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雪团着急地蹦着两只爪子上蹿下跳。</p>
薛枭的杀意蓄势待发，他侧头微偏，看常家嬷嬷隐没的出口方向：“这下毒之人是常家，还是靖安？”</p>
山月是被发现了吗？</p>
“青凤”发现了山月与水光的秘密，欲杀之而后快吗？</p>
不。</p>
不应该。</p>
山月伪装得极好，妹妹亦一直隐匿在秋水渡，“青凤”没有探寻真相的缘，退一万步，“青凤”若有所察觉事出端倪，亦不可能如此果断地毒杀山月——如今，山月在“青凤”的价值，可比一碗鸩毒值钱多了。</p>
薛枭思索之际，程行郁以银针为引，连滴三滴药汤在背，阖眸轻嗅之后沾唇入喉。</p>
“不是下毒，确是解毒。”程行郁道：“这副药，可解山月现状——”</p>
“厚朴、枳壳、赤石脂顺气，对症经脉倒行；人参、黄芪、白术、肉桂提阳，对症元神消弭；甘草镇静压苦，如此，已有八味——好医不过十三味，药材过多，药性纷杂，反倒冲突。若我未鉴错，剩余五味为砒石、篦麻、朱砂、附子与马钱子，此五味为剧毒。”程行郁甩了甩背，语声笃定。</p>
他还没完。</p>
薛枭沉默，等待程行郁的后话。</p>
“但其中毒物运用得极为大胆，而常用八味相生相克，背后之人用药看似无章无法，实则步步窍、暗生迷障——若我没猜错，五味毒物应恰好可以延缓、稀释上一副药的毒性，而在解毒之余，克性催生中第二种毒性，在体内等待着下一剂药汤的摄入与缓解。”</p>
程行郁偏头看向山月，床榻之间，瘦削苍白的姑娘面目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潮红。</p>
“她需要服下此药！”程行郁一锤定音：“十日之限应为真，若再等，恐怕后果不堪设想。”</p>
“服下之后呢？”薛枭拧眉：“如你所言，服药之后暂时缓解但体内莫不是再添新毒？”</p>
“那就再解。”</p>
两副药绝不是递进的关系，而是挑动药性，相互纠缠。</p>
“青凤”段之毒辣，心之深沉，远超出了他的预料。</p>
制药之人，必定是位药理亨通的高人。</p>
下药、解药，从根本而言，便是与其斗法。</p>
程行郁唇色泛白，眸光如炬：“那就再解！但如今十日在即，时间太短，我暂时无法从这一剂药汤判断出上一剂汤药的药性——她必须服药，先保住性命！”</p>
薛枭直视程行郁，再骤然扭头看暖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山月，顷刻之后，右执起药汤碗，仰头一饮而尽，左将帘帐一把扯下。</p>
迷蒙幔帐之中，颀长内敛的御史大夫，心翼翼地弯腰俯身，将口中的药汤缓缓渡给晕厥中的妻子。</p>
毒物刺激口腔，薛枭刻意忽视嘴唇残存的柔软，掩饰般顶了顶发烫的右腮，侧身低言：“如果我搞到第一副药汤，程大夫，您能不能尽快析出解药？”</p>
“如有第一副药的线索，自然便捷许多。”程行郁回之。</p>
薛枭回过眼眸，目光落在山月苍白的眉目。</p>
没有那双燃得像火的眸光支撑着身体，她看上去就像一张随时可以被撕烂的纸，脆弱、单薄。</p>
“好。”薛枭目光一动不动，应下程行郁：“我必拿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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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观中，灯火交错，时隔大半月，御史台佥都御史熊老五再次回到暗牢，内心激昂之情无以复加，扭动肥硕的腰臀，翘着拇指拍了拍身侧同僚的肩膀：“咱们肯定是上次干得贼好，萧大人才让咱再来！”</p>
身旁同僚，即为出身寒门的姚早正，站在暗牢山壁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地下这群玄衣男子的行进举动，随口应道：“那倒未必，许是不想暴露天宝观的秘密，才又选了咱俩过来。”</p>
熊老五思索片刻：“唔你得也有道理。”</p>
姚早正：“”夭寿！五大三粗的，就别发出这种恶心的声音了吧！</p>
“就是不知道叫咱们来做什么呀？”熊老五幽怨：“自薛大人丁忧，我发现咱们御史台的人走出去，都没有往前儿那般受人尊崇了！”</p>
姚早正再翻白眼：“往前儿也不是尊崇，是大家伙儿都避之不及吧？”</p>
跟躲瘟神似的。</p>
