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钓鱼佬的秋天</p>
吏被气笑：“你是七品的女官，那我就是一品的国公！”伸接过外圈侍卫中的鞭子，折成三迭，指向姑娘的鼻子：“哪儿来的野丫头！给我滚！扰了贵人清净，看我不打得你哭爹喊娘！”</p>
起毛边的鞭子快要戳到姑娘的眼球。</p>
一个眨眼。</p>
吏被人一扫，毛边鞭子“唰”地落在地上。</p>
“走边儿去！”</p>
薛晨站到姑娘身侧，白白净净的脸上双眉紧蹙：“这河段既没写我薛家的名字，更没上我薛家的户帖，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跟这儿得瑟什么青东县这地界儿难不成同别的地方不一样竟姓了龚”</p>
这话很重了。</p>
吏登时被吓一大跳，嘴角抽动，当下就“噗通”一声砸地上：将才打伤那山野村夫时，也没见这薛二公子这样义正言辞，为给他老人家保这块儿钓点，好些个附近村里的老叟都被教训过，这薛二公子反正始终秉承三个“不”，不指使，不要求，不过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呀</p>
换成个姑娘，薛二公子就正义起来了！</p>
吏畏畏缩缩。</p>
薛晨却早已让开半个身位，请姑娘入回湾：“您甭听他们的，狐假虎威的就是这些个酷吏，您进来——”薛晨眼眸闪亮，笑容温和真切：“昨儿个，咱们是否见过就在薛家南府外堂的门脸”</p>
姑娘眼珠子回转，眼神朝上看，露出灵狡黠的黑眼珠。</p>
薛晨由衷地笑起来：“您是魏司簿吧我是薛二郎君，您昨儿个去薛家给我嫂嫂诊脉，就在南府门口，我急急匆匆朝里闯，您刚被送出门，我长兄，噢，便是御史台治书中御史薛枭大人向我介绍的您——”</p>
薛晨使劲复原昨儿个的场面，努力叫水光想起来：“您还记得吗”</p>
水光仍半抿着唇，圆而大的眼眸子睨着他，除了灵动，没第二个词儿配得上这双眼睛。</p>
水光仍未回话，薛晨略有泄劲儿：这些日子他都去后山，路程近，不折腾，今天他却一改常态，冒着风险叫了马车来城东在从根儿上，就是为了昨儿个那句“这是秋水渡杏林堂魏司簿”吗</p>
莫名其妙的冲动，怀着莫名其妙的侥幸：万一呢万一就遇见了呢</p>
遇见是遇见了，姑娘不搭理他。</p>
薛晨刚想向后退半步，便闻姑娘脆脆的声音：“您钓上鱼了吗”</p>
姑娘早已将眼睛转到红木太师椅旁的木桶里。</p>
木桶空空如也，一片鳞都没有。</p>
薛晨陡然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道：“我，我才刚来。”</p>
“刚来也应该咬口了。”水光转身从桶里抽了两截细鱼竿出来，动作熟练地一插一拧便凑了支竿，再从腰间掏了只竹筒，指头在里头一抿便捏了条蚯蚓出来，一眨眼功夫鱼钩穿上蚯蚓被她高高一扬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水流交汇，双极富节奏地抽动起来。</p>
水光神色专注：“这湾口，我前日夜里来过一次，能中鱼，上动作好甚至能连竿，你钓不上来是因为你不动弹——”一边着一边侧眸去看薛晨的饵：“这儿的鱼牙齿利又性情凶猛，你用红薯不成的，要大虫子或是蚯蚓，它们才爱吃。”</p>
着话，水光猛地抽竿儿！</p>
“中了！”</p>
一条乌鳢！</p>
臂长短，正口吃钩，被一抽一挑就破出水面！</p>
水光看清鱼的品类，脚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走动，抬往回收，没一会儿就把乌鳢挑上了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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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乌棒子！”薛晨语声惊讶：“这鱼力道很大，你竟这样快就挑上岸了！”</p>
水光一扭头，右侧面颊恰被裹挟在盛夏璀璨的阳光之中，展颜一笑，牙齿白净整齐，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它力道能有我大在山里，我能打野鹿子、扛锄头挖笋、钻石头生火若不是鱼儿好吃，我才不乐意坐这儿钓鱼，一天下来骨头都坐得生疼！”</p>
薛晨一抬眼，竟有些被光芒闪耀的感觉。</p>
薛晨赶紧让开：“这太师椅垫了软绵团，坐着舒服，司簿若是不嫌弃，坐这儿顶好！”</p>
水光笑盈盈地看他一眼，找了块儿大石墩子，又扭过头去：“我不坐，坐你位子要被揍——刚那老伯看你这儿鱼情好，偷偷甩了两竿，被你的人揍得鼻血都出来了。”</p>
“那不是我的人！”薛晨立时辩解：“他们是青东县衙的人！我没让他们揍过人！”</p>
水光今儿个换下了乌纱帽和圆襟领的女官服制，穿了一身深绿色的麻布长裙，头发低低挽了个纂儿拿木簪子簪上，面目不似京师城里的寻常姑娘白皙细嫩，略有些像麦皮的肤色却润亮发光，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下颌角分明但却不瘦，有股子山野清泉的澄澈天然。</p>
水光藏在裙中的腿微微岔开，方便拿鱼竿，胳膊随意撑在大腿上，笑眯眯地看薛晨：“你很厉害的呀县太爷都当你打”</p>
语声没什么意味，不带一丝丝的讽刺，满是天真的询问。</p>
薛晨立刻答：“您甭想差了，他不过是想借着我攀上薛家罢了——”又觉不该这么，抿了抿唇，挺挺胸脯：“倒也不算很厉害，家父三师之一，原任太子太保，薛家百年清流，乃极有名望的士族大家，知县想同我交好也是人之常情。”</p>
水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是吗那你呢你是什么官儿”</p>
薛晨一滞。</p>
水光又展颜笑起来：“是我过错，我该再等十年来问你。”</p>
薛晨探头：“为，为何”</p>
“莫欺少年穷，再等十年，你不就登阁拜相，一人之下了吗”水光一笑，双眼弯弯如月。</p>
薛晨眼眸一颤，还未待他反应过来，水光又中一条鱼，是条比臂还长的翘嘴，却因鱼竿过于细而被它逃脱。</p>
薛晨遗憾地叹了一声：“真可惜。”</p>
水光笑意盈盈：“不可惜——我一早钓着鱼了。”</p>
薛晨看向桶里的乌鳢：也是，这条鱼也是条好鱼。</p>
不过一个时辰，水光便收竿回走。</p>
薛晨急迫留她：“这里晚口最好钓——我们就在后面的石块儿上搭棚子、点篝火、烤鱼吃”</p>
水光未抬头，专心装竿：“我得回去瞧病呢。”</p>
“你还会瞧病！”薛晨完便觉自己蠢钝：她是医药司的医官，当然会瞧病！</p>
水光笑意更盛，抬头笑着看他：“你真有意思——”便抬脚欲走，脚步在中途停滞，水光双声背后转过身来，身形微微前倾，像要什么悄悄话。</p>
薛晨不由自主地向前靠去。</p>
“我当然记得你是谁。”</p>
水光声音轻轻的，贴着人的耳畔擦边而过：“我还看到你右食指上提鱼线的印迹——所以，今日，我才来这儿的。”</p>
一语言罢。</p>
水光便未有丝毫留恋地直起身来，眸光闪动地冲薛晨深深一笑，随即扭头就走。</p>
留下薛晨一人在河边，面色绯红又似笑非笑地直直远观早已不见的背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