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桃枝、赵北秋一到晋阳，未歇半刻便疾趋相府求见高澄。</p>
赵北秋将一张玉壁获的海捕文书缓缓递给高澄，神色沉哀：</p>
“大将军，我们在玉壁刚好撞见胥吏正撕毁海捕，便以请赏为由诓了过来，只是那吏却”到此处语声渐渐哽咽，</p>
“是‘给了也是徒劳，画中人已中毒箭半月，只怕早已死透。’”</p>
两人神色更加哀伤，在抬眼窥查高澄神色：只若一尊石像，沉寂，漠然，唯有眸底晶莹微烁。</p>
刘桃枝低声补充：“之后我们在玉壁周边村落镇挨着寻了个遍，沿着河东之地也寻了个遍，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只怕阿姐真的”</p>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澄凝着墨色已然残褪的画像，指缓缓临摹着画中人眉目。</p>
“你们找不到而已有一天，她该回来的！”</p>
斛律光进屋时，正好与赵北秋、刘桃枝错身，各自对视一眼也未多言，趋近高澄身侧。</p>
只见他立在炭盆边，指中的那副海捕在焰舌吞噬下蜷缩成灰。</p>
侧露的半张容颜如冰凝，沉声道：“司空行军到了哪里？”</p>
“还在晋州整备！”</p>
高澄听后深吸一口气，缓解心中愁闷，到底是父王下的老同事，彼此知根知底，韩轨的故意拖延也不难理解。</p>
而如今自己刚嗣业，根基未稳，纵然是心急，也不能反复发令催促这帮勋将。</p>
“好在西边还无动静明月，你十七岁活捉黑獭长史，若是跟随父亲上战场，恐怕早已军功赫赫。伴在我身边，倒是屈就！”</p>
斛律光素来不善言辞，只道：“大将军何出此言？明月从未这般想过！”</p>
高澄忽的浅笑：“明月，你当真没想过，在战场上博军功？”</p>
“我”高澄见斛律光哑口无言，又一浅笑，信步间徐徐道：</p>
“最初侯景起叛，我的确心生惶惧，可如今想来，我这一生似乎太过顺遂，若长此以往，若遇难事倒不知如何应对！</p>
所以侯景叛了，我姑且当是老天对我的一番磨砺。</p>
父亲把你放在我身边，可也不单单是为护卫，更是希望你，能成襄助我的左右臂膀。</p>
欲强根基，先壮羽翼，明月，也是时候让你去战场上一番历练了。也算你我互勉共进！”</p>
“大将军是要我跟随司空去平侯景？”斛律光眼底闪过一丝兴奋。</p>
“还不是时候，毕竟你父亲，还有其他勋将，都与侯景故交匪浅，我也不知兵戈之时，到底会是何种局面，待看清局势再只是到时候，你万不可学这些长辈，叫我这般为难啊！”</p>
斛律光扯出一丝笑：“大将军你是知道我的，怎敢叫世子为难！”</p>
此时见高澄面色无异，又才问道：“阿姝可有消息？”</p>
高澄答得很干脆：“没有！”</p>
此前他会因为梦中之境而担忧，但此刻，所有的担忧他都放下了，他只留了希望，不能没有希望。</p>
到了三月，萧衍便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人，领兵三万奔赴悬瓠，运粮草北上接应侯景。</p>
梁国虽然久未经战不缺粮草，但多依赖商贾采购，所以调集粮草以及整备行军，也是相当缓慢。</p>
待晋阳局势渐稳，高澄又虑河南诸州因侯景之叛而生变，遂召段韶快马驰回晋阳。</p>
当段韶疾步掠过重重回廊，一进军堂，只见陈元康，丞相功曹赵隐正与高澄卧在席上论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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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先，快请入坐。”</p>
段韶落坐后急问：“大将军，大王如何？”</p>
高澄舒了口长气，沉声应道：“父王已不在人世！”</p>
段韶自幼跟随高欢左右，听了这个消息，瞬时泣不成声，陈元康急忙劝慰：</p>
“段将军，如今大王秘丧，还望将军大局为重”</p>
段韶听了这话，强抑住了悲泣，拭干泪痕便问道：“大将军，知此事者几人？我心里也好有个数！”</p>
“就这屋里的人！”</p>
段韶闻言，抬眼确认，轻轻垂下头。</p>
“如今侯景反叛，我打算巡视河南诸州，召你回来是要委你军事，你与彦深要好生配合，务必镇住晋阳！”</p>
段韶、赵隐异口同声：“是，大将军！”</p>
“我已命陈元康作了十张布令，都已加盖父王令印，待我出巡后，你们隔段时日便颁布条令，好叫世人都以为父王在世。</p>
孝先，你一直跟随父王左右，各兵曹军事，想必不用我多言。”</p>
段韶胸有成竹：“大将军放心，末将都知晓！”</p>
想到已多时日未回邺城，高澄带了一句：“邺都如何？”</p>
“邺城倒是无事，只是陛下听到大王感叹日蚀之言，文武皆知大王病重，难免有所议论。但太原公从未显现担忧之状，所以多数人都是相信，大王活着。”</p>
此时此刻整个高家嫡系，唯有高洋年岁稍长，他一贯的无喜无忧，此时反到成了布阵迷雾，思及此，心下稍安。</p>
翌日初阳，高澄回望一眼母亲跪坐冰室的孤影，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如何告别，终成默然。</p>
门扉咿呀打破沉寂，娄昭君终是不复强忍，背光之处，已是泪如雨下。</p>
丈夫尸骨未寒，长子此去未知前路，心又如何不忧。</p>
高澄疾出几步，猛然转身面向赵隐，带泪抓住他腕，泣道：“此番我去，不知前路凶险好在有你，如今母弟相托，务必护得他们周全。”</p>
赵隐急忙跪地承诺：“蒙将军信任，彦深万死不负重托，将军此去，也定是前路无险！”</p>
高澄正过眸色，也再不多言，带过披风，便领着亲卫心腹继续前行。</p>
辇驾碾过碎石黄土，高澄搁下朱批细毫，舒展了一番筋骨，听车外传来声声清唳。</p>
挑开车帘，只望相呼百处的北归春雁徊翔在残阳之下，远处那方芦苇，正是当年与秦姝相拥望月之地。</p>
“北雁归”高澄心中一喜，急呼：“停！”</p>
“仪仗侯此，明月随我策马！”</p>
“大将军？就我们两个？”</p>
话音未落，高澄已经跨上白马，朝着那方芦苇驱策，斛律光见状，急忙翻鞍上马，疾驰跟随。</p>
双骑惊得的群雁复飞，高澄翻身下马，疾步闯进芦苇之间，只是故人无踪，却见当初赠给秦姝的长刀，横在水畔。</p>
捡起确认后，高澄心中欣慰，笑道：“阿姝还活着明月你可知，雁归北，故剑拾，其中预意？”</p>
“大将军，这是刀！”</p>
“都一样，阿姝这丫头，弄丢三次我赠的佩刀，我们就候在此处，待她来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