朝中百官，看到御史台出身的官吏，恨不得退避三舍，如躲洪水猛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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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寒窗苦读是为了做人上人，觥筹交错、五光十色偏偏如今这个官做得，比下水渠的耗子还不如！</p>
正业上无足寸进，还好近日托薛枭的福，他在“青凤”中如鱼得水，甚至得到靖安大长公主升官的承诺此番再度被召来天宝观，姚早正着实兴奋了两日——他离薛枭越近，离御史台的密越近，靖安大长公主就越器重他。</p>
“来了？”</p>
二人愣神之际，御史台五品御史萧珀夹文书而至，步履匆忙，点兵点将：“你——上次是谁合并的十三道粮道文书？”</p>
姚早正双脚并拢，应声答道：“回萧大人，是微臣。”</p>
萧珀匆匆点头：“那便辛苦姚监察随我来——至于熊大人，就辛苦你在外间帮着处理薛太保的案宗。”</p>
基本延续上次的公事。</p>
果然是缺人了：姚早正暗自思忖。</p>
姚早正随萧珀一路向里走，愈往里走，人愈少，火把却愈多，连续三间凿在地峭之下的暗室都上着硕大的铜锁。</p>
萧珀不露声色地交待：“规矩，上次你们来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了，天宝观的事就留在天宝观中，若是泄密，极刑伺候——姚监察这次过来，是得重用了，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否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p>
姚早正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是，是！”</p>
萧珀带他停在地牢最深处。</p>
木门紧闭。</p>
萧珀指节叩门，便听里间传来一腔熟悉的低沉男声：“进——”</p>
木门被推开。</p>
木案之后，赫然坐着本该丁忧在家的薛枭。</p>
“薛，薛御史！”姚早正大惊。</p>
萧珀压低声音：“虽是丁忧赋闲，但许多事都离不开薛大人，天宝观是三年前圣人设下的督察所，上查天命，下查污吏，一些朝堂上处理不了的事都交给天宝观来做——你看大堂中的玄衣男子，皆为举人，虽如今皆无品级，但在天宝观任职满五年后可直接走内阁的路子进翰林，起步便是五品。”</p>
这是皇帝培植亲信的秘地！</p>
姚早正瞠目结舌！</p>
薛枭正埋头处理文书，听人来了，并未抬头，转身从左侧的抽屉中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书丢在姚早正跟前：“照着粮道的进项支出，分析清楚昭德二十年杜州地区的粮饷情况。”</p>
薛枭又从右侧最底部的抽屉取出一册薄薄的泛黄的名册：“可对照这本册子，好好查一查，看看松江府、金陵府、苏州府等州府是否中间有克扣粮饷、抽取赋税、加重徭役的情况。”</p>
姚早正忙伸接过。</p>
那册泛黄的文书封皮，写着“昭德元年至二十三年来往进京名目”，封皮之上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凤蝶，青凤蝶下便是一个的“柳”字。</p>
柳</p>
松江府，柳合舟。</p>
再一思索！</p>
昭德二十年，正是杜州决堤案发生的年份！</p>
薛枭正在暗查的杜州决堤案，已经有了些许眉目——甚至，他竟然搞到了柳家的绝密名册！</p>
姚早正强压下心神，面目之上是一如既往的老实沉默。</p>
薛枭抬头，似是蹙眉思索：“你你是哪里人？”</p>
“回薛大人，微臣陕北人。”姚早正忙道。</p>
薛枭眉头一松，嘴角嗫嚅：“陕北好，离江南甚远”</p>
“——你且好好干，本官因私丁忧，不能出现在朝堂上，只能在天宝观办公，凡事多有不便，故而正是用人之际。你若干得好，便可常驻天宝观，外头的玄衣升五品，你升四品，到时也算我御史台嫡系了。”</p>
姚早正不知心中所想，面上却大喜过往，连声应：“是，是！”</p>
薛枭抬头，打量姚早正：“身体可还康健？天宝观事多冗杂，需一副健康体魄。”</p>
薛枭拍了拍，一个瘦削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p>
“叫大夫帮你诊一诊，我天宝观不养闲人。”薛枭口吻随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