵斥了一句,随后怒气渐长道:“之所以打不过秦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背叛族人的胆鬼。</p>
你与你阿翁都是懦夫,不配为瓯人!</p>
瓯人的先祖,还有天神是不会”</p>
“你们的先祖与天神若是真的护佑你们,你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p>
在屋外站着听了一会儿的黄品,见得康甲居然被拱葆吉给刺激的开了口,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极为欣喜。</p>
不等得康甲训斥完,先是出声打断,接着迈步进来继续道:“已经在战阵上亲身体会过,怎么还要怪罪到孩子头上。”</p>
走到得康甲近前,看到这家伙把脸扭到了一旁,且又是一副麻木的样子。</p>
黄品嘴角翘了翘,淡淡的笑了笑,将里的托盘放下,语气带着戏谑道:“都询问过了,知晓你会秦话,听得懂我的是什么。</p>
再者,已经开口了,再装哑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p>
见得康甲还是不吭声,黄品也不着急,挨着拱葆吉坐下来,缓声继续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孩子的没错。</p>
不然你根本不会动怒,也不会开口驳斥。</p>
另外,有一点我有些想通。</p>
你们的王其实也是个外来者,只不过是比我们秦人早来了百年而已。</p>
当初你们不与他们拼命,为何要执意与我们秦人拼命?!”</p>
略微等了一下,没等到得康甲的应声,黄品像是无聊般拨弄了几下托盘上的吃食,哂然一笑继续道:“你不是不能回答,而是羞于回答。</p>
因为开明氏比你们祖辈里的武器更锋利,耕种上也比你们要强。</p>
所以你们的祖辈选择了臣服。</p>
那么既然已经臣服一次,再臣服一次又有何妨?!”</p>
看到得康甲的嘴角微微动了动,黄品知道再把劲得康甲就要忍不住开口,语气变得低沉道:“其实你们的祖辈是对的。</p>
不然早就没了瓯人这个部族与称呼。</p>
只不过是你们的祖辈没想到后人会那么不堪。</p>
过了百年还是要比雒人低了一头,还没被人家当做真正的自己人。</p>
送死的事,瓯人先上,享受的事,雒人先来。”</p>
“用不着你来羞辱瓯人,想杀我就干脆些。”</p>
得康甲再是麻木,被俘了这么多天也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谁。</p>
他很想痛骂,也很想驳斥眼前这个可恶的年轻人的辞。</p>
可这番话都是事实,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p>
但心中的愤怒被勾起来,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只能是怒不可遏的开口去求死。</p>
黄品最不怕的就是得康甲与他对骂或是怒斥。</p>
因为只要肯开口,就证明还还有活下去的心气儿。</p>
在得了应声后,黄品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接着语气平淡道:“长远的目光上你比不得你们的祖辈。</p>
但是在领兵上,却是难得的将才。</p>
知晓你不甘心,我可以给你一个会。</p>
不过这个会并非是把你放回去,让你召集族人再次打上一场。</p>
些这样你除了败得更惨,死上更多的人以外,没别的结果。”</p>
顿了顿,探起身子与得康甲的目光相对视,黄品一句一顿的继续沉声道:“想要打败你的敌人,就要去了解你的敌人。</p>
甚至是先融入他们也未尝不可。</p>
只有同样的武备,瓯人才有获胜的可能。</p>
雒人,我会安排他们去耕田或是做其他的活计。</p>
瓯人,一半如此,一半可以组军。</p>
但是想到得了同样的武备,要看组军的瓯人有没有这个本事。</p>
另外,光有人,没有财帛去支撑也不行。</p>
我会在海边开设盐场,盐官由你来担任。</p>
海盐获利我可以给你半成。</p>
人与钱你都有,就看你敢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反起来。”</p>
看到得康甲麻木当中透着愤怒的脸上又多出一抹讽刺,黄品不以为意的轻哼一声道:“觉得很儿戏,或是这话的再假不过?</p>
可换了旁人,连这样的会都不会给你。</p>
况且你若是真的认为瓯人与你所想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臣服于我大秦。</p>
你就不该认为这个会是件可笑的事,更不会放弃这个会。”</p>
收回身子再次坐好,黄品将托盘向前推了推,露出不屑的笑意道:“也不怕与你实话,给你这个会就是认为你成不了事。</p>
任凭你再如何折腾,瓯人只要降了这一次,就再没反抗的可能。</p>
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什么瓯人永远都不屈不挠,就是个笑话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