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右执着筚篥，左提裙迈过檀木门槛，高澄的寝室她还是第一次踏入。</p>
烛火在轻纱屏风后晕染出暖色光晕，映得床幔金丝影动似云。</p>
纱幔后斜倚的人形隐约可见，却看不清他的神情</p>
“妾身见过大将军！”宋娘端正行了一礼，金步摇却垂得低低的，生怕高澄责怪自己逾越。</p>
但她不得不来，之前遭人陷害吃了哑巴亏，经过反复思量，此番前来就是想求高澄准她携子前往晋阳。</p>
锦帐忽被掀起一角，“这四折屏风倒成了楚河汉界？”低沉的嗓音裹着几分急促，“别这么生分，近前来话。”</p>
宋娘脸上顿红，从王含芷入门以后，她早已只是挂名之妾，高澄这般吩咐，反倒让她紧张局促。</p>
越过屏风，只见高澄素纱亵衣下若隐若现的胸膛，竟垂首含羞，不敢再抬头。</p>
“别木着了，过来！”高澄也是急了，心道这两嫁之妇怎还如此扭捏。</p>
待人到跟前，便扣住她的腕扯入了床闱，宋娘中筚篥顺着幔帐滑落，滚入了床底。</p>
幔上流苏随着锦衾翻涌的节奏起落飘摇，衣缕委地叠出层层涟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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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烛垂泪，帐中余温未散，高澄草草披了中衣便翻身朝里，将锦被囫囵卷作一团。</p>
宋娘望着他冷硬的脊背，唇间辗转的言语化作了一声幽叹，如滴水没入更漏。</p>
曙色侵窗时分，高澄翻了个身，帐幔微动处倏然探出半张素颜，惊得他猛然倒抽凉气。</p>
“啊——”随着裂帛般的惊叫响起，门外铁甲侍卫已铿锵撞开雕门：“大将军！”</p>
宋娘忙急凑近高澄：“可是魇着了？世子？”</p>
高澄掩着仍旧狂跳的心，见门口侍卫面面相觑，一时尴尬不已：“你大清早的钻床底下干嘛呢？吓死我了！”</p>
“妾身只是想捡回筚篥”着，上摊出筚篥，</p>
高澄也没了睡意，翻身爬了起来，胡乱挥退侍卫：“都退下吧！”</p>
宋娘早已穿戴整齐，开始为高澄理衣。</p>
高澄淡淡了句，“还得上朝，这筚篥就改日再听吧！”</p>
宋娘素抚平他胸前褶皱，才抬眸偷偷瞅了高澄一眼，却发现高澄正斜瞄着自己。</p>
“妾，原是为其他事儿来，这筚篥不听也罢！”</p>
“哦下次求欢，别这么扭扭捏捏的，我又不吃人。”</p>
“妾身原是想求世子，准我带着大郎回晋阳教养。”宋娘终是出了请求。</p>
高澄微微一愣，看着铜镜映出的半张憔悴容颜，再细扫眼前之人，眼尾细纹已如碎瓷裂纹。</p>
这个女子二十几岁的容颜，他根本记不住，自己冷待了她近八年，如今她要走，心里顿生内疚。</p>
“这些年，都是我薄待了你，宋娘若真想去晋阳便去罢，只是长恭从跟在你身边，怕他舍不得啊！”</p>
“我带四郎同去晋阳吧，世子可放宽心，我绝不会亏待于他！”宋娘听着高澄语气平淡，没有怒意，心思更加坚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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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不能去晋阳，阿姝回来看不到，会怪我的！”</p>
高澄扯过蹀躞带转身，顿了一顿：“你再留些日子吧，等阿姝回来了，你再回晋阳不迟！”</p>
“阿姝虽为长恭生母，但与世子终究担着兄妹名分，只怕长恭由她抚养，会惹非议！”</p>
高澄愁着眉头，与秦姝之间分明落子无悔，偏教人进退维谷。</p>
“可如今这后宅之中，还有谁更合适？再，你既想去晋阳，我总不能强留着你吧！”完，他冷着面跨出房门，独留下宋娘惆怅。</p>
马车车辙碾过道上青石路，高澄端坐车中，</p>
“宋娘不日将赴晋阳”他掀帘望向天际。</p>
自己居住的宅邸乃是曹魏所遗，虽年连修缮，但仍是破败。</p>
父亲既能在晋阳起新宫，自己为何不可筑别院于南？</p>
如此一来，自己往后不必日日奔波于邺北邺南之间。</p>
若将秦姝安置新宅抚养长恭，也会隔绝自己后宅的一众之妾，且不自由快哉。</p>
下朝之后，便召了辛术、崔昂以及崔季舒，在东柏堂里商量起新宅落地。</p>
高澄解了朝服玉带，半倚在凭几上，先道出了想法：</p>
“诸位皆知，这府邸自曹魏营造，如今已是梁柱蠹蚀，且邺北与邺南皇宫之间，每日行程搞得我不得不早出晚归。”</p>
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我欲构建一宅，作议事听政之所，怀哲，昔日你与高隆之一共构建邺南新宫，此番宅院规制便托付于你。</p>
“怀远，你就帮我估算一下新宅所需用资，我好筹措”</p>
想到崔暹若是知道，肯定又会跑来直言劝谏，又加了一句，“崔暹若来聒噪，只为政事堂扩建便是。”</p>
辛术轻咳一声：“大将军既要议事听政下官倒觉得皇宫西侧有块宅基，可以作用。”</p>
崔季舒徐徐展开邺都舆图，辛术便指出所在，示于高澄查看。</p>
高澄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甚好！那就劳烦怀哲早日拟出图纸以及所需购材。”</p>
“要设莲池奇石，且春日宴饮时可观桃蹊，冬雪烹茶宜赏梅坞”</p>
高澄正着檐角走兽的式样，忽见砚池冰纹里折进半枝红梅残影，恍惚便觉暖香扑面——竟是来年新宅落成时，秦姝披着白裘偎在自己怀中，指尖正拈着梅蕊往他唇边送。</p>
一时脸上挂出痴笑，“大将军？大将军？”崔季舒连番晃动臂，才令他陡然惊醒。</p>
“继续，继续”</p>
再过了些时日，宋娘行装早已备妥，只是秦姝迟迟未归，才不敢贸然动身。</p>
高澄收到秦姝来信，迫不及待打开一看，竟是：“公主留客数日，现欲往东，行观沧海，归期无定，兄勿挂怀！”</p>
“观沧海，观沧海？”抱怨间将信纸攥出褶皱，揉成一团。</p>
“史书未读几章，倒学着曹操观沧海”心里实在是生气，可见纸间褶皱处的字痕，又忍不住再次抹平。</p>
秦姝骤然掩袖侧首，连珠似的打出数个喷嚏。</p>
赵北秋浮起狭笑：“定是大将军在念叨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