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稚圭从没被下属如此顶撞过，当即气结，苏令瑜连半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不咸不淡地继续道：“如果法理那么有用，韦弘都不会活到现在。我来大理寺，也不是因为向往成为你或者狄仁杰那样的人物，我只是不准备变成砧板上的肉，就像今天那些被投了毒还一无所知的百姓一样。如果你真要为他们主持公道，就先想个法子，劝动皇帝罢韦弘的官吧。要是做不到，那就听我的。”</p>
她没多做解释，也没搬出太平公主来，拂袖便走，不管张稚圭作何反应。</p>
次日，张稚圭的批复下来了，此案了结。</p>
韦弘原本悬着吊着的官职，彻底被罢免，流放两千里了。原本韦家还准备运作一二，让他被罢官以后可以留在长安，相当于继续过点清闲富贵斗鸡走狗的生活，但武媚非要流放他不可，韦家也没办法。</p>
此案以后，太平又见了苏令瑜一次，笑道：“你猜朝野上下现在是怎么议论韦弘这件事的？”</p>
苏令瑜当然听了，“好像是讲他以前在用人的事情上下过娘娘的面子，被记恨了。”</p>
“要是这点事都要放在心上斤斤计较，娘娘也是不用活了。”太平语调里颇有几分讥嘲，“韦家也是不景气，这点事都输不起。”</p>
苏令瑜实话实：“也未必都是韦家传的风声，娘娘现在名声不算好。”</p>
“这倒也是真的，”太平不知想起了什么，觉得分外有趣似的，笑了起来，“无论什么事，落到娘娘头上，总要多几分谣传。你知道贺兰氏的事吧？”</p>
“略有耳闻。”</p>
苏令瑜当然知道这事，贺兰氏是武媚亲姐姐的女儿，后来还给李治当过一阵子的宠妃，受封魏国夫人，朝野传闻是武媚见她恩宠日盛，生怕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秘密将其毒杀了，还将此事嫁祸给了自己的两个兄弟。</p>
“娘娘那两个兄弟，一见自家妹子做了皇后，就指望以外戚身份多捞好处，偏生娘娘见不得外戚扰政，不仅严令禁止，还把他们外放，他二人回京以后怀恨在心，又见贺兰氏受宠，便生奸计，想鸩杀娘娘，让好拿捏的贺兰氏上位做皇后。”</p>
太平抬，作敬酒状，“他们把鸩酒和糕饼点心送到娘娘的寝殿，但陛下当时头风病发，习惯娘娘侍候，常夫妻一同起居，贺兰氏便也恰好就在娘娘寝殿之中。她年少受娇宠，在娘娘处随意惯了，见了美酒点心，想也不想便不问自取，最终毒发身亡。”</p>
这贺兰氏，苏令瑜了解得不多，只知道武媚过去似乎对这个侄女不错，也是年轻美貌，才被李治纳入后宫，死的时候还很年少，抛去其中种种阴谋纠葛不论，本身是件令人扼腕的事。</p>
太平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总之，是一帮蠢人弄出来的蠢事，罪名也能落到娘娘头上，不过没关系，只要够有权有势，就算真的做过什么，也完全不必顾虑，更何况只是些风言风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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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瑜没接话，她知道太平有话没完，很快对方就自顾自接上了话头，“但你看陛下，就没什么人他不好，有过那么几个大臣，比如上官仪，他过于软弱，但话锋所指，也意在斥责娘娘过于拥权擅专。你看，做皇帝真是好，生在皇家当皇子，更是好。”</p>
宫道深长，此时日落西山，空寂无人，风凉不止。即便骄纵如太平，有些话也不是经常能找到人的。</p>
常有人以为当今圣上是个软弱的人，偏偏册封了一个精明强势的皇后，是以许多事身不由己。但苏令瑜已经看出来了，他远比朝野传闻的要聪明。软弱，在合适的时，也会是一把尖刀。</p>
李治擅长利用这种软弱，至少在他成为太子的时候就学会了，用伪装出的善良和软弱，让别人替他去做最危险的事。</p>
这是个非常阴损的人。</p>
先帝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p>
苏令瑜默默无言地陪太平走了一段，到宫门前作别，太平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远远跟着的十来个女侍这才上前，苏令瑜目送她们浩浩荡荡去了，才折返出宫。</p>
她知道太平在提点自己，只不过这位公主腕雷霆，性子却太急了，有些事现在，为时过早。</p>
韦弘彻底倒台以后，韦家也受了些牵连，低调许多，不再为韦弘的事情上下打点，算是放弃了这个成绩卓越的家族子弟。树倒猢狲散，韦弘落下的陈年旧账被一并翻出来算了，当年的洛阳宫贪腐案便是其一，换句话，苏家这些背黑锅的商户，有会翻案了。</p>
只要这时候多留心运作，苏家的人都是可以捞出来的，但苏令瑜完全没准备活动一二，此案翻了，她自己名声正了就足够，那些不知所谓的父母亲长，捞出来有什么用，给她添堵吗？</p>
不过这事她只管不操心就是，另有人着急。</p>
苏令瑜跟人斗智斗勇这几日，她那个妹妹苏细薇也完全没有闲着，帮着刘修谊在长安把生意张罗起来。由于没有家里的帮助，苏细薇只能设法帮刘修谊做些空套白狼的生意，风险固然是大，但苏令瑜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了，她顶着苏令瑜的名头，加上刘家在生意场上那点底子，竟还真有人吃这套。</p>
碰巧，韦弘又在这一轮博弈里落败，在洛阳宫贪腐案里替他顶罪的那些商户一一翻案，苏细薇就多了个苏家的背景能，也确实有那样不看眼前看以后的傻子，觉得苏家真能东山再起，从而给苏细薇几分面子。</p>
也不知苏细薇到底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连日顺利叫她心气高扬起来，觉得生意场上也没有她玩不转的事，行事难免浮躁起来，苏家刚出现在翻案的名单里，她就急着要设法把她阿耶苏荣昌捞出来。</p>
苏家已经翻案，苏荣昌自然也已经恢复自由身，但要找到他在哪儿，再把他接回长安，依照苏细薇现在的能力，却很难做到。她再三考虑，终于给自己定了个馊主意。</p>