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吃”</p>
“别噎着了。”</p>
“还有，还有。”</p>
帅帐之中，曹操的声音不时响起，咀嚼声不停，聚于帐内的典韦、许褚、郭嘉、荀攸、毛玠、董昭等一众文武，看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啃饼的曹昂等一行人，他们露出各异的表情。</p>
但眉宇间透着的关切，心疼是不加掩饰的。</p>
尤其是瞧见自家儿子时，那就更是这样了。</p>
“子”</p>
看着不顾形象吃着东西的曹昂，几次想要张口的曹操，这到嘴边的话，却总是没有出来。</p>
曹操的心里，想过无数种与曹昂相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自家儿子，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自己面前。</p>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儿子，是从青州逃出来一样！！</p>
可现实并非这样啊。</p>
青州，从袁绍长子谭里攻克了。</p>
袁谭如丧家之犬逃离青州。</p>
刘备也一样！</p>
甚至在大河之北，还攻克了不少城池，张辽、张绣、臧霸他们统兵分驻各处，以此彰显己部军威。</p>
怎么就成这样了？</p>
子修这一路，到底承受了多少啊。</p>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不停在曹操脑海里浮现。</p>
情绪复杂的曹操，缓缓站起身来，他想出帐透透气。</p>
“父亲。”</p>
在曹操无声离开时，曹昂的声音响起了。</p>
“吃吧，为父出帐走走。”</p>
看着嘴里鼓鼓囊囊的曹昂，曹操挤出笑容，伸道：“吃饱了，泡泡澡，底下的人，把热水都烧好了。”</p>
“孩儿陪您。”</p>
曹昂将嘴里的肉吞咽下去，拿着里的半个饼，起身就朝曹操走去。</p>
“不必了。”</p>
曹操道：“这一路赶来，你也累坏了，等睡好了，再。”</p>
“没事。”</p>
曹昂却咧嘴笑道：“孩儿年轻，能扛的住。”着，还不忘把剩下的饼，塞进嘴里咀嚼起来。</p>
“你这竖子。”</p>
曹操见状笑骂一声，也没再多别的，便在道道注视下，负朝帐外走去。</p>
典韦、许褚各自给自家儿子一个眼神，本要跟着去的典满、许仪看了眼对方，便没有跟着一起出去。</p>
郭嘉、荀攸他们就似没有看到一样，依旧是站在原地未动，不过他们的心底却生出各异思绪。</p>
夕阳西下，天边泛起火烧云。</p>
火烧云间夹杂有金光。</p>
寒风呼啸。</p>
身披大氅的曹操，默不作声的走着，曹昂跟在身后，父子俩就这样没有对话的走着，而典韦、许褚则离个十数步跟在后面。</p>
“君侯，曹司空跟其子，在营中晃荡呢。”</p>
离中军帅帐没多远，一处营帐内。</p>
魏越神态复杂，对倚着凭几的吕布道。</p>
“嗯？”</p>
听到这话的吕布，带有疑惑的向前探探身，显然对这一幕，他是没有想到的，这不像曹阿瞒的性格啊。</p>
而似这一幕，不止在吕布这上演，在别的地方也在上演。</p>
走了不知多久，天下起了雪。</p>
在寒风席卷下，雪漫天飞舞。</p>
“子修，与袁绍这一战，为父能赢，一多半是你的功劳啊。”曹操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鸿沟水，眉宇间透着几分复杂神色。</p>
“当初袁绍调遣麾下精兵悍将，来势汹汹的南下来攻，实话，为父得知此消息时，心里并无十足的把握能赢袁本初。”</p>
“父亲，您这话的不对。”</p>
曹操话音刚落，曹昂皱眉上前，“与国贼袁绍一战能取终胜，若无父亲以身作则，不惧来势汹汹的袁军，这一战，我军根本就不可能赢。”</p>
“能战胜袁绍，一多半的功劳，不，应该是一多半的底气，全都是父亲您给予的！！”</p>
“如果不是这样，孩儿当初在襄阳城时，得知孙刘联军来犯九江，想以此祸乱整个江淮，孩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p>
“您别忘了，那时孩儿奉父亲之命，让文则他们统兵征伐荆南，这其中可有不少精锐之士啊。”</p>
“哈哈！！”</p>
曹操大笑了起来，这让曹昂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p>
可接着曹操的一番话，却叫曹昂紧张起来。</p>
“这才离开多久，就跟为父不贴心了？”</p>
曹操笑着看向曹昂。</p>
“父亲！！”</p>
曹昂心下一紧，随即瞪眼道：“您为何这样？孩儿的一切，包括孩儿的命，都是父亲赋予的，孩儿怎么会不跟父亲不贴心？”</p>
