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落地生根再成林</p>
翌日拂晓，高澄便召来赵北秋，当着秦姝的面，将一封火漆封缄的书信交予他中：“北秋，堂外那几人你且带去晋阳。”</p>
高澄着，目光转向秦姝“长恭那边”他指尖轻叩案几，“务必帮我看顾好，书信要勤些，莫让你阿姐相思成疾”</p>
忽又压低嗓音，“只一样，阿姝在邺城这事，万不可教我父王知晓。”</p>
赵北秋接过书信，眼角笑纹堆叠：“大将军，您拨给我的那几位往后可是归我调遣了？”</p>
秦姝掩袖轻笑，高澄抿唇瞥他一眼：“暂借与你罢了，人家的品阶可都在你之上。”</p>
赵北秋撅了噘嘴，但还是捧着书信躬身退下。</p>
高澄往后倚着凭几，侧目盯着秦姝，嘴里噙笑：“北秋去了晋阳，你也该放心了？”</p>
秦姝双交叠撑于矮案，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案上木纹：“我并非不放心，只是想他了。”</p>
忽而抬眸，“子惠哥哥，宋娘为何要回晋阳？”</p>
高澄摩挲着漆盏边缘，盏中涟漪荡开他眼底一丝不自然：“这我怎知晓？”他总不能是自己冷落了她。</p>
“那你为何不留她？”秦姝追问。</p>
“她想走，我何必强留？”</p>
“你今天话？怎么句句带刺？”秦姝瞪着高澄，很是不解。</p>
高澄轻叹一声，伸捻起她肩头青丝：“阿姝，不提宋娘了。”眼中泛起温柔，“给我，这次游历，都见了哪些景致？”</p>
“在柔然，我见了燕然山，还有鹿浑海，没想穿过戈壁，竟也有绿洲瀑布！</p>
也终于去了东边，看到了沧海茫茫还跟北秋一起，乘船出海了呢，才知道什么是惊涛骇浪”</p>
秦姝眸中闪着光，“还有盐田，原来每日要吃的盐，竟是这样制出来的”</p>
高澄望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心底竟生出一丝艳羡——这天下，他终究不能如她这般自在游历。</p>
或许，唯有让这山河太平，从她眼中看见自己期许的景致，也是另一种身临其境。</p>
“阿姝！”高澄将轻轻覆上秦姝背，“看你这样欢喜，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久得我都快记不清了。”掌心温热，递着柔肠倾诉。</p>
秦姝停下话语，静静凝着他，高澄温柔的眼里似有璀璨。</p>
“既然你这般开怀，”高澄牵起她的放到唇边，“往后尽管游历四方，就当帮我也看了！”</p>
“子惠哥哥！”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高澄舍弃的究竟是什么，再伸出另一只，反握住他。</p>
“在外头，我听到许多百姓都在夸你。”其中当然是各家异言，但她只记住好。</p>
高澄低头轻笑，红晕漫过耳尖。</p>
仿佛檐下铜铃轻响，都携着远方盐田海风的气息，将满心欢喜揉进这份静谧。</p>
十月，苦役营外，铁链相碰声渐次响起。</p>
当最后一副镣铐砸落在地时，那些佝偻的脊背竟有些不习惯直起的姿势。</p>
监军扯着沙哑的嗓子宣读完诏令。</p>
“都是高王为尔等求来的天恩——准尔等配民间孀居妇人，自此落地生根。</p>
单身汉子还不快去登记名册！”</p>
粗麻衣袍的汉子们面面相觑，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p>
</p>
一人率先冲出人群，凑近登记案台前。</p>
记事吏问了一句：“何方人士，姓名，年岁，可有过婚娶？”</p>
“秦州人士，董七，二五，不曾娶妻”</p>
尚在怔忡的众人旋即反应过来，纷纷涌簇到案台前，木栅栏外瞬间扬起滚滚尘烟。</p>
高澄横握马鞭的身影在坡顶凝成剪影。玄色披风掀起层层暗浪，露出内里猩红。</p>
他睥睨着坡下攒动的人头，那些踉跄的身影像被风挟裹的蓬草，正滚向朱笔勾勒的黄册。</p>
身侧秦姝鬓发清扬，此时又戴上了铜面具：“子惠哥哥，他们在西边还有家人，真能在东边安定下来？”</p>
“种子落哪儿，就该在哪里生根，待他们与寡妇诞下子嗣，就是新的一个家！”</p>
高澄扯了扯缰，便向着东侧军大营而去，十余匹战马踏碎校场夯土</p>
“枪阵收！”教头的暴喝截断操练声浪。千百杆长枪顿在半空。</p>
高澄靴跟轻磕马腹，战马从枪林间穿行而过。</p>
行至箭楼阴影处，才勒缰下马，反甩出马鞭，同时道：“明月，到时候就由你，将邙山那批战俘打散编入各营——要像撒盐入海，不许他们同袍之间私下集聚。”</p>
斛律光抱拳应诺：“是，大将军。”</p>
高澄下颌微抬，示意教头继续练兵，望了一会儿操练的军阵，喉间逸出声轻嗤。</p>
转身时正见高洋缩着脖子吸溜鼻涕，那抹清亮的银丝在鼻尖将坠未坠。</p>
不由得蹙眉：“子进，你这多大了？”</p>
“十九了！”</p>
高澄叹了口气：“倒比垂髫稚子还邋遢三分。”旋即踏步进入营房。</p>
秦姝进到高洋身边，递给他一张绢，才跟进房内。</p>
“子惠哥哥，他是你亲弟弟，有什么话你就好好不成？非要这样”秦姝话音突然凝在半空，她没有出“轻贱他”一词。</p>
高澄刚翻开一册军文，听了秦姝这话，抬眸迎着她的质疑：“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何整日在我面前悬着流涕？”</p>
见高洋进了屋，也不再话，只是皱着眉头继续翻文。</p>
暮色染透旌旗时，高澄方率亲卫离营。</p>
东柏堂内青铜树灯烛火摇曳，踏入正厅便召来崔暹，同时屏退左右。</p>
阅完崔暹呈递的文牒，便道：“孙腾贪墨成性，又是个老奸巨猾的。”</p>
高澄指尖叩着案头奏册，纸间的&p;#34；录尚书事&p;#34；朱印赫然刺目，</p>
“往后这御史台还是得盯紧些，适时给些敲打，若非要借他牵制高隆之也不至于如此！”</p>
崔暹一面躬身理着案上散开的文牒，一面道：“四贵根基深厚，大王又重情义，想要撼动，实非易事，如今仍是元姓天下，将军既要收天下士子之心，下官知道其中轻重。”</p>
高澄斜倚着凭几，叩案节奏渐缓，白日景象浮于眼前。</p>
自己因惩贪，已经得罪一众勋贵。</p>
偏生这二弟高洋，总是扮傻充愣，实属居心叵测。想着还要去分心防备他，就感烦燥。</p>
忍不住了一句：“我这二弟也是个不简单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