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鹏远远地走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其他人还站着。伟健觉得大鹏真是情绪稳定，谁也别想让他着急上火，他也从不看人脸色。钝感让他永远稳如泰山。他感受着侧后方毫无存在感的存在，看一眼春生，</p>
“你嫂子怎么了？”</p>
“病了。”</p>
“怎么病了？好了没有？人呢？”</p>
“还没好。”</p>
“啥时候的事？为啥不告诉我？”</p>
“医生你脑震荡，要休息。”</p>
他这个气！“她现在在哪？”急切中恍惚隐隐地感觉：他怎么没听到是什么病。好像好几个问题都没听到答案呢！这感觉让他盯紧话人的眼睛，不安在心里成片地蔓延。</p>
“人民医院。”</p>
住院了？！他站起来，“啥时候的事，为啥不住这边？”</p>
“对不起，大哥。”</p>
还是没答案。他的心一下就乱了，但人立刻静了下来：“出什么事了，春生？”</p>
“没有。嫂子很挂念你，你好了就去看看她吧。”</p>
他看着话的人，心里越发奇怪：“没有你会这样吗，你嫂子不让是吗？”话的人不作声。他看一眼其他人：“你们都很仗义，就让春生一个人。阿治！”阿治低头。</p>
“大哥你先别急，先坐下——”杨跃进道，一贯的伶牙俐齿和远兜圈子。</p>
“你一边呆着。”他不耐烦地。</p>
但杨老三一身反骨，让的时候不，不让的时候非：“我们也是怕你着急，而且，那个，就——，不知道咋。嫂子，就、受了点伤，吓到了，然后那个——”</p>
“冰云产了。让你吓的。”</p>
苏鹏在他身后，沉甸甸丢出一句炸了天的话，他“噌”就站了起来，闭了下眼睛，确定他听到的就是这两句，</p>
“你啥？大鹏？！”他转过头盯着那人，可那人钝感十足，了这两句，已不想再。他生气，下意识推开挡在身前的杨跃进，往外便走。</p>
“大哥。”刘平安正在门口方向，一把拉住他：“你冷静点。”</p>
他心里着急，心想这子还真是够一根筋的，这个时候还让他冷静，他不冷静还能找她打架吗！伸推开他：“我冷静什么，我去看她！”</p>
谁知平安更不放了，杨跃进也跑过来，挡住他：“大哥，”两人一抱一挡正好隔在他和门之间：“哥，你先听我，”杨跃进挡着他：“这事都过去了，你有什么话，生什么气，都等过后再行吗？冰云也挺可怜的，都躺一星期了，有什么事你等她好了再。”</p>
他看着杨老三，总觉得这些屁话哪句都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不对。</p>
“嗬，我等她好了，等她出院了我再去！”他瞪着两人，想推开他们，让出门来，但平安把他抱得死紧。</p>
杨跃进也紧紧地倚着门，眼睛看向春生，春生看他一眼，脸上一派云平波静，好像知道他故意搞事，便冷眼看他究竟能搞到什么程度。他感觉到茶色眼镜片后冷凝的危险，觉得对上臭石头还是绕道走比较好。虽然这事适合掰开了围观，但适合事后。比如：你看，我早过云云。“二哥！你倒是劝劝啊！”</p>
苏鹏根本懒得话，闹哄哄的，不到重点。他是话慢吗，他是着急了口吃，现在之所以别人都发现不了，是因为他话又少又慢。孩童时的自卑，少年时的被霸凌，让他在上|山下|乡时去了最偏远的北方，认识了这辈子第一个好朋友，一个地主家的狗崽子。其实，他们中学就在一个学校，但不是朋友。那时他是有名的打架王，他是软弱自卑的结巴，两人是两个极端，他看见他，恨不得远远躲着走。而他，根本看不见他。就算把堵着他欺侮的坏蛋们揍一顿，也不记得他。直到他们被运动的洪流卷进偏远的村。将近十年光阴，他学会了慢慢话，慢慢不再被人欺侮，慢慢在滚滚洪流里从少年长成青年，从好朋友到好兄弟。</p>
现在他就很着急，但不出来，因为劝人的话都太长，需要讲道理，而他不擅长长篇大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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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该去道歉。”他生气时的语速能比别人慢一拍，慢悠悠得好像权威一样：“她是、因为你，才弄成那样。”</p>