“当然，除非父亲惹恼了母亲，叫母亲伤心了，那孩儿只能不跟您贴心了。”讲到这里时，曹昂嘴角微微上扬起来。</p>
“你这竖子！！”</p>
听到这话，曹操瞪眼骂了起来，“合着在你心中，你母亲比为父还要重要？！”</p>
“那是。”</p>
曹昂声嘟囔起来，“要不是有母亲在，孩儿不知死几次了。”</p>
别看曹昂嘟囔声，但曹操却听的真切。</p>
这叫曹操想起了不少事。</p>
他的前半生，亏欠妻儿太多了。</p>
尤其是丁氏！！</p>
“不这些了。”</p>
曹操沉默了许久，才摆摆道，抬头看着渐黑的天，曹操皱眉道：“子修，与袁绍这一战，我军赢了，不止赢了，还削减汝南袁氏不少气运，这件事对天下造成的震动必然很大。”</p>
“子修觉得凭此一战，我谯县曹氏会如何？”</p>
来了！</p>
来了！</p>
听到这话的曹昂，知道考验来了。</p>
“会如何，孩儿不知。”</p>
想到这里的曹昂，表情正色道：“但孩儿却知一点。”</p>
“什么？”</p>
曹操看向曹昂道。</p>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p>
迎着曹操的注视，曹昂正色道。</p>
曹操的眉头紧皱起来。</p>
显然他没想到曹昂会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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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父亲所统大军，在官渡一带，在兖州前线，牵制住大批袁军精锐。”见曹操不言，曹昂继续道。</p>
“这使攻略青州时，在叔父的镇守斡旋下，孩儿才能一步步攻城略地，继而将袁谭从青州赶出去。”</p>
“与之相对的，是父亲获悉青州战况，在前线乱那袁本初之心，继而导致袁本初失去理性与判断，这才使袁绍大败给父亲。”</p>
“然后呢？”</p>
曹操盯着曹昂道：“你想，在这一战中，我军虽战胜了袁绍，使天下为之一震，让很多人觉得汝南袁氏不如谯县曹氏了，可从事实上来讲，谯县曹氏依旧是不如汝南袁氏？”</p>
“不，孩儿想的，不是这个。”</p>
曹昂摇头道：“此战过后，我谯县曹氏的风头太盛了，盛到孩儿有些担心，因为曾经属于汝南袁氏的种种枷锁，无形中捆绑在了谯县曹氏身上。”</p>
“你这话何意？”</p>
曹操皱眉道。</p>
“父亲想过没有，等您凯旋归许后，天子会怎样想？”曹昂看了眼左右，随即低声道：“在许的汉室老臣们怎样想？”</p>
“孩儿在襄阳待的越久，知晓的一些事越多，这心就越是胆战心惊。”</p>
“因为孩儿发现在地方上，有着一张张无形的，始终在捆束着什么，约束着什么，特别是这次跟周瑜，跟刘备，跟孙策，跟袁谭他们各自交战后，孩儿的这种感受愈发强烈了。”</p>
士族阀阅！</p>
豪强郡族！</p>
汉室宗亲！</p>
听到这话的曹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的心底浮现出一个个群体，这种感受他一直都有。</p>
而且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过。</p>
“难道这些枷锁，就只能捆束在我谯县曹氏身上吗？”想到这里，曹操双眼微眯，盯着曹昂道。</p>
“从现在看，只怕是这样的。”</p>
曹昂点头道：“尤其是我军不止打败了袁绍，还把青州给夺回来了，可实际上，我军占优的并不多。”</p>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军内部。”</p>
“因为打赢了袁绍，孩儿就担心一些人，是否就此生出骄纵之心，觉得袁绍自此就不是我军对了。”</p>
“真要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那孩儿就怕在此之后，雄踞河北的袁绍，再领兵与我军交战时，我军”</p>
讲到这里时，曹昂停了下来。</p>
有些话，未必讲出来，就是好的。</p>
点到为止，反倒最佳。</p>
看到曹操陷入到沉思，曹昂暗松口气，他现在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讲给曹操，叫他的父亲知道，他们父子俩想法是一样的，只有这样，那么他们间才能保持对外，而非相互生出猜忌。</p>
作为一方势力的继承者，不是是嫡子了，被承认了身份，就能没有任何坎坷的走到最后了。</p>
尤其是还处在乱世纷争下，一些事是很难有定数的。</p>
就曹昂所熟知的历史，这历朝历代被立为太子的众多，可到最后，以太子身份克继大统的却很少，剩下的不是意外，就是病故，当然，被废被杀的最多。</p>
没办法，权力就是这样。</p>
对于上位者与继承者来讲，先是君臣，其次父子，很多时候就因为一句话，一件事，导致父子关系紧张起来，对立起来。</p>
