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西门豹祠宴群臣</p>
高澄知道，父亲这是要攻玉壁了。</p>
望庭院门栏，秦姝只是回眸一瞬，便转过身便跟着父亲远去，一股惆怅不知缘何而起。</p>
“长兄，父亲在西门豹祠设宴，我到门口等你。”高洋的话打断他思绪。</p>
垂头望了望身上风尘，淡淡应了声：“知道了。”</p>
西门豹祠内青烟缭绕，烛火轻晃，壁上彩绘映着人影斑驳。</p>
席间并无歌舞助兴，高欢踞坐主位，而陪在近侧的却是孙腾、司马子如，高澄、高洋反而落到了第三列席。</p>
是集宴群臣，倒像极了父亲的耆老宴，高澄思及至此。</p>
耳畔传来父亲追忆怀朔往事，昔年金戈的谈笑，放眼瞧去，恍惚觉得父亲脸上沧桑又添了几分。</p>
旋即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此时全然没了初时的无聊之感，反倒是胸口隐隐添了几分压抑沉闷。</p>
高欢此时忽然朗声道：</p>
“魏收，你既修国史，当知史，就为孤讲讲，这西门豹是如何治邺！”</p>
魏收旋即起身，毕恭毕敬拱道：“诺，大王！</p>
昔日魏文侯时，任西门豹为邺令，到了邺地，问过民间疾苦，方知百姓皆苦于河伯娶妇，以致有女儿的人家，不得不远逃避祸。</p>
于是西门豹智沉三老、巫祝，破迷信；再发民凿出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以富魏之河内，从此名闻天下，泽流後世。”</p>
高欢颔首轻笑，又转面向高澄：</p>
“史言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又为何？子惠，你来！”</p>
高澄作为世子入朝辅政，得权以来，严峻刑法，才使得如今朝野上下，无不振肃。</p>
不可谓邺中又一‘西门豹’，于是百官目光纷纷投向高澄。</p>
高澄肃然起身，恭敬作答：</p>
“回父王，王朗言‘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p>
西门豹以雷霆段沉三老、巫祝，长治水患强征百姓凿渠，以盛威服众，乃为政以刑，故而民不敢欺。”</p>
高欢面无颜色，只是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又才道：</p>
“子惠既知王朗所言，亦当知道子贱的不忍欺，才是难得啊！”</p>
高欢此言无疑是种信号，高澄咽了咽喉。</p>
在他看来，人心不足，为政以德，谈何容易，尤其是这样的乱世。</p>
若不以刑扳正，连个规矩方圆都不能成，又何谈子贱的不忍欺。</p>
但在无心在群臣面前，与父亲究个根本，况且，父亲又要出征了。</p>
只能沉声应道：“子惠知晓了！”</p>
烛火不明，高欢到底是看出了长子眼底翻涌的晦暗。</p>
可儿子素来都是自成一套，也不能他不对，也不能自己全对——正如他们父子十数年来一直错拍的为人处世。</p>
也就不再多，只举盏长笑：“诸卿且饮此杯。”</p>
喝过三盏也就止了，打趣起来司马子如：</p>
“魏收为史官，记录的都是吾等善恶之事。</p>
孤北伐时就曾听闻，诸贵常宴史官饮食，子如可曾贿饮过？”</p>
如今司马子如虽得朝廷重新录用，但早已落了个贪名，也无所谓高欢这般打趣，但回话也还是得全着名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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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这史分正野，有时候这野语村言倒比太史公的书文，更多三分颜色，三分趣味。</p>
纵然史官笔杆子再直再锋，也拗不过啊，这老百姓的嘴皮子，所谓十车竹简不如三句童谣。</p>
子如看来，与其贿饮史官，倒不如富足百姓缸中米粮。”</p>
高欢仰头大笑，赞道：“子如这话没错，诸卿可都记住了。”</p>
罢大笑，群臣附笑混着交头低语。</p>
转而笑对魏收：</p>
“卿别看元康这些人，整日在孤面前奔走，孤就以为他勤劳了，孤这后世身名可全在卿。</p>
卿那句‘举之上天，按之入地’勿谓孤不知啊！”</p>
魏收慌忙离席作揖：“大王明鉴，下官纵有泼天胆量，也不敢也不敢”</p>
梗了半天，只挤出：“大王德行威名，史留长青！”</p>
袖口拭汗的胆怯之态，惹得众人仰身大笑，高洋跟着傻乐呵，转头瞥见高澄，倒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p>
“长兄，你怎么了？”</p>
高澄舒了口气，甩开脑袋里那些杂乱思绪，回瞅高洋一眼，并不理会。</p>
从怀里掏出帕裹了些点心，独自起身离了席位。</p>
行步间漫不经心地睨了斛律羡一眼，正用银箸轻敲瓷沿，悠悠唱起：</p>
“朝亦饮酒醉，暮亦饮酒醉。日日饮酒醉，国计无取次”</p>
独行人影溶入廊下稠墨，祠堂外的甬道蜿蜒，转过一列执戟武士，刘桃枝正与人谈笑。</p>
秦姝则斜倚着车驾朱漆外璧，黑革长靴闲闲垂落在车辕处，仰面凝着穹庐繁星，晚夏微火映出却是一种清寒。</p>
高澄攀着车辕翻身坐下，秦姝垂首转面时，展开素帕中的点心。</p>
“饿了吧？”</p>
秦姝拿起一块白茧饧浅尝：“有些甜。”</p>
“倒，跟在父亲身边可有所获？”</p>
秦姝喉间轻滚咽下酥屑，垂首之际发漫过肩，被夜风带着清扬</p>
“侍奉汤食，辨识勋贵，这些时日大王总命我为他诵读史文”</p>
“难怪父亲今日，扯了那么多你也是，跟在我身边，不比待在晋阳当个奉茶婢子强？”</p>
话语间仰面望向紫微垣，秦姝并没答话，又浅浅问了一句：“父亲身体如何？”</p>
“值春寒时犯了几次咳疾，天热了，就好了。”</p>
日月轮转，草木枯荣，绕不过的自然规律。</p>
“你就代我好好照顾他！”喉结在交领间滚动半寸，这句话裹着酒气，透着无奈，又携了丝愧疚，但又饱含真诚。</p>
能照顾父亲的大有人在，可自己这份似乎只有通过秦姝完成。</p>
秦姝颔首轻声应下：“嗯！”</p>
祠堂飞檐下转出一队侍卫，火光跃动间，高欢踏出了堂门，朝着车驾方向行来。</p>
“父亲。”高澄跃下车，疾步迎了上去。</p>
丙夜，城门缓缓打开，三五骑自门缝闪出，铁蹄带尘散入三方。</p>
拂晓，高澄、斛律兄弟一行十几骑人马，又急驱出城，往晋阳方向疾奔。</p>
司马子如、孙腾、高隆之、崔昂、唐邕、卢潜等陆续进入将军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