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质疑的讥讽</p>
山月做完一切，以袖掩面，迅速退到角落里，双膝蜷缩着低低哀泣，余光瞥见幕幕——</p>
如，程行龃踮脚避开血迹，探身去寻程大老爷的鼻息，又被吓得一屁墩瘫坐在砖上；</p>
如，段氏蹲在程大老爷的尸身旁，顶着满头的血，拼了命地扇程大老爷大嘴巴子，一边扇一边哭。</p>
再如，大夫斜挎药箱跌跌撞撞赶来，脉搏一搭，微微张嘴转头看向段氏：“还，还给大老爷他开药吗”</p>
问得很有余地。</p>
人死了，还开什么药</p>
段氏如今已换了身衣裳，脸上的肿胀难消，但头顶的血好歹止住了：“开呀，为何不开大老爷向来心宽体胖，又喜食肥肉，我劝了多次劝不住，这不，今天夜里，他猛地一起身就砸地上了，我跟大郎一个妇孺一个幼子，怕得要命，特意请了曹大夫您来定夺。”</p>
曹大夫连连哈腰，态度亲和：程家是大主顾，松江府排得上号的医堂都从这儿买药材，程家卖药也论亲疏，离得近的什么难药、稀少药都能分给你，离得远的、素日没把程家几个爷们伺候好的，程家压根不给你供货、神农堂也不认你的方子不给抓药，凭你又再强的杏林艺，开不出药，你又怎么治人</p>
万幸，他和程家向来关系好，老乡加老根，素日不光看程家几个爷们、太太的病，也看绣楼里换了一拨又一拨的姑娘病恙。</p>
程家的隐秘，他基本都晓得，包括前些天死掉的舅姐。</p>
明明人都死了几日了，房间里还在煨药汤</p>
程大老爷死，估计也得这么搞——这老爷子死了，那大少爷不还脆生生地站着伐父死子继，程家垄断的药材生意最后也得归拢到大少爷那处去，他又何必得罪下一任掌门</p>
曹大夫从善如流，大笔一挥写下药方交给段氏：“大老爷人胖最忌卒中，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气复反则生，不反则死——三天的药，吃吃看，气若能反就活，反之太太节哀顺变。”</p>
正堂的门大开，段氏掩眸低泣。</p>
曹大夫一走，正堂持续封锁。</p>
程大老爷的尸体已被合力搬上床榻，黄芪已被程大老爷十个板子打得昏过去，段氏身侧无人，便只好唤来黄栀：“四处去找些冰，窖里有的尽数拿来。”顿了顿又道：“给马厩的黄芪送点金创药去，能不能全看命了。”</p>
看黄栀迷茫的模样，段氏叹了口气，深叹身边无人可用，便索性把正堂彻底封锁了，任谁也不能进出，垂眸看了眼缩在角落的山月，目光不明，招叫来黄栀把山月带到内堂去。</p>
程行龃因弑父而产生的恐惧情绪，不知怎的渐渐消散，精神漫上浓浓的困乏，大喇喇打了个呵欠，同亲娘道：“娘，我好累，我要歇一歇”，转身睡到间窄铺。</p>
一个通夜，段氏都在强撑体力，善后了事。</p>
天际升起一抹鱼肚白，段氏把程行龃轻声唤醒：“大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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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行龃睡眼惺忪：“娘天亮了”</p>
段氏怜惜地摸了摸程行龃的额头：“起床了吧今天还有事要做”</p>
程行龃擦擦眼，这才渐清醒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把他爹脑壳敲破、他爹死了程行龃脑子慌了一瞬，但立刻平静心绪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娘，我到底是谁儿子”程行龃目光灼灼地看着段氏。</p>
段氏没想到儿子第一句话问这个，略为诧异，又兼带羞惭地偏过眼：“你能是谁的儿子你便是连你娘也不信了”</p>
程行龃不话，神色却带着急切：“我从便与不一样，他肥头大耳，我却翩翩有礼；他粗暴横直，我却温润如玉！娘，你便告诉我吧！他已经不在了，我保护了我们母子！我应该知道我父亲究竟是谁！若柳大人是我父亲，我必当好好读书，又何必钱去捐官蒙荫！若我有个好出身，便是在你儿媳面前也抬得起头些呀！”</p>
段氏眉头蹙紧：“柳大人身清高洁，我又怎会让他的孩子唤程大兴那种人这么些年的父亲这岂非对柳大人的侮辱没得叫柳大人如松柏一样的人物，落进这污糟肮脏的泥潭里！他做了一辈子官，如今年岁渐长，怎可叫他晚节不保这些话你休要再！“</p>
段氏动了怒气。</p>
程行龃慢慢松开，看亲娘的眼神多有复杂，再一眨眼，所有情绪消弭殆尽。</p>
段氏叹了口气，脑子仍旧嗡嗡作响，神容焦灼道：“如今当务之急，是遮掩好你爹的死讯。昨日曹大夫的病案我已收录，今夜正堂就挂白布传丧，棺材现去买一只看得过眼的，你爹的殡仪，恐怕程家上下宗族耆老都要来，你千万盯着，莫让你那二叔和那庶子抢了先。”</p>
段氏一桩事一桩事地交待，并没发现她多一个“你爹”，程行龃的眼神就暗下几分。</p>
段氏完，想了想，蹙眉开口：“那贺氏该怎么办”</p>
程行龃不解：“贺氏贺氏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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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不上来，她总觉得昨夜怪怪的，却不出哪里奇怪，一步连着一步，一环衔接一环，好像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操纵着，把一切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p>
程大兴向来脾性暴烈，但从未像昨夜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清楚她与柳大人的关系，但从未怀疑过程行龃的出身</p>
昨夜像一出编排好的大戏，每个人各司其职、各成其角，一点点唱出最后的结局。</p>
是巧合吗</p>
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是线索，三个巧合，就是真相。</p>
段氏看向隔开内堂的芙蓉蝶紫檀木隔板，有些迟疑道：“我觉得贺氏不对劲，她看似什么都没，却又好像在关键处什么都了，不，不，她在暗中引导你爹”</p>
程行龃不想再听见一个“你爹”，立刻开口截断，口吻嘲讽：“娘，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这丫头片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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