伟健急急的心被这慢一刹，忽然清醒了不少，他太了解大鹏的话习惯了，为他弄成那样的？他转过头：“大鹏，你什么？”</p>
那人不理他。</p>
“大鹏，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呀！”</p>
那人不理，显然是在着急和生气，他知道这个人生起闷气来会连天王老子都不理，一天不话也有可能。为他弄成那样？难道——他打她啦？不能。而且，他好像没回家啊！那是他喝醉了他们把他送回家他打她啦？绝对不可能！他再生气也不会失这个的。而且——产了？她怎么会怀孕呢？他一下就把另一件事情给想起来了，心一忽跌下去——他让她怀孕了，又把她弄产了！不觉指尖发冷，脚发软，下意识握紧拳头，想让指尖不要这么冷得发颤，不想这让挡着他的平安更加紧张：</p>
“大哥，”他抓着他的：“大哥你别生气，嫂子就是怕你去报仇才不让我们的。”</p>
他一愣，什么？报仇？他觉得思维根本接不上：“我找谁报仇？”</p>
平安愣了一下，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p>
“你什么意思，刘老四？”他盯着平安，那人仍愣在自己的失言里，眼睛慌乱地扫了一下其他人，最后落在整天双进双出粘在一起的宋国治脸上，一脸的不知所措。平安不会撒谎，他撒个谎准是漏洞百出。他转头把五个人看了一眼，脑子已用这一秒钟时间把刚才所有人的话理了一遍，知道事情绝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而五个人的态度也是矛盾而奇怪的：春生对这件事情根本不想表态，连表情都是空白的。一贯饶舌的阿治低着脑袋从头到尾一言未发。苏鹏生气，拒绝理他。杨老三一如既往地世故和滑头。平安忠心耿耿，缺少主心骨，就像一管牙膏，“刘老四，你再不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讲明白我就揍你！”他挤道，抓住平安的衣服，语气低沉，心里知道这话一定管用。</p>
“大哥——”平安看他一眼，求助地不知道看谁好。苏鹏走过来，</p>
“喝酒，你记得吧？”</p>
他松了，看着苏鹏，着急地想从他慢腾腾的话里理出头绪。</p>
“打架，记得吗？”</p>
“记得。”</p>
“和谁？”</p>
“不知道。”</p>
“孙启。剩下，老五吧。”</p>
伟健的脑子一下子空了，宋国治讲完，他的脑子便一下子空了。缓过神来，只觉得心里一种空荡荡的心痛与震颤，那痛在那空荡荡的心里四壁撞去，便撞出一种空荡荡的、带着回音的震颤来——她怎么能撑起那样一个场面？她最害怕打架，最怕这种欺侮人的事，她连一群男人划拳都会害怕，她用什么来撑起那样一个场面！？她吓坏了，她一定给吓坏了！她会天天做恶梦的！</p>
“大哥，对不起。”宋国治低着头：“你、你打我吧，气消了，明天去看嫂子。”</p>
他心里难过，不想话，伸搂了搂宋国治：“是大哥不好。我现在去看你嫂子，孙启那里我会有分寸，但不是现在。”</p>
“哥，”阿治看他一眼，又朝窗外看了看：“你——你明天上午再去行吗”</p>
“什么？”他皱了皱眉，心里七上八下地乱跳。</p>
“晚上探病不太好。”杨跃进道。</p>
他看一眼话的人：“有什么不好？你让我再等一个晚上！”他生气地，也不知道和谁生气。</p>
“大哥，你就听我的吧，不要去了。”宋国治拉住他：“就一晚上。我、我妈人被吓掉了魂才会昏睡不醒的，嫂子昏睡了两天，这才刚好点。是我在她头顶上放了好远的邮票才好的。现在太阳都下山了，我不让你去。”那个人得理直气壮。</p>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宋国治，心里立刻迷信起来。</p>
“大哥，”杨跃进开始打圆场：“你就明天去吧，医院里也没有衣服，你总不能穿着这身病号服去吧？起码得回家洗个澡换件像样的衣服——”</p>
他看一眼那人，不知对这种周圆做何感想：“去办续，我要出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