“难道就没有解决之道吗？”</p>
在不知沉默了多久，曹操开口道。</p>
“杀！！”</p>
曹昂言简意赅道。</p>
曹操眉头微挑。</p>
“然后呢？”</p>
见曹昂不言，曹操道：“谯县曹氏背负无尽骂名？”</p>
“孩儿不这样觉得。”</p>
曹昂却摇头道：“奉大义去杀，这为何会背负骂名？还有，以环境倒逼其他诸侯也去杀，这部分骂名，是他们在背负，跟我谯县曹氏何干？”</p>
曹操明白眼前这个嫡长子的想法了。</p>
合着他的群体，并不局限于谯县曹氏治下的，还有其他诸侯治下的，这样等到谯县曹氏打败了他们，那这些困扰就没有了。</p>
“所以在广陵一战上，明明有会渡江南下，继而倾覆掉孙策，但你却没有这样做。”想到这里的曹操，皱眉看向曹昂道。</p>
“同样的道理，在青州一战上，袁谭、刘备如丧家之犬般跑了，你的想法就是在借刀杀人？”</p>
“孩儿没想那么多。”</p>
曹昂却开口否认道：“孩儿是真没底气去打，所以”</p>
“你这竖子，起谎来，是脸不红气不喘。”</p>
见曹昂如此，曹操瞪眼骂道。</p>
曹昂闭口不言。</p>
还好。</p>
还好。</p>
可曹昂却不知，此刻的曹操，心里暗暗庆幸起来。</p>
庆幸曹昂在外这几年，没有因为接触到的人太多，从而跟他的一些想法，是背道相驰的。</p>
“这天下，不是只靠一个杀，就能平息的啊。”</p>
而在庆幸之余，曹操却轻叹一声道：“这地盘大了，终究是要靠人来治理的，不然这乱世就终结不了。”</p>
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曹昂所辖地域增多，他才真正理解曹操为何对于人才，会表现得那样渴望了。</p>
当处在的位置不同了，高度不一样了，那么看到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p>
当今的乱世，讲句不好听的话，那就是少数特权群体作出来的，他们把持着最多的资源，继而以各种形式渗透到统治之中。</p>
特别是门生故吏这一套，更是深入每个人心中。</p>
这就导致一个很棘的情况。</p>
乱世持续了那么久，死了很多人，且在这过程中，却是有一部分特权群体倾覆了，但新兴群体却很好的衔接上了，作为诸侯，自己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基业，到头来，却到处渗透的都是他们的人。</p>
这论谁都受不了。</p>
可偏偏面对这种情况，很多时候还真没办法彻底撕破脸，因为读书识字的就这么多，在当今天下，超过九成多的人口，其实就是文盲，靠他们是无法治理天下的，这也是为什么原有时间线上，随着曹操的地位与权势不断增加，曹操会几次颁布唯才是举令，甚至到最后都不论德行，只问才能了。</p>
溯本求源下，曹操想摆脱这种情况。</p>
“父亲，孩儿在此之前，就在荆州那边摸索解决之道。”而曹昂的一句话，叫曹操脸色微变。</p>
“军屯学？”</p>
曹操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道。</p>
“不止是这一项。”</p>
曹昂摇头道：“还有自家人。”</p>
曹操双眼微眯，他听懂曹昂是何意了，那就是外人是要培养，但与此同时，也不能疏忽对自家人的培养。</p>
站在曹操的角度，什么是自家人？</p>
必是曹氏、夏侯、丁氏三族啊。</p>
因为他的缘故，三族已然是捆绑在一起了。</p>
可单靠他一人还不够，在他的下一代之中，必须要有人跟他做一样的事，这样等到谯县曹氏真遇到困境时，才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站出来。</p>
而在这基础上，是他那帮核心文武及他们的子侄。</p>
“孩儿能有今日，那是靠父亲的影响，这在孩儿看来就是一种传承。”在曹操的注视下，曹昂继续道。</p>
“但是父亲是要干大事的，是要终结这乱世的，是要荡平一切不臣的，所以仅有孩儿还不够，自家人，除了铄弟，彰弟他们外，还可以有郭奕他们，他们尚未及冠，现在聚在孩儿的身边，这就代表他们可以得到父亲的传承。”</p>
“这种传承，在孩儿看来，是一种理念，更是一种捆绑。”</p>
“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他们做抉择时，他们选择背叛父亲，背叛谯县曹氏，那他们就等于背叛了自己，否定了自己。”</p>
“哈哈哈！！！”</p>
此间响起曹操的笑声，只是这个笑却夹杂了太多情绪，再看曹昂时，曹操的眼眸深处掠过一道赞许的神色，有此佳儿，他此生无憾了，因为他所想的，他的儿子也在想了，他们父子俩需要的，是将所想的给实现了，而非是消磨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